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兩個月前,聽沈淮親口說要降低對鵬悅的廢鋼爐料采購量,那時還猜不到沈淮的意圖,這時無疑能肯定沈淮是要徹底狙擊鵬悅的碼頭項目。


    鵬悅此時已經沒有主動權,雖然說梅溪鋼鐵廠從三月份開始,對鵬悅的爐料采購量就下降到三百萬以下,就算如此,此時兩麵受夾擊的鵬悅,還是不敢丟掉梅溪鋼鐵廠的業務。


    周裕雖然對沈淮有些好感,雖然也說過不關心周家的生意,但沈淮如此下狠心打擊周家,她仍然有些氣憤。


    想到兩個月前,沈淮帶開玩笑性質跟她說的話,似乎有轉圜的餘地,不過周裕這時也分辨不清沈淮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她想打電話給沈淮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又發現沒有打這個電話的立場,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將電話放下,隻是驟然間電話鈴聲又響,嚇了她一跳。


    拿起電話,二叔吳海峰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我在球場這邊,知白剛把事情跟我說了,你也過來一下吧……”


    周裕放下電話,發了一會兒愣,知道這事情非同小可。


    東華需要用廢舊鋼鐵為爐料的電爐鋼項目,就主要集中在市鋼廠跟梅溪鋼鐵廠兩家。


    鵬悅這幾年的高速發展,跟市鋼廠與梅溪鋼鐵廠的業務有著密切的聯係,一旦梅溪鋼鐵廠跟市鋼廠同時中斷跟鵬悅的業務合作,則意味著鵬悅的主營業務將徹底廢掉。


    要是這麽簡單還就好了,周裕知道她二叔更怕這件事背後藏著其他什麽針對周家的陰謀。


    周裕沒有讓司機跟著,她從司機班拿了一輛車,直接開車趕往南外環公路的鵬悅高爾夫球練習場。


    從停車場下車來,周裕抬頭看了看球場四周高高豎起的遮球網,忍不住輕歎一口氣,她知道弟弟隻是一個表麵謙遜的人。


    梅溪鋼鐵廠這麽重要的客戶,今年很可能追上市鋼廠的電爐鋼規模,對鵬悅的重要性自不用說。就算沈淮再怎麽避不見麵,換作別人,也一定能創造機會跟他見上麵,也唯有見上麵,才可能知道沈淮心裏到底打著怎樣的小九九。


    然而弟弟內心傲慢得很,見不得比他更傲慢的人存在,說著一直要見麵,年後過去都有兩個月,知白竟然還沒能跟沈淮見上一麵,叫周裕也頗為無言。


    再說這座高爾夫練習場,周裕也是不知道要怎麽批評弟弟。


    雖說高爾夫球號稱是權貴者的運動,但東華真正能欣賞高爾夫球運動且能消費高爾夫球運動的權貴有幾人?說到底,知白還是為他個人的興趣,硬著頭皮建了這座高爾夫球練習場,卻擠占了鵬悅大量的寶貴資金。


    周裕推門走進弟弟在球場的辦公室,看到她爸跟二叔站在落地大窗裏說話,嚇了一跳:“爸,你怎麽在這裏?你什麽時候回東華了?”


    “剛下飛機,都沒能歇一口氣,”周炎斌轉回身來,說道:“我想我退休還嫌早一些,一個人在昆明住得也膩味,就決定回東華來看看你們姐弟倆。沒想到一回來,鵬悅就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們還真是讓人不省心啊……”


    “鵬悅是知白在管,跟我有什麽關係?”周裕瞥了垂頭喪氣的弟弟一眼,心想大概已經給訓了一頓了,她將車鑰匙丟桌上,跟堂姐吳霞站到一邊,問道,“怎麽把你也喊過來了?”


    “我們周家,就你跟那個沈淮接觸最多,”吳海峰轉回身來,說道,“你說說看,沈淮這次到底有什麽意圖?”


    “我跟沈淮可沒有什麽接觸,”周裕心虛的反駁了一下,“他到底有什麽想法,我可揣摩不透。”


    吳海峰也沒有追問什麽,跟他大哥周炎斌說道:“高天河拿市鋼廠的利益,交換省委組織部長戴樂生在政治上的支持。省委書記陶國泉將退,譚啟平麵對現實,很可能會跟高天河各退一步、暗中妥協。情況對我們不利啊……”


    周裕知道她二叔、她爸在擔憂什麽:


    地方上的政治版圖重新劃分的同時,地方上的經濟利益往往也會重新被瓜分。


    高天河應沒有將譚啟平趕出東華的野心,更主要的應是想保住碗裏的利益不叫別人瓜分掉。譚啟平作為市委書記,不可能甘有其名而無其實,他要是跟高天河暗中妥協,那更可能是從吳海峰及周家碗裏來搶食……


