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銬了有兩個小時,沈淮的手腕都磨得紅紫,站在那裏揉著手腕。


    闞學濤對沈淮不熟悉,隻求先平息事態,語氣誠摯的先把責任擔下來,說道:“這次是市局犯了錯誤,局裏的一些幹警,沒組織,沒紀律。回去之後,我一定會好好收拾他們,”說到這裏,又轉身指著貼會議室裏那幾名幹警的鼻子,瞪眼訓斥,“等回去再好好收拾你們!”


    “也不全是如此,我相信警隊裏的人大部分還是純潔的,”沈淮也打起官腔,他也無意擴大矛盾,市公安局這邊隻要將宋三河咬死就夠了,沒必要再招人嫌,隨後沈淮指向那個起初抵觸宋三河,給宋三河指著鼻子罵的警察,說道,“市局的這位同誌,就有提醒宋局長按規矩辦事,還因為不同意給我上銬給宋局長罵娘。”


    闞學濤對市公安局的人事還是極熟悉的,扭頭看過去,便給沈淮介紹起那名警察:“哦,劉成國可是我們市局治安科的骨幹,是個講原則的警察;但是其他幹警,太給‘人民警察’四個字丟人了。市公安局存在問題,我當黨組書記、局長的,也不能回避……”


    闞學濤朝劉成國嘉許的點點頭,似乎是很欣賞他這次給市局挽回了些顏麵。


    沈淮見劉成國也有三十三四歲了,方臉有棱角,眼睛不大,但很有神,個子不是很高,但穿上一身警服顯然十分的精悍。


    闞學濤隻說劉成國是治安科的骨幹,沒有介紹他的職務,那顯然是劉成國在市局沒有擔任什麽職務。


    劉成國已經不再是愣頭青的年紀,在剛才的情況下還能站出來抵觸宋三河的命令,是個能堅持原則的人。隻可惜在這個社會裏,講原則常常是腦子不開竅的代名詞,即使能力再強,也常常給踢到角落裏不給重用;同流合汙才是情商高的表現。


    不要看劉成國今天給市局挽回了些顏麵,不要看宋三河要為今天的事情承擔責任,甚至身上的警服也會給扒下來,但今天到梅溪鎮近二十名市局幹警,不可能個個都清理出警隊,那劉成國回去注定還是要被孤立……


    沈淮走過來,朝劉成國伸出手,說道,“梅溪鎮要是能你這樣有擔當的好警察,那今天的事情就不用高市長跟闞局長出麵了……”


    闞學濤下意識的看了高天河一眼,見高天河臉色平靜,似乎沒有把沈淮的這句話聽見耳朵裏去。


    “其他人都回局裏去,到局裏都給我停職,好好反思。誰反思不徹底、不深刻,別怪我回去把你們從警隊裏徹底清除出去,”闞學濤虎著臉罵這些給他丟人現眼的幹警,又對劉成國說道,“小劉,你留下來協助我處理後續事宜……”


    雖說不用停職反思,但劉成國也沒有什麽得意,他也不知道留下來是禍是福。所謂法不責眾,要是跟大家一起給停職反思,在治安科還能繼續混下去,這下可好,免不得會給加倍孤立。不過他敢當麵頂觸宋三河,也不會太在乎其他事。


    沈淮話裏的意思很明確,但劉成國知道他就算想調到梅溪鎮派出所來,也好像不是他跟眼前這個鎮黨委副書記能決定的事情。


    劉成國沒有往深裏想,沈淮剛才的話,實際就是跟高天河開出的條件之一。


    配合市局捉人最出力的梅溪鎮派出所所長,這時候跟死了爹娘似的。雖然他也有一肚子苦水,但也知道第一天上任就將梅溪鎮攪得天翻地覆的鎮黨委書記,是明確要把他踢出局了,哭喪著臉,給打蒙在那裏。


    高天河臉色平靜,心裏卻是陰雲翻滾,但這時候隻能看著沈淮在那裏開條件。他不怕沈淮提條件,就怕沈淮不提條件。


    戴手銬容易,解開難,也虧得高小虎急於報複,留下大得露出光屁股的程序漏洞。沈淮還不想把天捅破,但不跟高天河開些條件,也太對不住戴兩小時手銬了。


    沈淮揉著給勒磨了發紅的手腕,眼神特意在幾個廠、鎮幹部臉上掃過去,才對高天河說道:“也虧得高市長過來給我主持公道。我的做法也有衝動的地方,但是,梅溪鋼鐵廠已經到了不得不整頓的地步,我既然得到縣、鎮領導以及全廠職工的信任,擔任鋼廠的廠長,這個擔子我就必須要挑起來,還請高市長能給我支持……”


    “梅溪鋼鐵廠的情況,我也有些了解。梅溪鋼鐵廠有經營自主權,萬虎公司派車堵門,這是有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的精神,我會要求市工商部門嚴肅處理這件事,”高天河眼皮子斂起來,露出來的目光又冷又硬,要想將事態控製在他能掌握的範圍之內,心裏再不甘,也隻能將板子打在自家頭上。


