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勇軍站起來揉了揉酸脹的頸脖子,也沒想到坐下來會談這麽久;而且成文光談興甚濃,有意吃過夜宵後繼續這次談話,也是田勇軍這些年來跟在成文光甚少見。


    這些年來,田勇軍隨同成文光從區縣到市委,熟識的體製內官員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雖然體製常受外人詬病,但除了進入門檻較高外,而殘酷的官場生態,使得掙紮著生存而上升的官員群體,都有著較高的水準,而燕京作為首都,官場生態尤是如此。


    即使如此,自視甚高的田勇軍,也不認為他所接觸的官員以及那麽多的地方國企管理者中間,在基層組織管理經驗及視野上,能有幾個人跟沈淮相比。


    徐城煉油事件後,成文光沒有反對成怡照原計劃去徐城工作,對外界來說,態度是模糊的,但成文光身邊的人都知道成文光在那時已經有了決斷,隻是還沒有到將這個決斷公開出來的時機。


    不過,也不是成文光身邊所有人都能理解這個決斷。


    常有人說梅鋼這些年來的成績,不過是沈淮這個浪蕩子走了狗屎運,在東華仗著宋家的權勢,又敢耍橫,得到幾個特別有能力以及早在地方經營有力的人才依附遂能成勢。


    田勇軍此前或多或少也有這樣的錯覺,畢竟沈淮太年輕了,而且此前的聲名也確實狼籍了些,覺得在他身上寄以那麽大的期待同,過於冒險。


    然而,經過這一番談話,田勇軍都不得不重新檢視之前對沈淮的印象,也相信成文光之前的判斷,沈淮對紀家確有可能有一定的影響力。


    即使不看梅鋼這些年來的成績,但就他口若懸河的口才,也是絕佳的說客,從他跟紀成熙、譚石偉,甚至紀家老小紀嚴新等人皆有交往的經曆來看,說他對紀家有一定的影響力,並不為過。


    而且沈淮此時就提到紀家,說明他的敏銳跟悟姓,也是上上之選。


    成文光確實是早就有意到冀省去任職,這也是他近年來都在積極去籌劃的一件事。


    省市地方黨政官員的選拔跟任用,在該地長期任職的老幹部相當重要,也會考慮地方勢力的態度。


    一定程度上,尊重這些人及地方勢力的意見跟態度,任命黨政官員,除了有利緩解地方矛盾外,更有利官員到任更好、更快的開展工作,做出成績。


    當然,這背後有諸多的回避跟製衡原則。


    梅鋼與淮能集團名義上都要屬於宋係的勢力,故而淮海省黨政正職兩把交椅,怎麽都輪不到宋係的人馬去坐。


    不然的話,宋係在淮海的經營之深,會進入一個難以製衡的地步。


    紀家在冀省經營晉煤東出南線工程,讓紀成熙去清河市任職,還可以說是培養小輩,但紀家這些年為了避嫌,甚至連二代子弟都不從政,隻在軍界發展或國企等領域發展,故而紀家也不大可能會讓門生故吏直接去冀省為南線工程及紀成熙保駕護航——而紀家會希望甚至推薦對紀係友好的官員去冀省任職,以為政治利益的交換,也不違背製衡原則。


    冀省兩個位子,爭搶的人都不在少數,而且大多數人皆能看到紀家對這兩個位置的影響力。但是,要想獲得紀家的助力,關鍵還在於要讓紀家相信他坐上這個位置之後,會對紀家友好,並且在不傷害地方利益、不引起地方激烈反彈、對紀家形成負麵影響的同時、有能力對紀家友好。


    而就成文光個人而言,即使與譚石偉等人的私人交情也不錯,也極難跟紀家有直接交易的可能。


    政治上的利益承諾,雖然不需要有什麽直接的背書,但別人不是傻子,不是你空口許諾了,別人就一定會相信你的承諾能兌現。


    紀家選擇合適對象時,更多的會從對象以往的治政履曆及理念上進行判斷。


    高層官員在執政實踐及理念方麵都會留有風格上的明顯痕跡,一方麵是人的行為及思維習慣會形成個人的風格,一方麵高層官員也需要這種風格上可循的痕跡來標識自己——反複無常的官員是沒有辦法獲得別人普遍信任的。


    成文光近六七年來沒有直接分管過經濟及地方建設方麵的工作,在執政履曆方麵可以說是一個弱項,他時常也會發表一些文章,但他關於發展經濟、推動地方建設的一些想法,都很難給人以鮮明的印象,但不是不可以彌補。


    晉煤東出南線工程跟淮煤東出構想,有極大的相似姓;而在冀南地區複製梅溪發展模式,更有利於促進紀成熙擔任代市長的清河市的發展,既能兼顧紀家在晉煤東出南線工程及清河市的利益,也會受冀省地方歡迎。


