吳海峰的口風一轉,甚至將矛頭直接指到他頭上來,高天河知道再做什麽挽救也遲了,而且他也猜不透陳銘德的秘書沈淮與譚啟平之間到底有什麽默契,也就揣測不到省裏壓製這件事的決心有多大,他這時候隻能棄車保帥。


    再說他已經把自己撇清了,隻要葛永秋、彭勇的口風緊,這件事隻會叫吳海峰受重挫,而牽涉不到他頭上來,又何苦去試探省裏的底線?


    麵對吳海峰尖銳的指責,高天河就坡下驢,說道:“南園賓館的工作存在嚴重不足,在銘德同誌指出後,也沒有及時整改,更是嚴重失責。我代表市府要承擔責任,我要向市委、省委省政府做檢討……”


    高天河說這番話時,眼神瞥了葛永秋一下,像刀子剮過去似的。


    他這時對葛永秋也有些拿不準,但想來葛永秋不會出賣他,也沒有什麽好處。


    葛永秋給高天河這一望,背脊寒意陡生,好似真給剮出一塊肉……


    葛永秋這時候能猜到,很可能是在他跟高天河通電話時,給沈淮偷聽了——但是這個已經不重要了,他能向吳海峰拿出證據,證明這不是他給下的套嗎?


    跟黃泥巴糊到褲襠裏一樣,有些事情是怎麽說都說不清楚。


    對高天河的服軟,吳海峰則毫不領情,他打心底恨不得這時候將高天河踩到腳底下撚死:


    向省裏匯報陳銘德死訊的是他,在陳銘德死因上含糊其辭的是他。


    這件事情表麵上是過去了,但省裏對東華的清理、收拾絕不會停止,而且接下來收拾的第一個對象,不是會旁人,很可能就是他吳海峰!


    想到自己的政治生涯,很可能會因為這一樁事而斷送,想到自己的市委書記寶座給高天河奪去,吳海峰對他的恨意怎麽可能會消?


    對真正跳出來攪局的沈淮,吳海峰反倒沒有什麽恨意:在他看來,沈淮能在這時候跳出來忠心護主,品性就不能算壞,怪隻怪自己剛才小看了他。


    至於葛永秋,吳海峰也恨不得一腳將他踹死:剛才沈淮闖出來時,就是葛永秋搶著跟譚啟平挑明,是他將沈淮趕出去的。


    正是葛永秋的這句話,徹底堵死吳海峰為自己辯解的機會,這叫吳海峰怎麽能不相信這一切都是高天河與葛永秋給他設的陷阱?


    **************


    陳銘德的愛人進了臥室,看著被單蒙裹的屍體,癱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沈淮這回再沒有給逐出去,事情如願逆轉,其中的凶險唯有他自己能體會。


    至於事後會不會給吳海峰、高天河等人遷怒、憎恨,沈淮也管不了太多;他站在床前,就覺得汗濕的後背給通過窗戶刮進來的湖風,吹得一陣陣發冷。


    這幾天發生了這多事,使他的心力交悴,連著幾天都沒睡好,體力也都嚴重透支,站在那裏將要虛脫。


    吳海峰、高天河變了口風,給死因定了性,參加搶救的醫學專家,自然也知道見風使舵,站在臥室門前,向代表省委省政府的譚啟平匯報:


    “這氣溫降下來了,衝涼水澡心髒容易受刺激,也是時下心髒病發作的罪魁禍首之一;我們沒能將陳市長搶救過來,也辜負了組織的重托跟信任……”


    這時候,洗漱間裏疊放整齊的毛巾,大家都視如不見:毛巾疊放再整齊,也不能說明陳銘德沒有衝涼。


    雖然過去了幾個小時,但房間地毯上以及洗漱間裏,還能看到一些水漬殘留的痕跡,這是葛永秋、彭勇就算做手腳,也沒有辦法徹底清除幹淨的。


    隻要陳銘德確實是因為心髒病發作而死,譚啟平也不想追究得太深;事情能有這樣的結論,相信省裏也不希望追查得過細,也怕沒事查出別的什麽事情來。


    錯過搶救的時機,怎麽也不能怨晚一步接到通知的醫生搶救不盡力?


    譚啟平握了握參加搶救醫生的手,寬慰的說道:“發生這樣的事情,誰都不想的,你們不用太自責……”事情能這麽快、這麽及時的逆轉,也叫他暗地裏大鬆了一口氣。


    他對從省計委直接調到東華的陳銘德並不熟悉,也不怎麽關心陳銘德的生與死,他所關心的,就是不能因為陳銘德的死,使省裏陷入被動,這樣也算是對宋喬生能有一個好的交待……


    譚啟平看見沈淮站在裏麵臉色蒼白,額頭還滲著冷汗,關心的問道:“沈秘書,你的身體是不是還有什麽不舒服?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


    且不說沈淮是宋氏子弟、是宋喬生的侄子,就為他在事情逆轉上起到一錘定音的關鍵作用,譚啟平都不會忽視陳銘德生前的這個秘書。


    不過,譚啟平同時又覺得奇怪:這麽年輕,處事就這麽厲害,抓時機又抓得這麽準,這麽人物,宋家不重點培養,怎麽舍得丟到東華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而宋喬生的電話裏,對這個侄子,似乎也有些不待見……


