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南下,夜風怒嘯,人一下車給冷空氣灌到脖子裏,渾身直打哆嗦。


    徐嫻打量著市委大院內一棟棟小洋樓在夜色裏的幢幢黑影,心裏忐忑又生。


    此前沈淮將她推到省金融辦主任李穀那邊,她以為自己帶著相關材料會轉到省證監局,沒想到李穀打電話叫來司機,轉眼間就坐車將她帶到徐城市委家屬大院。


    徐嫻在下決心揭發周辰西卷款外逃之時,也考慮到此案可能會將一些她惹不起的“大人物”卷進來,叫她吃不了兜著走,但到這時,她才意識到整件事所帶起來的漩渦,遠比她想象的要更複雜、更凶險。


    李穀讓司機將車停在巷道裏等候,下車來豎起衣領子,問徐嫻:“你以前見過徐沛書記?”


    徐嫻點點頭,說道:“徐書記也到公司視察過……”


    “行,你等會兒將東江證券存在的問題,如實跟徐沛書記反應。”李穀到底不知道眼前這個漂亮女人的底細,還是不忘吩咐一句。


    此前打過電話,這邊車過來,屋子裏的人也就走過來開門,跟李穀打招呼:“徐書記跟趙董事長在後麵的書房裏正談話呢。”


    李穀怕徐嫻不知道“趙董事長”是誰,跟她說道:“浦成電器的趙沫石。”


    東江證券改製時,市委書記徐沛推動浦成電器出資持股。


    雖然趙沫石一直都沒能直接幹涉到東江證券的運營,甚至都不直接擔任東江證券董事會的董事職務,但要說徐嫻不知道趙沫石,那她這個東江證券的客戶部經理就太失職了。


    徐嫻隨李穀登堂入室,走進書房,除了此時已經兼任省委副書記的徐沛、浦成電器集團董事長趙沫石外,還有好幾個她隻在電視裏看到的熟悉麵孔,眼睛都朝她看過來,其中就赫然有徐城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的張普。


    到這一步,徐嫻不再擔心此案牽涉出來的“大人物”,事後會報複她這個小角色了。


    李穀將舉報材料交給徐沛,在徐沛翻看材料期間,書房裏也是靜寂無聲。


    徐嫻不知道此案牽涉麵有多廣,趙沫石、張普等人則知道整件事引起的漩渦,有可能就是連徐沛都未必能控製住。


    徐嫻從中午過後,就滴米未進,書房裏沒有打暖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徐沛個人的習慣如此,總之徐嫻又冷又餓,在徐沛看過材料,回答他的問題,聲音也在打顫,叫她看上去既是淒涼又是張皇。


    徐嫻將她所了解的事情如實說出,便是她與周辰西的關係也沒有隱瞞,隻是略去下午到東華找沈淮的過程——說過這些話後,她就給徐沛的秘書帶到隔壁的休息室等候。


    徐嫻離開書房時,從省委副書記徐沛鎖緊的眉頭裏,也意識到此案的複雜性要超乎她的想象,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裏,對前程命運也是忐忑不安,不知道此案漩渦帶起來的狂浪,會將她卷往何方。


    同時,徐嫻也好奇沈淮到底是什麽身份,好奇作為東華市地方龍頭企業的梅鋼係到底有多強的影響力跟能量,以致沈淮能隱身幕後遙控這些事,也好奇沈淮與李穀到底是怎樣一層關係,好奇李穀為何要在徐沛跟前,幫著隱瞞沈淮存在的事實?


    太多的迷霧雖然沒法在此時撥開,但也叫徐嫻認識到自己以往以及周辰西的自以為是,是那麽的可笑,她以往自己早已經是上流社會的一員,卻發現連頂層世界的邊角都沒有摸到。


    “徐沛會怎麽處理這個案子?”成怡抱膝坐在床頭,她將屋裏的燈關滅,隻留衛生間裏的燈亮著,這樣才能看到窗外給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夜色。


    雖然徐嫻之後的表演,叫成怡心裏對徐嫻不再有什麽同情,但她同時又覺得徐嫻這樣的女人,實則在溫室裏長大的她要強,也禁不住好奇徐嫻這個女人,日後會有怎樣的命運?


    徐沛最終決定怎麽處理這個案子,同時也決定徐嫻未來的命運走向。


    “我才懶得管他怎麽處理這事,”沈淮頭枕著胳臂,躺在鋪了一層被褥的地板上,看著成怡漂亮迷人的臉蛋,笑道,“反正這事我得不到一點好處,折騰了半天,下回還要負責把你丟在東華的車開過來。”


    成怡俯過身趴下來,下巴磕在床沿上,近在咫尺的看著沈淮的臉,問道:“那你到底還想要什麽好處?”


    “睡地板實在太硬了。”沈淮涎皮賴臉的說道。


    “去!嫌硬自己就睡賓館去,”成怡說道,“年底之前,你不應該很忙嗎?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地方官員,你現在不是更應該連夜趕回縣裏去嗎?”


    “你這是記仇?”沈淮笑問道。


    “我記什麽仇?”成怡問道。


    “下午說好陪你回徐城,臨時給叫去市裏開會,沒走成、讓你單獨回徐城;沒想到又遇到這事跑徐城來,你肯定是為這事記仇了,”沈淮說道,“今天還真是一波三折啊。”


    “你就往自己臉上貼金吧!”成怡聽著沈淮胡攪蠻纏,不屑一顧的嘲笑他。


    “你要真這麽不屑一顧,床這麽寬,等會兒讓我睡床上,我還能怎麽樣你?”沈淮說道,“地板真是太硬了。要不你睡地板,我睡床?”


