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看著窗外的月牙,懸挑在西邊的山脊之上,照著夜空鉛藍似璧,沒有一絲烏雲,叫人難以想象前些天的狂風暴雨。


    沈淮看了看腕表,坐車趕回霞浦縣裏,差不多也要十點鍾,就不再跟梁振寶、肖浩民他們多說什麽,就打算與杜建坐車離開。


    沈淮要站起來身子,杜建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掏出手機來,跟沈淮說道:“顧書記的電話……”


    沈淮示意杜建先接顧金章的電話,他坐下來,跟梁振寶說道:“江堰降雨沒有崳山這麽大,但基礎設施更薄弱,受災情況要比崳山嚴重得多。老顧剛調到江堰沒兩天,隻怕他那把骨頭這兩天都要累散架了。”


    想象一下,要沒有兩年以來對全縣的水利、道路等基礎設施進行那麽大力度的投入,崳山縣在這次暴雨中受到的衝擊會有多嚴重,江堰的情況大概會比這個好一些,但不會好到哪裏去——梁振寶攤手笑笑,心想沈淮九五年底,與譚啟平鬥得最厲害時,被迫放手離開梅溪,選擇到崳山任職暫作陷忍,而沒有選擇去江堰,他不知道是該為崳山感到慶幸,還是該為江堰感到惋惜。


    杜建與顧金章通過話,捂著手機問沈淮:“顧書記就在趙崗,離崳山這邊有二十來裏,他剛知道您在崳山,想著趕過來……”


    沈淮點點頭,說道:“你跟顧書記,我在這裏等他。”


    趙崗是江堰受災最嚴重的一個鄉,就在崳山縣的北麵。


    源出崳嶺,主要從江堰境內通過的石梁河,在第一天暴雨的當夜,就沒有抵擋住山洪瀑漲的衝擊,河堤垮潰。


    雖然周邊兩個村子已經提前轉移,但趙崗鄉溺亡及被泥石流掩埋人數還是超過二十,是東華這次受災傷亡最慘重的一個鄉,市委副書記虞成震早在災情爆發的第二天就趕往江堰指導救災工作。


    霞浦縣是崳山最主要的支援力量,故而郭成澤到崳山來視察慰問,沈淮得以隨同過來;這時候他再關心江堰的災情,也沒有辦法隨隨便便去江堰湊什麽熱鬧。


    沈淮猜想顧金章大概也是早一步知道自己在崳山,他才先到趙崗,再從趙崗提出要到崳山來——畢竟這樣的艱難時候,顧金章作為新上任的縣委副書記,也不能隨隨便便就離開江堰。


    從趙崗過來有十四五多公裏的路程,夾在嶺山之是,在暴雨中被衝毀多處,昨天才搶通過來。不過路況還是很糟糕,加上沿路的溪河流水湍急,趕夜路都有不小的危險,沈淮在崳山多等了一個小時,顧金章才坐車過來。


    “我在江堰縣裏,就知道你在崳山,但不知道坐車在路上會耽擱多少時間,趕到趙崗,才打電話過來。暴雨當夜,江堰西南跟崳山鄰近的七個鄉鎮,夜裏也同時大規模的爆發山洪、泥石流,當下就有近千間屋舍被衝毀。第二天雨勢稍小,但給江堰造成的破壞更大。現在縣裏經過初步統計,在這次大災裏,衝毀以及成為特危房的房屋,高達四千餘間,鄉鎮公路衝毀路段累計長十七公裏,死亡人數也要超過六十。這麽嚴重的災情,市裏撥給江堰的救災專款八百萬,跟新津一個標準。虞成震今天上午代表市委市政府宣麵這個決定時,平時溫吞水的薑誌軍,當時就氣紅了眼,差點當場就要跟虞成震翻臉,摔手就離開會場。虞成震很沒麵子,說要追究薑誌軍防災不力的責任,大家好說歹說,才將他們倆勸和,虞成震下午還是氣吼吼的離開了江堰。現在江堰,財政上都等著米下鍋,縣裏及鄉鎮上不多的那些家企業受災也不輕,甚至還都等著縣裏救災,這時候市裏才撥八百萬給江堰救災,連應個急都不足,而更氣人的是,社會捐助的物資跟錢款,民政局第一時間都撥給新津……”


    梁振寶、肖浩民這幾天都忙著崳山的救災,沈淮也是霞浦、崳山兩頭跑,對江堰的情況關注不是特別多——也可以說江堰那邊一直克製著,即使前兩天有什麽怨氣,也沒有公開撒出來,也是今天確知市裏下撥的救災專款,受災程度要比江堰輕得多的新津,竟然同樣也得到八百萬的救災專款,薑誌軍等人才再也克製不住爆發。


    此前,市裏有重點的將資源往西城、新津傾向,其他區縣早就怨聲載道,但多少還能克製。


    集中資源辦大事,畢竟是地方最為重要的財政原則之一,天下就沒有一碗水端平的事情。但在救災這節骨眼的事情上,陳寶齊、虞成震等人,竟然還想千方百計的往新津傾斜,想著江堰的幹部群眾知道這事後,還能保持平靜,那就有些責全求備了。