    要是沈淮一係列動作的背後,是譚啟平與高天河的暗中妥協,周家要麵臨的情況將更加的嚴峻。


    “沈淮在年前時,應是給譚啟平疏遠了。沈淮即使有爭寵之心,甘願淪為譚啟平的棋子打擊我們周家,那大年初一他不應該跑到二叔家去拜年……”周知白說道。


    “你倒有臉說這事,”周炎斌截住兒子的話頭,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人家都知道跑到你二叔家登門拜年。這都過去兩個月了,你可曾見到這個沈淮的麵?”又跟女兒周裕說道,“你這兩天就找個機會去梅溪鎮,我想見一見這個沈淮,看他到底是什麽人物……”


    “沈淮什麽貨色,說到底不是譚啟平腳底下的小蟲子。你要是親自去見他,不是給他蹬鼻子上臉嗎?”周知白丟不下這臉,反對他爸親自去見沈淮。


    “你的麵子要緊,我沒法跟你比,”周炎斌氣笑道,“當年辦社隊企業時,進山為了省錢,我花兩角錢跟三四十人一起擠通鋪,汗臭、腳臭熏得透不氣來,也沒有覺得丟臉。當年每天多了賺一二十塊錢,我騎著破三輪車,挨家挨戶收破銅爛鐵,路上能撿塊牙膏皮,都能高興半天,也沒有覺得丟臉,現在去見能決定鵬悅生死的大客戶,怎麽就丟臉了?我不出麵,難道讓你二叔出麵?”


    “沒這麽嚴重吧?”周裕嚇了一跳。


    “還不是你弟弟太得意忘形了?”周炎斌說道,“這破球場投了三千萬進去,一分錢沒見收回來,每年還要倒貼上百萬進去。城南的那塊地,碼頭項目還沒有批下來,就迫不及待的為三百畝地投了兩千萬進去。現在鵬悅是還有近三千萬的資金能周轉,但欠銀行的貸款,就有四千萬,你說嚴重不嚴重……”


    鵬悅的碼頭項目受到狙擊,項目三百畝地的開發就不得不中止下來。除了高爾夫練習場之外,鵬悅其他幾個項目的盈利都不大理想,最核心的業務,還是這些年來持續為鵬悅提供高額利潤的爐料貿易。


    就算高天河、譚啟平不會惡意指使銀行,提前收回對鵬悅的貸款,主營業務沒有起色,鵬悅還將舉步唯艱。


    在高夫爾球練習場吞噬鵬悅大量資金之餘,周知白還硬著頭皮貸款上碼頭項目,就是預計今年的爐料業務能有大幅的增漲。


    隻要今年的貿易額如期達到兩個億,四千萬的貸款將能很輕鬆的消化掉。


    隻是風水輪流轉,誰能想到市鋼廠跟梅溪鋼鐵廠會同時壓縮對鵬悅的業務。


    周裕看了深受打擊的弟弟一眼,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鵬悅是她父親周炎斌打下的根基,早年還是在社隊企業時,她父親用一輛三輪車沿街走巷收購廢舊起家,等到她二叔吳海峰複員到東華擔任紀委副書記,她父親才正式掛靠到唐閘區物資站辦企業、創造鵬悅。


    到八十年代中期,鵬悅購入軋機,專門廢舊鋼鐵軋賣給市鋼廠作爐料;到她二叔擔任市委書記時,她家也積累下數百萬的身家,成為東華在九十年代之前有名的“破爛王”。


    她弟弟周知白算是國內最早出國留學的那批人之一,回國後,也的確把鵬悅的爐料業務發展走上正軌,打開從海外引進爐料的渠道,使鵬悅的業務量四年時間裏,就接連上了好幾個台階。


    她父親原以為弟弟周知白能接班了,也因為早年坎坷生活,身體落下一身病,所以把企業交給弟弟,他到南廣去休養了。


    弟弟雖然有著豐富的專業背景,但畢竟對國情了解不夠。初期因為二叔吳海峰的遮護,東華市裏誰都要給他幾分顏麵,即使不通世事人情,也不影響他專業水平的發揮,造成他善於經營企業的假象。


    然而她二叔退居二線之後,那些明槍暗箭交疊射來之時,她弟弟就顯得經驗不足。最為關鍵的,周知白對當前的情況沒有絲毫的預料,甚至還一廂情願的認為鵬悅的爐料業務在東華不會有競爭者,隻一心激進的加快公司的發展速度,卻不知道市鋼廠跟梅溪鋼鐵廠會同時繞過鵬悅,跟東華之外的物資公司聯係。


    周裕想了想,覺得她爸就這麽出麵,也的確有些不合適,跟她爸說道:“還是我跟知白去見沈淮吧。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我想沈淮不至於一麵都不見我們一下……”


    周炎斌看著弟弟吳海峰一眼,吳海峰點點頭,說道:“還是讓周裕跟知白去接觸沈淮為好……”


    周裕也不知道弟弟看到沈淮會什麽反應,也知道躲不過去,拿起手機直接給沈淮打電話:“沈書記,我是周裕,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什麽,你在英皇國際?”周裕看了弟弟一眼,心裏雖然不想去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但這個應酬實在不能是她此時能逃開的,“好的,我馬上就過去,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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