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縣常委班子成員,都是由市裏選拔任命,但相對強勢的中層幹部對崳山縣的權力分布,依舊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畢竟常委班子在縣裏的權力,最終還是依賴下麵的人去實現。


    崳山縣有二百多中層幹部,地位並不是完全對等的,就算婦聯主席、殘聯主席,看上去跟公安局長、計委主任,都是正科級幹部,但基本上沒有一個殘聯主席,會認為自己在體係內的地位,跟公安局長是對等的。


    這背後說到底還是事權及影響力起著決定性的因素。


    如果縣裏要把勞務輸出作為重點工程去推動,那負責該項事務的中層幹部,一方麵能力將獲得培養,跟縣級領導接觸更加密切,同時在負責該項事務時,其與各方麵的利益交互也將變得更廣泛而密切,自身的影響力也會得到迅速的擴大——除了本身在縣裏的地位變得更重要之外,在將來的提拔任命上,也將獲得更優先的位序。


    梁振寶來找沈淮談勞務輸出的問題,就是不介意沈淮推薦負責該項工作的人選;他倒是沒有想到,沈淮壓根就沒有把這事攬過去的意思。


    梁振寶也不確定有誰合適負責這項工作,隻是說道:“既然縣裏要把勞務輸出當成重點工程去推動,人選還是再斟酌、斟酌……”


    沈淮也不著急催促梁振寶,與他談了一些梅鋼、淮能等企業在勞務使用的特點,讓他慢慢去物色合適的人選。


    梅鋼在一些不重要、對技能要求不高的崗位上,主要還考慮跟勞務公司合作,能在當前兩千名核心員工之外,還能容納數百名勞務人員。


    這樣能叫核心員工的福利待遇得到保證,保持企業的競爭力跟凝聚力,又同時又控製住成本支出不大幅上漲。


    梅溪電廠、港務公司、鵬悅以及梅溪鎮諸多新興的企業,差不多都采用模式控製勞動力成本。


    除此之外,渚江建設、市港建以及淮能集團下屬的建築公司等企業在建築工人的勞務需求更加龐大。


    這些對技能要求相對低的勞務崗位,之前主要從梅溪、鶴塘等地的剩餘勞動力補充——不過隨著梅溪鎮產業規模的發展,今年大概就會大規模的從周邊地區補充勞動力。


    崳山這邊把工作做細致一些,跟梅溪的企業有針對性的直接搞對接,差不多能輸出兩到三千個勞務人員——而一旦縣裏熟悉了相關模式,再扶持一批專門的勞務及建築承包公司,跟渚江南岸經濟相對發達的平江、江寧等地區搞對接,可以做的工作很多。


    沈淮希望縣裏把這項事作為長期工程去推動,這樣就不想由他來推薦相關人選。


    *


    沈淮無意推薦什麽人負責勞務輸出的工作,梁振寶談了一會兒話,就回自己的辦公室。


    宋運華過來找梁振寶匯報工作,見梁振寶坐在辦公桌後蹙眉不展,還以為他有什麽煩心事,問道:“梁書記,有什麽事叫你發愁的?”


    梁振寶當縣長時,宋運華是他頗為信任的政府辦副主任,他擔任縣委書記後,讓宋運華到鄉鎮幹了兩屆鄉黨委書記,才提拔上來當副縣長——不過縣政府之前給高揚一手把持,宋運華在縣政府很弱勢,直到梁振寶跟沈淮形成默契,將高揚壓製住,宋運華才時來運轉,分管水利、交通這兩項當下縣裏最重要的事務。


    宋運華此時對梁振華也是忠心耿耿、言聽計從,與縣委辦主任、公安局長許偉新等人,是梁振寶在崳山能如臂使指的嫡係。


    見宋運華問及,梁振寶也不隱瞞什麽,把勞動輸務的事情,跟他說及,說道:“要找個能負責這事的人選,還是叫人頭痛啊……”


    宋運華能明白梁振寶為什麽頭痛,沈淮雖然不插手人選的選擇,但梁振寶挑出來的人,要是不合沈淮的意,那就不要想沈淮能配合著做些工作。


    沈淮願不願意配合,區別是巨大的。


    沈淮願意配合,那崳山縣今年就能直接往梅溪鎮的那幾家企業輸出兩到三千名勞務,有這麽一個非常好的開局,接下來的工作就要容易開展得多;要是由縣裏推動的勞務輸出,才有四五千人的規模,這個成績完全就可以拿到政府報告裏大書特書一番。


    要是沈淮不願意配合,崳山縣就是派一名副縣長專門負責這個工作,梅溪鎮那些個財大氣粗的企業,誰會搭理你一個窮破縣的副縣長?


