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鴻軍開車把小姨送回家後,打過方向盤,就直接往城南而去,追到東華大酒店來。


    宋鴻軍走進房間,看到陳兵、褚強、邵征、陳桐他們都在,而沈淮坐在角落的沙發上,正跟人通電話,從他凝重的臉色看得出,他正在進一步了解市鋼集團這次事故的詳細。


    梅鋼跟市鋼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趙東、徐溪亭、潘成、徐聞刀等梅鋼的高層,無一不是出身市鋼集團,市鋼集團有什麽風吹草動,梅鋼基本上都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市鋼集團兩個月前隱瞞的鋼水包傾脫事故,沈淮他們也早就清楚詳情。


    隻是九五年從中央到地方,對安全生產並不是非常的重視,國內對重工企業的生產管理相對還要放鬆一些,安監局在國內的地位,都還相對較低。像這類的的事故瞞報,在地方上都較為普遍,即使給捅報上去,也不會給嚴肅對待,唯有像這種死傷逾十人以上、影響惡劣的重大生產事故,才會給嚴厲的追究責任。


    看到沈淮放下電話,宋鴻軍問道:“譚啟平這次會不會栽裏去?”


    宋鴻軍對東華、對市鋼集團沒有什麽感情,要他為在這次事故中傷亡的工人悲傷,那是不現實的。


    人總是冷漠的,全國每年因交通事故死亡就有數萬,要是每時每刻都為別人的意心悲傷,怎麽都悲傷不過來。


    宋鴻軍更關心這次事故會不會叫譚啟平打亂陣腳,甚至感到幸災樂禍,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心態。


    隻是這次發生事故的鑄鋼車間,沈淮曾經在裏麵工作過四年,在這次噴爆事故中死去的十一人裏,甚至有三人是他親手招進鑄鋼車間的。


    有些情緒在胸口,沈淮也沒有辦法跟別人說。


    見宋鴻軍關心這次事故會對譚啟平造成怎樣的打擊,沈淮放下話筒,跟他以及陳兵他們略加介紹事故的詳情:


    “市鋼的鑄鋼車間下半年接到上江水電項目澆鑄水輪機轉**型鋼鑄件的訂單。這些鋼鑄件,單體毛重就超過八十噸,需要采用四罐合澆的技術,難度很大,超過市鋼現有的技術水平。不過,市鋼集團近年來盈利情況很差,市鋼到年底能否有錢給工人發工資,主要還是看鑄鋼車間的訂單情況。這麽大的訂單,市鋼從上到下都不願意放棄,硬著頭皮接下訂單組織生產。整個訂單任務才完全不到三分之一,白天當班的工人,完成事故件上冠部分的澆鑄,中班開始澆鑄下環,八點二十六分,發生噴爆事故。事故原因還沒有查明,但發生噴爆時,澆濤現場受控區域聚集了超過三十名工作人員。包括兩名甲方的監理人員當時正在澆濤腔正對麵拍照,事故發生的當時,當時就給火焰吞沒。現在死亡人數已經超過十一人,省裏派羅成輝、陳寶齊正從徐城出發,趕到東華處置後續事宜。而且兩個月前,市鋼發生過一起鋼水包傾脫死亡事故,在這時也給人捅報到省裏,會給一起追究責任……”


    “這些年來,東華官場也可以說是風雲變化,顧同倒一直都是不倒翁,倒不知道這回,他能不能再屹立不倒。”陳兵輕輕歎道。


    在熊文斌之後,顧同接掌市鋼廠,既然在市鋼集團改製後,依舊牢牢掌握市鋼集團的大權,不容他們沾手,從早初的副處級官員,到此時的市委委員、市政協常委、副主席、省政協委員,也真可以說是東華官場上的不倒翁。


    不過這次惡性生產事故加上兩個月前的瞞報事故,市裏也沒有辦法再替顧同推禦責任。但是,這次要把顧同拿下來問罪,為這次惡性生產事故給上上下下一個交待,市鋼集團的生產運營要怎麽維持下去?


    沈淮深陷在沙發裏,說道:“顧同在市鋼經營多年,根深蒂固。給他排擠、不受重用的人,幾乎都從市鋼跳了出去,留下來的,幾乎整個市鋼的管理層,包括向合資鋼廠派遣的管理層,都是顧同的嫡係。市裏這次要把顧同拿下來,整頓市鋼集團的生產經營秩序,市鋼差不多要癱瘓一段時間,而這一癱瘓,都不知道市鋼還能不能再爬起來……”


    除了宋鴻軍外,屋裏的其他人,對市鋼集團的情況都相當了解。


    市鋼集團的問題,要遠比表麵上暴露出來的嚴重得多,仿佛一艘積弊嚴重、行動遲馳的大破船,根本經不起風暴的打擊,這次事故很可能是將市鋼徹底摧垮的催化劑。


    作為最大規模的東華市屬企業,市鋼集團擁有在職及退休職工七千餘人,除了主營煉鑄鋼事務,也同時還擁有十數家三產公司,把上下遊涉及到的企業計算在內,牽涉更廣。一旦市鋼集團在這次打擊裏垮掉,對東華市裏的影響,就要遠比這次惡性生產事故還要嚴重得多。