    高天河說話的語氣平靜,好像當真是在說勉勵沈淮的話:“小沈,你有文化、有能力,是市裏要重點培訓的年輕幹部,譚部長、吳書記都看好你。你要放開手腳整頓梅溪鋼鐵廠,要把梅溪鋼鐵廠拉回到騰飛的軌道,市裏沒理由不支持你……”


    “有高市長這句話,我就有底氣了。”沈淮說道。


    這幾句話,叫站在旁邊的楊海鵬、趙東他們聽了直抓狂,要不是知道這些事情背後的內幕,還以為沈淮是高天河的得意門生呢。


    太他媽的虛偽了,好像高天河的兒子壓根兒跟這件事無關似的。


    吳書記?市委書記吳海峰?聽著沈淮與市長高天河之間的對話,叫剛剛轉身又返回會議室的鎮黨委書記杜建聽了,腦子裏嗡嗡直響。他哪裏想到,沈淮到梅溪鎮來接管梅溪鋼鐵廠,竟然是出自市委書記吳海峰的授意?


    那譚部長是誰?高天河提這個譚部長時,故意放在吳海峰的前頭,說明是比吳海峰更重要的人——杜建這一刻隻覺得腳下跟踩在棉花堆裏似的,沒有站立的力氣。


    看到杜建、何清社還有熊文斌這麽快就去而複返,高天河問道:“工人們都散了?”


    “工人們提出要親眼見過沈廠長沒事才肯散掉。”熊文斌說道,看了沈淮一眼,心想沈淮今天的行為雖說有些冒險,但能這麽快就在職工心目中建立威望跟威信,這為迅速打開梅溪鋼鐵廠的局麵,開了一個好局。


    熊文斌也暗感沈淮做事,真是有他們不及的魄力跟闖勁。


    何清社把杜建似爹娘死掉的神情看在眼底,看著鎮上以及鋼廠的幹部個個噤若寒蟬,也不得不承認沈淮這個有他囂張狂傲的底氣,想來杜建受這次打擊,就算不給調出梅溪鎮,以後也不會有壓製沈淮的勇氣了吧?


    “小沈,你是不是出麵去安撫一下職工?”高天河親切的喚沈淮為“小沈”,但心裏似乎能聽見咬牙切齒的聲音。的確,高家何時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有高天河剛才這番話,整個事件的定性就清晰了。


    板子都打在萬虎公司的頭上,堵門的兩輛車白給軋了不說,工商部門還要繼續追究萬虎公司破壞梅溪鋼鐵廠經營自主權的責任。出警的責任,也要由宋三河全背下來,少不得要把身上這身警服扒下來——當然了,高天河做出這些讓步,也是為了將事態的發展控製在他手裏。


    雖說未必沒有將高天河一擊打倒的機會,但真正就這事糾纏下去,對東華當前的局麵未必就有利。


    就拿梅溪鋼鐵廠來說,真要徹查下去,必能查出一堆問題,但是鋼廠這狀況,拖不起時間啊。


    沈淮此時的作風,看上去強硬無比,做事也橫衝直撞,那是他知道某些事情的底限在哪裏,他骨子裏還是務實的。


    眼前梅溪鋼鐵廠最緊要的,不是順藤摸瓜,懲處那些個貪官汙史來;整頓生產,重新理出經營的頭緒,讓八百餘鋼廠職工能夠養家糊口,才最為關鍵。


    沈淮這一次的目的,就是要將梅溪鋼鐵廠的實際控製權抓在手裏,暫時不會去考慮太多的事情。


    沈淮也知道,譚啟平也未必希望在赴任之前,東華官場就給攪得天翻地覆。國內的官員太習慣於穩定了,特別是縣市以上,大家都圍著潛規則轉,譚啟平也不能例外,倒是鄉鎮幹部偶爾有一言不和就拳腳相加的場麵,作風很是硬朗。


    沈淮推開門,走出廠辦大樓的前廳,看著聚集在樓前,為了他不肯離去的數百職工,還有些聞訊趕來的職工家屬,百感交集,大聲說道:


    “今天所發生的事,終將成為鋼廠要揭過去的曆史。鋼廠在過去幾年裏,陷入經營上的困境,很多職工連養家糊口都難。造成這種情況,有很多的困素,我們要反思,但我們更要往前看。我很年輕,也沒有經驗,但有一點,要明確的告訴大家,那就是,我敢想,也敢做,有困難像頭老虎橫在麵前,我也敢上去拳打腳踢,將老虎趕跑。高市長支持我,我在這裏也請廣大職工幹部支持我。我,沈淮,一定不會辜負你們的信任……”


    圍在廠辦前的職工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高天河藏在陰影下的臉則變得更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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