    知道平日溫和水、看不出什麽性格的薑誌軍,竟然差點跟虞成震公然翻臉,沈淮沒有幸災樂禍或者說渾水摸魚的意思,跟顧金章說道:“江堰當下還是以救災工作為重,市裏財政緊張,江堰縣逼得沒辦法,向銀行、向企業借款應急,市裏也不會不同意。江堰縣拿到市裏的批函,城商行或者建設基金,都可以最快調五千萬給江堰急用……”


    國內地方政府到目前為止,在政策上還不允許直接向銀行或企業借貸地方債款。


    為了繞過政策限製,也為進一步的推動地方國企改製,無論早初的梅溪工投,還是新近成立的淮海融創,都是作為地方政府深度參與的融投資平台試點。


    當然,這些地方國資融投資平台,首先要由地方政府注入一定的國有資產打底,而與銀行或其他企業發生財務關係,也主要是以企業形式所進行的商務行為,受九四年頒布的公司法約束。


    霞浦縣成立新浦開發集團作為推動新浦港建設的核心,崳山縣政府也成立相應的投資公司。這樣崳山縣的基建及景區建設,就不必從緊張的財政裏扣錢,可以由縣政府完全控股的投資公司,較大規模的向銀行、企業甚至中小投資人直接融資。霞浦縣成立的淮海政府建設基金,也可以拿購買公司債的形式,向崳山縣提供大筆的低息貸款。


    江堰縣在這方麵動作很緩慢,縣屬企業都沒有幾家改製的,縣一級還沒有成立相應的融投資平台,自然也就沒有辦法承接大筆的低息借款。


    當然,特事特辦,隻要是市裏批準,江堰縣政府直接向銀行、企業借款救災,也不是不可以。


    顧金章見沈淮二話不說,就同意拿五千萬出來借給江堰應急,說道:“我給薑誌軍打電話說一下,他跟彭勇沒意見,我直接就從崳山坐車去市裏找陳寶齊、郭成澤請示。”


    沈淮點點頭,讓顧金章快找電話跟薑誌軍以及江堰縣委副書記、縣長彭勇聯係。


    顧金章從秘書手裏接過手機,撥出電話,又捂著通話孔問沈淮:“這五千萬是從城商行借,還是從淮海建設基金借?”


    “從淮海建設基金借吧,”沈淮說道,“有市裏背書,要是你跟薑書記以後不在江堰縣了,江堰縣想賴賬,霞浦那邊還可以要求市裏抵扣稅款跟財政撥款。城商行牽扯進去,就有違企業經營的準則,不好。”


    顧金章點點頭,鐵打營盤流水的兵,官員任命的流動性大,有兩種方案,自然選擇更穩妥的方案。


    江堰縣那邊為救災款急得火急火燎,薑誌軍、彭勇知道顧金章連夜去市裏,會叫陳寶齊、郭成澤感到他們有些逼得急,但當下也顧不得太多,電話聯係,都同意顧金章到市裏找陳寶齊、郭成澤批示這事。


    夜裏都快十點鍾了,顧金章趕到市裏住下,明早再走陳寶齊、郭成澤,現在也不能在崳山再耽擱。


    出崳山一直到靖海公路,顧金章與沈淮同行,擠到沈淮的車上,跟沈淮、杜建一起談事情。


    顧金章也是到這時候才知道今天下午葉選峰與郭成澤一起到崳山慰問災情的事,才知道淮能集團將參股淮海融投、葉選峰也將成為淮海灣經濟區協調工作小組成員的事情。


    他愣怔了片晌,問道:“羅慶這次是不是回地方?”


    崳山旅遊產業開發的事情,梅鋼跟淮能集團各打各的算盤,這也是符合梅鋼及崳山縣利益的,但胡舒服衛、羅慶等人,這次要跟淮能集團脫開關係,梁振寶也是替他們感到相當可惜。


    胡舒衛作為在電力國企內部工作了有二十來年的管理層,行政級別好不容易上升到正處,要放棄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隻是,胡舒衛不離開淮能也不行,葉選峰隻要在淮能一天,就不可以再用胡舒衛,胡舒衛四十歲出頭,後半輩子的職業生涯,就坐冷板凳,即使名義上的級別再高,又有什麽意義?


    梅鋼這次計劃參與淮西電廠的重組,胡舒衛可以去淮西電廠,但羅慶的專業是水電不是火電,而且淮西電廠這個池子還是太小了,容納一個胡舒衛就很委屈了,羅慶去了也不可能有什麽好位子、好的空間叫他發揮所長。


    顧金章覺得羅慶回地方,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霞浦那邊缺的就是羅慶這種複合型的人才,而國企體係到地方政府,組織關係調動複雜一些,卻天然又是一體的。


    羅慶直接調到地方幹個副縣長,問題都不是很大。


    沈淮說道:“有些事情還在談,現在還沒有結論,所以不好說。不過,別人都搶到淮海灣來爭食,我們的目光就不能再局限在淮海灣,要放得更長遠一些。胡舒衛、羅慶暫時都不會直接到淮西電廠任職,可以先在梅鋼下麵掛個副總,負責具體的重組投資談判。當然,未來他們要是還想保留體製內的身份,總不會比現在地位低。”


    聽沈淮這麽說,顧金章眼睛一亮,意識到沈淮在淮西是想搞大動作,而不僅僅是參與重組瀕臨破產、規模都不到淮能電力十分之一的淮西電廠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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