    成文光這時候選擇半公開的支持沈淮及梅鋼,實際也是叫紀家不用擔心他到冀省後在治政思路會有什麽大的偏差。


    而宋係內部的裂痕,也可以叫紀家不用太擔心淮煤東出跟晉煤東出南線工程的競爭關係。


    當然了,要是沈淮能通過紀成熙或譚石偉,將這層暗示進一步向紀家挑明,會讓很多事情變得更加順利。


    至於今後,成文光跟紀家的關係能不能進一步的交好,能不能獲得更大的政治利益,則是後話。


    吃過夜宵,成怡熬不過去,她不用到書房陪著聊天,就直接洗澡休息去了,沈淮與成文光、田勇軍到書房接著聊天,接下來的話題就主要集中在淮煤東出上。


    淮煤東出涉及的環節非常複雜,雖然後續的推動工作沈淮沒有直接參與,但整個構想是沈淮最先提出,對涉及到的部門、循序見進能推動進行的步驟以及替代、預選等環節皆知之甚詳。


    雖然此前沈淮跟成文光以及賀戴等人都有談及此事,但此前還完全是構想,在相關推動工作進行大半年之後,最初的很多想法都進一步得到完善跟成熟,沈淮這次則更詳細的向成文光加以解釋。


    成文光想進入冀省省長的候選名單之列簡單,關鍵還是後續的考察關難過,故而他對淮煤東出的細節了解越詳,在接受考察時,對冀省地方發展及建設時,如何兼顧地方及紀家利益,則思路越清晰,也越容易得到背後人物的重視。


    這點不用言明,大家心裏都很清楚,沈淮說得詳細,成文光也問得詳細。


    即使宋係內部有裂痕,但淮煤東出跟晉煤東出南線工程的競爭關係,且梅鋼將來的利益也有很多捆綁在淮煤東出上,這是不爭的事實。


    如何讓紀家相信成文光到冀省後會推動晉煤東出南線工程,而不會暗中削弱、牽製紀家的利益,是一個相當關鍵的問題。


    對這點,沈淮也曾有擔心。


    雖然沈淮認為兩者之間會是良姓競爭,冀河港輻射的是渤海灣區域,新浦港輻射的是淮海灣區域,要是擔心兩者會出現惡姓競爭,實際是對國內經濟發展的前景很沒有信心的表現,但他此前也難揣測紀家的真實想法。


    不過在海防公路項目啟動之前,他與紀嚴新、紀成熙都有直接的交流,而且紀嚴新也推動後勤保障部門的基建隊伍參與新浦港的建設,使他相信,紀家在這方麵有著基本水準之上的大局觀。


    也是因此,在推動淮海艦隊駐泊基地選址問題,沈淮這次才打算去拜訪紀嚴新,看紀嚴新有沒有可能提供一些幫助。


    沈淮將他跟紀成熙等人的私人交往以及跟崔向東在火車上的偶遇,都較為詳細說給成文光聽。


    “我說崔爺爺怎麽對你印象這麽好呢,”成怡穿著睡衣,推開書房的門走進來,她恰好聽到沈淮談他跟崔向東偶遇的事情,忍不住插話道,“原來你是占著在火車賣乖的便宜啊?”


    沈淮咧嘴一笑,崔老爺子對他的好印象,確實是源於那次火車相遇,而後崔老爺子也是一個勁的幫他在別人麵前說好話,對改觀他以前留給別人的負麵影響,確有極大的幫助。


    坐在旁邊的田勇軍也是一笑,劉雪梅對沈淮跟成怡之間的事情,從當初的猶豫到積極推動,崔家老爺子的意見是至關重要的——他倒還一直都不知道為何崔老爺子會對沈淮印象這麽好,沒想到竟有這樁偶遇故事在裏麵,暗道,也難怪,世界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雖然不能從這件小事上就斷定沈淮的心姓如何,但沈淮這些年來表麵蠻橫的背後,實際上一直都有著謹小慎微的心態,還是很值得肯定的。


    田勇軍心裏想:也許成書記早就將沈淮這些特點都看在眼底,才在徐城煉油事件後有明確的決斷吧。


    “你不是睡覺去了嗎,怎麽又下樓來了?”成文光問道。


    “爸,你們也不看看幾點鍾了?”成怡走過來將遮光的窗簾拉開,初升的朝陽光輝從窗玻璃照進來,說道,“你們談了一宿話,還不歇歇啊?”


    成文光拿出他摘下來放桌角的手表看了一眼,笑道:“哦,都過六點鍾了,還沒有怎麽覺得嘛……”跟田勇軍說,“你趕緊回去眯一會兒,十點鍾過來接我,”跟沈淮說道,“你也不要回賓館了,家裏有房間你上午補個覺,中午讓你劉姨給你準備中飯,下午有什麽事情你先忙。我夜上大概九點鍾能趕回來,咱們爺倆接著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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