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家就在鎮東首,走下梅公路再下花溪村的村便道,七八分鍾就到了,是一棟三層的小洋樓,燈光通明,遠遠看著就看出這小樓氣派非凡。


    在路上,李鋒把朱立的情況簡單的跟沈淮介紹了一下。


    朱立是梅溪鎮人,八十年代初是市建公司的經理,八幾年的時候趕上第一波下海經商的熱潮,朱立停薪留職,回到梅溪鎮承包鎮建築站,拉起隊伍來接工程,也是梅溪鎮最早富裕起來的那一小撮人。


    要不是朱立在鎮文化站大樓上栽了一個大跟頭,身家怕是不比禇宜良、潘石貴差半分。


    不用李鋒細說,沈淮也能想象一些情況。


    當初在建文化站大樓時,朱立差不多墊了三百萬進去。


    朱立當時應該沒有三百萬的身家,一部分資金應該是從民間借貸,隻是沒有想到這個工程會從此叫他陷進去。


    九三年受通貨膨脹之苦,私企向銀行借貸的官定利率就高達16%,民間借貸通常都是兩分息、兩分五厘息,甚至更高。


    鎮上現在還欠朱立一百八十多萬,就算何清社答應以後每年的還款額提高到二十萬,這二十萬還遠遠不夠支付利息的。


    朱立在文化站大樓上栽得跟頭太大,之後主動放棄承包建築,對鎮上領導沒有好臉色,甚至心懷怨恨,都不難理解。


    沈淮要褚強把車停在路邊,他們沿著便道往裏走。


    “這個朱立還是很不錯的,早年手頭寬裕些,村裏這條砂石路就是他出錢修的。”李鋒跟何清社一樣,在梅溪鎮工作了好些年,對梅溪鎮的情況都很熟悉。


    走到近處,通過玻璃彈簧門,看到樓下堂屋裏坐滿了人。


    李鋒一臉苦笑,知道年尾坐在朱立家都是討債的,他這時候陪沈淮過來找朱立,就是自討苦吃,指不定就會給朱立的這些債主們纏上來。


    “那個胖子就是朱立。”李鋒指著那個滿臉苦相,擠著笑跟債主們說話的中年胖子。


    沈淮以為朱立應該跟褚宜良一樣,都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的企業家,哪裏想到會是個長相猥瑣的大胖子。


    李鋒沒敢直接帶著沈淮進堂屋,看著西側房裏有女人的身影,知道是朱立家的女人,拉著沈淮往那裏走,小聲喊道:“朱立家的,我是鎮上的李鋒……”


    屋裏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有兩個女人在裏麵小聲的說話。沈淮沒聽清楚,他想要走過去敲門,顯得更有誠意一點,沒想到這會兒門突然打開,“嘩”的一盆水就潑出來。


    沈淮沒能躲開,迎頭當麵給潑了當頭,從頭到尾跟落湯雞似的,傻的站在那裏;與其說突然潑來的這盆水叫沈淮措手不及,更叫他措手不及的是端著腳盆站在門口的朱儀。


    沈淮怔怔的站在那裏,怎麽也想不明白:世界為什麽會這麽小?


    也許給他一百天的時間做心理準備,他都不會想到會在梅溪鎮,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叫朱儀潑一大盆洗腳水。


    ***********


    李鋒並不知道沈淮心裏的驚濤駭浪,他隻是看到沈淮給當頭潑了一盆水就怔站在那裏,換誰給這麽來一下,都難免會措手不及。


    李鋒看到朱立女兒拿洗腳盆站在門口,管不得她也是一臉震驚,見她光腳穿著拖鞋,完全能明白這女孩子當頭潑出來的是洗腳水,恨不得上去抽她一巴掌,這他媽叫什麽事?


    李鋒強遏住心裏的怒火,看到朱立的老婆站在房裏,就知道是這娘們指使她女兒潑這盆水,發火的大罵:“你們吃了刀藥,發哪門子瘋?”


    李鋒雖然知道沈淮是替他挨了這盆水,但他寧可自己挨上,也要比沈淮挨這一腳盆水要好。陪同過來的黃新良、褚強也都嚇了一跳。


    李鋒也顧不得驚動債主,走到堂屋那邊就“砰砰”的踹門,隔門指著朱立,破口大罵:“**朱胖子,你給老子滾出來!今兒不把你的皮剝了,老子就不姓李。”


    朱立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打開門跑出來,看到李鋒跟鎮上黨政辦主任站在外麵,還有一個年輕人給潑成落湯雞,不知道是誰,但看李鋒發飆的樣子,就算這盆水沒有潑他頭上,也知道把他給激怒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在堂屋坐著,不是沒聽你們叫門嗎?”朱立對李鋒也是滿肚子不滿,雖然不知道跟李鋒給潑的年輕人是誰,但隻要是鎮上的幹部,他也都恨不得潑一盆洗腳水去,隻是臉麵上的事不能做得太難看,訓斥女兒,“你怎麽沒長眼睛,潑洗腳水不會看看外麵有人沒人?”