    梁振寶問宋運華:“你有什麽合適的人選?”


    宋運華手下當然也有一些利害關係密切的人,但他知道這個人選不是他能隨便推人上去,笑著說:“縣裏有什麽精兵強將,可不都在梁書記您眼鼻子底下轉,梁書記您都為這個人選頭痛,我就更沒轍了……”


    “這個人選還是要從縣委辦跟政府辦裏挑……”梁振寶把大致範圍確認下來,還是指望宋運華能幫他拿個主意。


    宋運華也知道這個選拔範圍比較合適,但也不知道縣委辦、縣府辦那麽多正副主任,到底誰才能既合沈淮的意,又合梁振寶的意,這個主意還叫他真不好拿。


    宋運華在崳山官場奮鬥了半輩子,此時四十出頭,官至副縣長,也能算是功成名就,但再細想想權力微妙,突然又覺得以前執著的許多事,此時看來都有些索然無趣。


    他們這些體係裏的官員,為了在位子上往前挪一步,常常鬥得頭破血流、鬥得老死不相往,說起來也是為了爭權奪勢。


    隻是,權勢到底是什麽,就一定跟位子對等嗎?


    沈淮凶名在外,他到崳山來,叫好些人都崩緊了神經:常委班子裏的人,怕給他拉下來,常委班子以下的人怕給他無情踐踏。


    不過,不管神經崩得多緊,大家大體還都認為,沈淮在市裏不得勢,縣裏至少有梁振寶跟高揚還能壓製他。


    實際情況又如何,很多事情沈淮願意配合,就事半功倍;沈淮丟手不管,連個頭緒都摸不到——除非大家都甘心屍位素餐,不然還有些想做事情的人,都會自然而然的往沈淮身邊走,這未嚐不是權力真正的根源所在。


    看著沈淮到崳山後,沒有直接搞什麽大動作,但誰又能說,沈淮就居在縣長高揚之下?


    要不是高揚在市裏有組織部長虞成震罩著,宋運華此時都未必會把他放在眼裏。


    宋運華不肯發表意見,也是謹守本分,梁振寶自然不逼他說話,考慮了片刻,又問宋運華:“你覺得肖浩民這個人怎麽樣?”


    聽梁振寶提及肖浩民,宋運華有些疑惑,一時搞不清楚梁振寶的具體安排。


    肖浩民現在是東崳鎮鎮長,由於東崳鎮是縣城,地位要高過其他鄉鎮,東崳鎮鎮長雖然是正科職,但實際的排序要比普通鄉鎮書記都要高。


    除非能調肖浩民擔任副縣長或直接擔任縣委辦主任,不然將他從東崳鎮鎮長的位上,調到縣裏負責勞務輸出的事務,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靠譜的想法——而當下的情況梁振寶與沈淮雖然控製著崳山的局麵,但恰恰又不能決定副處級幹部的任命。


    宋運華眼睛瞅著桌角,揣摩梁振寶的心思,片刻之後,豁然開朗起來,想明白梁振寶的意圖是什麽,說道:“肖浩民的能力還是很強的,隻是這些年給張有才壓製著,沒能發揮出來。”


    梁振寶見宋運華的悟性頗高,點點頭,說道:“這個事,我要先跟其他常委商議一下,你不要傳出去。”


    宋運華自然表示會守口如瓶,這時候也肯定梁振寶是想調肖浩民擔任政府辦主任,相信沈淮會滿意這樣的調整。


    東崳鎮是縣城所在地,鎮長是正科職,黨委書記卻又是縣常委班子成員,兩者之間的跨越很大,肖浩民想直接將張有才擠掉,擔任鎮黨委書記,不大現實。梁振寶調他擔任政府辦主任,可以為他接下來擔任副縣長做鋪墊,相信肖浩民不會拒絕,而且能同時加強沈淮在縣政府的支撐力量,進一步將高揚架空掉。


    而這樣的人事任命,隻有其他常委願意配合,走人大程序就可以了。


    不過,宋運華心裏又有疑惑,肖浩民、羅慶、馮玉梅、胡誌軍是沈淮到崳山後,不多給沈淮拉到圈子裏的中層幹部,梁振寶直接把肖浩民調到縣政府擔任政府辦主任,將直接幫沈淮把他能在崳山聚集的力量,聚集到一起,雖然這更能壓製高揚,但梁振寶就不怕沈淮看中的直接是他縣委書記的位子?