    “市裏會不會要求梅鋼接手市鋼?”陳兵想到一種可能,問沈淮。


    沈淮沉默的想了片刻,才說道:“譚啟平未必會低頭,但市鋼集團牽涉麵太廣,怎麽處置市鋼問題,市常委必然會有分岐。不過,市鋼是個爛攤子,不好接手啊……”


    “既然市鋼是爛攤子,骨子裏都給人掏空了,還不如直接破產清算得了。”宋鴻軍說道。


    “攤子再破、再爛,但市裏這些年來還給這爛攤子身上糊了多少漂亮的外衣,同時又是東華國企改製試點的明星企業——這些謊言市裏怎麽可能主動去戳破?再一個,市鋼集團的覆滅涉及到上萬職工家庭,市裏絕對不敢輕易妄動的,”沈淮說道,“照你我的想法,快刀斬亂麻是最好的辦法,但在市裏就未必能行得通;我們且看著吧。”


    沈淮現在還無法準確去判市鋼的這次事故,對東華的整個局麵會造成怎樣的深遠影響,有些事情需要時間去發酵。


    不過眼下隻會叫譚啟平手腳更亂,他站在一旁靜觀即可。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想他們該不會再強迫你做檢討,辭去梅鋼職務了吧?”宋鴻軍問道。


    譚啟平現在給市鋼的突發事故打亂陣腳,沈淮就算不低頭認錯,他也無睱再來找沈淮的麻煩——何況,他們也不清楚市鋼的突發事故會對東華局勢造成怎樣的影響,更不可能再過來強迫沈淮,引起多方麵的詰難。


    “不,我過兩天回東華去,檢討一定要做,梅鋼的職務也一定要辭,我還偏就想去崳山混一段時間,”沈淮笑了笑,說道,“既然我都低頭認錯了,自然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宋鴻軍撇撇嘴,沈淮是不打算跟譚啟平和解了。


    沈淮又問宋鴻軍:“你人過來了,小姑她人呢?”


    “應該回去睡覺了,她明天要起早趕飛機呢,”宋鴻軍說道,“你還有什麽事找她?”


    “我希望小姑會擔任淮能的董事長。”沈淮說道。


    “為什麽?”宋鴻軍疑惑不解的問道。


    宋文慧此時已經是東南電力建設集團的常務副總,她的目標應該全麵主持東電工作,而不是向下兼任下級企業的管理職務。


    “下午老爺子跟我單獨談話,不是很希望我們現在就急於站到台麵上去,這些意思,我想老爺子也應該跟小姑談過,”沈淮說道,“另外,我了解到一些電力部改革的資料,王源的主張是裁撤電力部,組成國家電網公司。如果不能改變王源的主張,那東電在電力部改製時,就會被嚴重削弱。小姑也知道這種可能性,隻是還沒有下定決心怎麽走……”


    “你是說東電會改製成純粹負責電力基建業務的二級企業?”宋鴻軍問道。


    “國家電網公司成立之後,下屬二三級企業以及地方電管部門,都必然會照業務性質及區域進行大規模的調整。東電成立就是為東南六省市的地方電力基建進行服務,一旦改製,這個目標就會給強化,其他業務及資產很可能就會給剝離出去,分給其他部委企業,或者由地方直接接手。但同時各省電管部門改組省網公司之後,未必就肯放棄基建業務,最終就會導致省網公司得到加強,而東電在整體上給嚴重削弱,甚至到最後給裁撤掉,都有可能,”沈淮說道,“我倒覺得,與其拖到最後,叫東電的其他業務給強製剝離出去,還不如此時就主動進行業務上的剝離,加強淮能集團。另一方麵,這樣也能主動迎合電力部改製的大方向,抓住一些主動權……”


    “這個得要讓小姨找老爺子跟戴成國好好聊聊,”宋鴻軍說道,“電力部的局麵現在還能維持,但王源是下屆總理的當然人選,最晚到九八年政府換界時電力部想不改製,怕也是很難再拖下去。”


    淮能集團成立之初,在接受東電剝離出來的小部分資產之後,注冊資產差不多有四個億——淮能集團在經濟發展相對滯後的東華市看上去要算龐然大物,但放到整個電力部背景之下,就很微不足道了。


    九五年,全國從中央到地方,國有企業總數超過十一萬家,總資產規模達到三十餘萬億。


    電力部,包括地方上的電網及發電資產在內,資產總規模高達數千億元,幹部職工逾百萬,總資產不過四五億的淮能集團,在電力部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


    不過,放眼到整個電力部改製背景之下,淮能集團還是有些作為的;東南電力建設集團還有數十億跟電力基建業務無關的資產可以剝離出去。


    如果能得到這一部分的資產跟業務,淮能集團就能迅速壯大起來。


    沈淮暗感未來二三十年間,國內始終會以地方建設、經濟發展為核心,上層鬥爭時緩時促,宋係在中央沒有什麽好棋能打,不如隱忍,避開上層湍動的暗流,多爭些實地才是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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