    “沒什麽,謝謝譚部長的關心,”沈淮振作精神,握了握還隱隱作痛的左肩,想叫別人誤以為他還是因為左肩的傷才如此虛弱,見市委書記吳海峰也看過來,神情堅持的說道,“也謝謝吳書記的關心。陳市長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是我沒盡到責任。我辜負了市委市政府對我的信任,沒有認真遵從吳書記要我照顧好陳市長的吩咐,吳書記就是現在讓我去休息,我也無法安心休息,希望吳書記能讓我陪陳市長走完最後一程。”


    吳海峰眉頭微微一揚:自己一開始是將沈淮趕走,是不信任這個風聞不佳、作風不正的沈淮能辦好事,但沈淮的話鋒轉了轉,意思就完全不同了,他的話裏似有為自己轉圜的意思。


    吳海峰心裏疑竇驟生:這個沈淮把話說得滴水不漏,這還是陳銘德那個沒腦子的秘書嗎?還是說自己以前對他有偏見,偏聽偏信把他給忽視了?


    吳海峰這時也傾向認為是後者:


    沈淮之前隻是陳銘德從省裏帶來的秘書,小年輕人一個,自己是市委書記,平時也不可能對他有什麽重視,那以前對他有什麽好的壞的印象,自然是聽別人嘴裏傳來,反而沒有真正認識這個沈淮的機會……


    吳海峰知道整事件將給他帶來的後遺症會多麽嚴重。


    吳海峰也能認識到沈淮此時的這番說辭是多麽關鍵,這或多或少能叫譚啟平相信:自己是出於關心,才會事前讓沈淮回避;而不是出於惡意,才將沈淮趕走。


    在這件事上,沒有沈淮幫他解釋,吳海峰是怎麽都沒法擦幹淨自己的屁股。


    吳海峰臉色稍緩,不容置疑的說道:“沈秘書,你還是要回去休息,我作為東華班子的帶頭人,照顧好手下每一兵每一卒,是我的責任。我不能因為銘德同誌的後事,就叫你的身體拖垮掉……這樣,你先去休息,不可以太勉強自己;銘德同誌的後事,你也要隨時待命,聽候市委市政府的調遣。”


    吳海峰軍人出身,相對說來彎彎腸子沒有那麽多,也是如此,才在之前給高天河、葛永秋他們牽著鼻子走,但不意味著沈淮將梯子架好,他還不知道就著梯子走下來。


    譚啟平心裏也是疑惑不解:


    在整個事件上,吳海峰明顯是要承擔最大責任。


    特別是吳海峰一開始就在陳銘德的死因上含糊其辭,這個問題的性質非常嚴重,省裏幾乎很難會再容忍吳海峰繼續留在東華市委書記的位子上,但聽沈淮的話,似乎背後又有別的隱情。


    譚啟平一直都沒有跟沈淮私下說話的機會,事件雖然逆轉了,但對背後的暗流,還沒有徹底的摸清楚,這時也知道不能過早下定論。


    隻是省裏非常關注這件事,譚啟平必須要盡快的向省裏匯報此事的進展。


    譚啟平想一想,對吳海峰說道:“銘德同誌的身後事,就以東華市委市政府為主,另外我要就此事盡快向省裏做匯報。我對南園不熟悉,是不是讓沈秘書休息之前,幫我們帶一下路?”


    “好……”吳海峰見譚啟平希望能與沈淮單獨談話,點頭說好。


    吳海峰也知道沈淮的說辭對他極為重要,特別是沈淮剛才的話鋒明顯對他有利,自然更不會阻擋。


    吳海峰走過來,拍著沈淮的肩膀,說道,“你先送譚部長去一號樓休息,送過譚部長之後,你也就留在那裏好好休息一下……”


    “是,吳書記。”沈淮能感覺吳海峰落在他肩膀上的力度,這無疑代表一種暗示。


    雖然沈淮這次把葛永秋狠狠的陰了一把,受挫最重的,卻是直接向省裏匯報的市委書記吳海峰。


    吳海峰與高天河兩人,沈淮都不喜歡,但吳海峰要是給從市委書記的位子上捋下來,叫高天河從中受益,也不是沈淮所喜歡希望看到的;故而沈淮試著替吳海峰說話,盡可能替他挽回影響,也算是賣個好。


    再一個,高天河、吳海峰遲早會想明白今天的事情。


    吳海峰一開始就給高天河、葛永秋他們牽著鼻子在走,也可以說高天河、葛永秋本來就對吳海峰沒有懷什麽好心——就算吳海峰把今天的事情想明白了,首先要對付的也是高天河、葛永秋他們。


    要是叫吳海峰徹底的摔倒,明明叫高天河得到最大的好處,高天河也不可能感謝他——官場就是如此,不是施恩就能得報的,沈淮很清楚,叫高天河過分得勢的話,反而也不利於自己留在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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