    還是說,梁振寶就打算沈淮什麽時候想坐縣委書記的位子,就拱手相讓?


    宋運華不知道梁振寶心裏的打算,那就隻能順著他的意思去說話;總之,他也沒有要在縣政府去捋沈淮鋒芒的意圖。


    梁振寶心裏有他的疑惑,不會盡然跟宋運華細說。


    崳山窮,地方上縣鄉兩級的財政收入總口子就兩千來萬。


    不要說崳山黨政機構以及所轄委局及諸多事業機構,崳山僅義務教育階段的中小學教職工,就有四千餘人要養活。


    近年來物得厲害,雖然崳山縣壓根沒有漲工資這個概念,但就算以每人每年三千元的工資支出計劃,崳山縣教育係統僅工資支出,每年就需要一千三百餘萬。


    就這個,已經把崳山縣鄉兩級的財政收入消耗掉一大半,更不要說衛生、交通、水利、計生、公安、廣電、工商等各個口子,都嗷嗷待哺等著財政喂養。


    在這種情況,崳山縣最大的政治,就是圍繞著一個“錢”字在轉——誰能更多的從省市拉到撥款,誰有能力招商引資,誰就占據主動權。


    而此前東崳鎮在餐飲、商業、旅遊、交通等領域的種種亂象,管理部門對所轄商戶的種種放縱,說到底也是一個“窮”字。


    不要說兩三億投資規模的大項目了,就算是招來一個能為地方財政做出一兩百萬貢獻的引資項目,換一頂副縣長、縣長助理之類的紅帽子,在經濟發展滯後、急於招商的區縣,也談不上有多過分。


    故而沈淮年前拿崳山項目相要挾,梁振寶壓根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不跟沈淮妥協,而讓沈淮去找高揚合作,再加上市裏有虞成震援應,高揚要把他從縣委書記的位置上趕下去,是分分鍾的事情。


    崳山水電項目,除了未來能每年給崳山帶來上千萬元的直接財稅收入外,淮能集團為收購崳山湖水電站支付的六千萬資金,還是崳山以往從未曾想過的意外之財。


    沈淮除了推薦胡誌軍擔任縣水利局長,配合淮能集團開發崳山水電資源之外,並沒有更多的非分之想,也沒有借機攬更多的權力——看似單純的幫梁振寶將高揚死死壓製住不得動彈,但梁振寶心裏並不是完全踏實的。


    表麵上看去,沈淮拉攏他是為了壓製高揚——但這個還是表麵上的手段,沈淮最終的目的又是什麽?


    這一點叫梁振寶百思不解。


    沈淮到崳山縣擔任縣常委及常務副縣長,通常來說,高揚的縣長寶座才應該是他的下一步目標。


    照此說來,那沈淮到崳山縣,直接將交通、水利的分管工作攬過去,然後由拉淮能集團過來,親自推動崳山湖水電項目——即使遇到的阻力會更大一些,但也唯有如此,才能更深層次的擴大他的影響,培植嫡係勢力——這才合正理。


    眼下的模式,雖然更有利於崳山湖水電項目的推進,卻又顯然不是最符合沈淮自身利益的——這一點是叫時刻都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考慮問題的梁振寶,一直很疑惑。


    當然,梁振寶也不是沒有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沈淮壓根就沒有打算在崳山留多長時間。


    這個可能性在梁振寶看來,相當大。


    沈淮即使此時受市裏壓製,不得不裝孫子,但他的背景深厚,而且從他到崳山來,能看出他對梅鋼、淮能的影響力沒有絲毫的減弱——這麽一個人物,不願意在崳山這破地方蟄伏太長的時間,也完全不難理解。


    一旦沈淮很快跳出去,梁振寶就不得不去考慮崳山在沈淮離開之後他獨力去麵對高揚的局麵——處於這種考慮,把肖浩民調到縣政府來,其實是有利的。


    梁振寶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猜錯沈淮意圖的情況,但沈淮真要決意奪縣委書記的位子,梁振寶發現,他其實是沒有多少牌好打的,還不如讓得利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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