    “朱胖子你媽瞎了眼,”李鋒惱怒的衝過來,頂著朱立的肩膀,就猛的把往牆角一推,“老子都出聲叫門了,這盆水潑出來,還不是故意的?”揪住朱立的衣領,恨不得立馬揍他兩拳。


    債主們都湧出來看熱鬧,有幾個梅溪鎮的,看到黨委副書記李鋒要打朱立,忙上馬勸架,褚宜良也在裏麵。


    褚宜良看到給從頭到尾潑成落湯雞的竟然是沈淮,他兒子褚強也跟著沈淮、李鋒、黃新良過來,知道朱立家這次闖大禍了,忙過來打圓場,問道:“沈書記,你跟李書記怎麽過來了?”


    “褚……褚總,怎麽也在這裏?”沈淮上半身都濕透了,也不知道是刺骨的冷,還是在這種場合措不及防的跟朱儀相遇叫他如此震驚,說話都禁不止的打顫。


    見沈淮問他為什麽夜裏在朱胖子家,褚宜良也有些尷尬。


    褚宜良也是朱立的債主,早年借他三十萬,一直都沒有還上。三十萬不是小數字,褚宜良就是能慷慨給鎮上捐十萬元,也不會想三十萬在朱胖子這邊打水漂了。


    褚宜良摸著鼻子回答沈淮的問話


    “朱胖子他欠我三十萬,不管能不能還上,到年尾總是要過來討債的,”褚宜良看沈淮如此狼狽不堪,拽著朱立的衣領,把他拖過來,罵道,“朱胖子,這是梅溪鎮新上任的沈書記,有什麽對不住你朱胖子的,你女兒潑人家一腳盆水?”


    朱立也傻在那裏,沒想到這年輕人竟然是梅溪鎮新上任的黨委書記,他雖然常年在外接工程,但對梅溪鎮這個性格強勢的黨委書記還是有所耳聞的。


    “沈書記今天剛知道文化站大樓的事,不顧救災工作忙碌了兩天一夜沒有睡覺,堅持拉我過來幫你解決這事,還說希望要把鎮上的工程繼續交給你做。文化站大樓這破事是杜建沒擦幹淨的屁、眼,你有種把這洗腳水波杜建頭上去;你媽瞎了眼,沈書記主動過來幫你解決問題,你潑沈書記一腳盆的洗腳水。”李鋒也氣糊塗了,發飆的指著朱立那張肥臉就破口大罵,連同把對杜建的怨氣也發泄出來。


    李鋒把夜訪的原委倒出來,朱立就更知道是壞了事,這已經不僅僅是得罪鎮書記的問題了。人家本來好意是主動上門來解決問題的,這一腳盆洗腳水下去,不要說解決問題了,鎮上從此就扣著他的一百八十來萬工程款一毛不再拔,他又能奈何?


    想到闖這番禍帶來的後果很可能就是家破人亡,朱立也是急得抓瞎,對沈淮連聲說對不起,急得都快要跪下來,看著女兒還犯傻的站在西門,急火攻心,衝過去就要抓住闖禍的女兒打兩下,好叫沈淮、李鋒消氣。


    沈淮抓住朱立,他跟朱立沒有接觸,但心想他叫朱儀潑這一盆洗腳水真是不冤,情緒複雜的看了朱儀一眼。


    朱儀也是在他爸衝過來要把她的時候才驚回過神來,扔下腳盆扭頭就上樓去了,似乎再多看沈淮也覺得惡心。看女兒這麽任性,朱立更氣恨急火攻心,衝著妻子就罵:“看看你平時慣的,都反了天。”心裏更是擔心怕女兒如此態度更會叫沈淮、李鋒暴跳如雷,把怒火發泄過來。


    李鋒是氣得沒辦法,他還不至於失控去罵朱立的女兒,但對朱立就更沒有什麽好脾氣,要不是給人拖住,真想上去狠狠的抽他兩巴掌。


    洗腳水本是溫的,剛潑身上不覺得冷,站在室外耽擱了一會兒,沈淮就渾身冷得發抖。他知道朱儀也認出他來了,她轉身前既震驚又怨恨的眼神,也叫沈淮心裏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之前那些操蛋事,說不定人家還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子,給許多男孩子愛慕、追求著,過著單純而快樂的校園生活。


    沈淮按住李鋒的肩膀,想叫他消消氣,但他的身子凍得發抖,咬著牙直打顫,連話都說不出口來。


    還是黃新良跟褚強看著沈淮不對勁,手腳快,攙著他先進屋。看到屋裏有取暖器,褚宜良又七手八腳拿過來對著沈淮的身子吹熱風,又要朱立趕緊找一套幹淨衣服來給沈淮換上。


    樓下都是債主,三五人又七手八腳的陪沈淮到二樓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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