    “你這人說話怎麽這麽不要臉啊?”成怡盯著沈淮的臉問。


    沈淮手撐著地,身子一邊往床上爬,一邊說道:“地板真是又硬又冷……”


    成怡剛要抬腳踹沈淮下去,擺床頭櫃的手機震動了兩聲,閃爍的小燈顯示有短信進來,成怡身子夠過來拿手機,徐嫻發來一條簡短的信息:“在去公安局的路上”成怡剛要拿手機給沈淮,轉身見沈淮已經爬上床來,瞪了他一眼,說道:“把你的臭被子也拿上來。”


    沈淮將被子從地板拉上來,與成怡並頭躺好,再去看徐嫻發來的信息,說道:“這事今天就這樣了;睡覺吧……”


    雖然說兩人是睡兩個被窩,但並頭而睡,關係無疑又是叫這個無賴拉了一步,成怡見沈淮都已經脫掉羊毛衫鑽被窩裏,也拿這個無賴沒轍,她也背過身去躺下,問道:“你說這案子會處理到什麽程度?”


    成怡這些年都在國外留學,但很多事情也是耳濡目染,知道這個世界沒有想象中那麽黑暗,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清白,而夾於黑與白之間的灰色規則也是莫名的複雜。


    沈淮看著成怡散開來堆在枕邊的秀發,拿到一縷湊到鼻端輕嗅,笑著說道:“天下烏鴉一般黑,你覺得徐沛會有心想當一隻純白無瑕的白烏鴉嗎?”


    背對著說話,總覺得別扭,成怡轉過身來,與沈淮麵對麵而臥,聽他說下去。


    “徐沛也是一個見好就收的人,隻要鍾立岷書記還要搞平衡,他就不會借這事對趙秋華逼得太狠。再說,近幾年來,也不單胡林借著資華實業玩這一手,將來或許會有更多的人從這上麵找出路。計經係內部也不乏有人動這樣的心思,我們宋家也不是心思都純潔。所以,這事捅不到上麵去。改革開放這些年,妥協跟平衡是大家首先學明白的一件事,也就我這個二百五,不成熟,才會揪住別人的小辮子亂打。”


    “你個二百五。”成怡笑了起來,近在咫尺的看著沈淮罵自己,又問,“要是李穀不願意給你當槍使,你怎麽辦?”


    “我又沒有拿他當槍使,他憑什麽不露麵?他現在連副省長都不是,省屬國企工委的門麵,沒有田書記幫他撐腰,他以後想收拾那一家家自立山頭的省企,有那麽容易?”沈淮笑著問道,又伸手輕輕的拍了拍成怡的臉頰,說道,“睡吧,不然明天又要睡懶覺了……”


    成怡張了張嘴,作勢要咬沈淮的手,讓他將手從她的臉頰上移開……


    卷款外逃,越是幹脆利落越好。


    錢匯出去,人也要緊跟著出去,要想一次性就把妻兒老少都帶出去,顯然不現實。


    不要說這些年來跟黃臉婆沒有什麽感情,就算有感情,他也保不住黃臉婆能在這麽大的事情麵前,能在旅遊簽證辦下來之前一直都保持有泰山崩於前不改臉的鎮定功夫。


    周辰西打定主意不跟家裏黃臉婆商量什麽,即使舍不得剛讀初中的兒子,也要等他出去後再作打量。


    也是怕這段時間會節外開枝,周辰西打心裏有卷款外逃的心思,一改常態,每天都不出去應酬,早早就回家守著黃臉婆跟兒子。


    每天夜裏也早早的睡下,在被窩裏將黃臉婆伺候得哼哼唧唧、好生舒服的睡去,他才借口還有工作帶回家要做,夜裏到書房謀劃外逃細節。


    想著自己掌握兩千萬資金的調度權,想著徐嫻那迷人的臉蛋、有著嬌嫩肌膚的性感身體,周辰西坐在書房的單人沙發上,幻想著拿兩千萬抱著美人在國外悠閑過活一輩子的美妙情形。


    周辰西早晨也在熱帶沙灘的美夢中醒過來,洗漱穿衣,照常開車到公司,但到辦公室第一時間就是打電話看徐嫻有沒有正常到公司來上班。


    旅遊簽證還要過幾天才能辦下來,周辰西現在就怕徐嫻扛不住,心思會有變化,所以不論在公司,還是離開公司,他都注意徐嫻心態跟行為的變化。


    徐嫻推門走進辦公室,臉色很差,看上去異常的疲倦、憔悴——不過周辰西也理解,誰在這麽大的事情麵前,要還能吃得好、睡得香,那才叫奇怪。


    “你不要擔心什麽,隻要我們不動聲色的出去不再回來,沒有人會希望我們回來的。”周辰西從辦公桌而走過來,雙手按住徐嫻的肩膀,安慰她道。


    “我沒有擔心什麽,我隻是有些累。”徐嫻聲音沙啞的說道,她昨天夜裏在市公安局做了一夜的筆錄,現在能有精神,才叫見鬼。


    “那你就在我辦公室裏休息一會兒,不要想太多。”周辰西此前雖有疑心,特別是昨天下午整整半天沒有看到徐嫻,他急得甚至都以為這娘們到公安局揭發他去了,但昨天夜裏他又覺得是自己太多疑了。


    周辰西隻以為徐嫻為外逃的事憂心忡忡,走過去將辦公室的門鎖反扣上,想將徐嫻摟到懷裏親熱親熱,卻不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


    “誰啊!”周辰西不曉得誰這麽不識趣,大止午就“呯呯呯”的亂敲門,走過去開門,卻見辦公室外站滿的穿製服的警服,他的臉頓時傻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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