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片檢查沒有什麽問題,包紮過,謝成江就安排車先送被撞司機及妻子回家。他平時是不屑理會區糧食局副局長這樣的角色,但今天的事情是他托請北塘區委副書記周偉民出麵打電話找人出來幫助調解,天色已黑,也不能不近人情的連一頓飯都不請就拍著屁股走人;而周偉民那邊的人情也要表示一下。


    謝成江也不清楚沈淮跟浦成集團的這個郭經理到底是什麽關係,也就先打電話聯係沈淮,再安排飯局的事情,臨了拉著郭庭也一起坐車趕到尚溪園。


    沈淮是在他們進了包廂之後,才姍姍來遲,謝成江也沒有辦法說他什麽。


    “北塘區的周偉民,可能要過一會兒才能過來……”謝成江見沈淮過來,告訴他還要等北塘區委副書記過來。


    “沈主任您好,我是北塘區糧食局的陳德林,剛才還沒有認出您呢,真是不好意思,”北塘區糧食局副局長陳德林欠著身子,誠惶誠恐的雙手伸過來跟沈淮打招呼,說道,“周書記剛打電話過來,他在會場要過一會兒才能脫身,讓我們先把酒喝起來,不用等他。”


    謝成江倒還罷了,徐城能讓沈淮在酒桌上空等的人可沒有幾個。


    陳德林也是到醫院才知道省國資辦副主任沈淮竟然也在現場,當時也是嚇了一跳。能參與這樣的飯局就是他天大的榮幸,也知道像沈淮這樣的人物不會將他陳德林放在眼裏,但他要在北塘區混下去,就可不想讓周書記責怪他不會做人,這會兒也是忐忑不安得很。


    “沒事,我們等周偉民過來,”沈淮都不認識北塘區委副書記周偉民,而陳德林剛才在車禍現場時的那一番作態也叫他難有什麽好感,不過也不會就差再等那麽一會兒,笑著跟拘謹坐在一旁的郭庭說道,“今天還是麻煩郭經理你了。”


    “老周也是我街坊,沒有什麽事,大家都開心。”郭庭小心翼翼的說道,他都不想摻合這樣的飯局,但剛才也是推脫不去,走進尚溪園的包廂坐下來,才越發覺得渾身都不自在,隻能強笑著跟沈淮說話。


    也是到醫院之後,郭庭才知道金鼎集團總載謝成江與肇事車主謝芷是兄妹,而謝芷又是省國資辦副主任沈淮堂兄、江東省青沙縣委副書記宋鴻奇的妻子。


    至於謝芷出車禍,沈淮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對別人的解釋說是到東市巷辦事恰好路過,而所謂辦事就是到東市巷找郭庭——郭庭雖然沒有戳穿沈淮,但他自己是完全不相信沈淮的“謊言”。


    郭庭與沈淮接觸的機會,說起來也有兩次:


    一次是陪同祁建成以及北汽的談判代表等人到新市街吃飯,在東方廣場樓下的停車場,看著祁建成叫沈淮當成孫子訓。


    一次是隨同趙沫石在省迎賓館,看到身為省長徐沛座上賓、與省政府秘書長曹政江將成為兒女親家的趙沫石在省迎賓館,看到趙沫石在沈淮麵前銳氣盡折。


    以前隻聽說過有關沈淮的傳聞,但就這兩次短暫的接觸,以及後續原野汽車工業集團改製重組諸多動作中,北汽出局、東獅在改製方案正式獲得省市部門批準之前,就實際著手兼並、整合原野的乘用車部門,郭庭才算是真正認識到什麽才是強勢人物,也陸續從更多的渠道了解到梅鋼係在淮海省的影響力實際已經滲透到何等的地步。


    兩次接觸,郭庭都沒有機會,甚至說都沒有資格在沈淮這樣的人物麵前開口說話。


    浦成集團雖然沒有完全撤出,也會出資參與東江精化可轉債的收購,但不會直接參與改製重組,而且三五年內也不會再去試水轎車市場,郭庭的使命自然已告終結。


    他身上浦成集團轎車項目負責人的光環也隨即褪去光芒,變得黯淡無光,即使在浦成集團,他也成了過氣人物,三月底之後,他在集團連趙沫石說一次話的機會都不再有,郭庭實在想不到什麽理由,高高在上的沈淮親自趕到他家裏找他這個一個過氣小人物。


    何況為了逼迫劉繼周在改製中讓出東獅汽車廠的股份,便於浦成集團能控製東獅,幾次都是他出麵當惡人,想來劉繼周、劉建也是恨他入骨,沈淮此時重用劉繼周組建東獅集團,郭庭此時的心態,更是要防備沈淮會對他有什麽惡意。


    郭庭猜測沈淮今天就是無意間看到自己站在圍觀的人群裏,然後在謝成江跟前借自己掩飾他跟堂嫂謝芷之間那什麽見不得人的關係。


    郭庭這麽想著,小翼與沈淮說話之間,也是暗中觀察他跟謝芷之間的神態。


    說實話,沈淮說經過東市巷是專程坐車來找郭庭,謝成江也是將信將疑。


    他看郭庭身材矮敦,四十歲不到,前額已是發稀,臉頰削瘦,穿著一件深色皺巴巴的夾克衫,看上去實在是其貌不揚得很,言行舉止也談不上什麽氣勢跟神采,眼睛倒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態。


    雖然原野與東獅改製的方案,暫時還沒有得到最終批準公示,但謝成江也能從不同的渠道,了解到其中的一些細節。


    浦成集團趙沫石想試水轎車市場,說到底打的還是借改製投機取利的心思。


    這個郭庭說是趙沫石請到浦成集團負責轎車項目的人選,但到浦成集團意圖早就被沈淮完全挫敗的今天,他這一號不甚重要的角色應該說已經沒有太多的價值。沈淮勝券在握,趙沫石那邊也不可能再搞什麽小動作,沈淮私下來還有什麽必要再跑過來接觸郭庭這麽一號人物?


    當然了,事關謝芷個人的私密,謝成江也無意打聽得太詳細,隻當沈淮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真是巧合,當然,這些年謝芷對沈淮是什麽態度,他也是清楚的,不相信謝芷會背著鴻奇跟沈淮有什麽說不清的關係。


    這一桌人坐下來,心思各異,寒暄也是十分勉強,都找不到什麽話來說。


    謝成江想到沈淮早就到尚溪園來,應該是跟陳丹在一裏,說道:“陳丹也在店裏,要不請她也一起過來吃頓飯?”


    “請陳丹出來,你不會是想賴掉不請這頓飯吧?”沈淮笑道,陳丹剛才在電話裏就說她不想露麵,他“強迫”陳丹出來應酬做什麽?他現在隻想著等吃過飯,然後到陳丹的辦公室,好好的“收拾”她一頓。


    聽沈淮這麽說,謝成江也隻是一笑了之。


    這會兒,包廂門叫人從外麵推開來,一個國字臉、頭發朝後梳得油光鐙亮的中年男人探頭看過來,眼珠在包廂裏的人臉上掃一圈,落到坐在裏角的郭庭身上,拍著大腿喊道:“還真是你郭庭,趙麻子說看到你走過來,我還以為他看瞎眼了呢,沒想到你真跟陳局長也跑到尚溪園來吃飯……”


    尚溪園即使是寧海路上屈指可數的高檔餐館,但郭庭作為浦成集團的中層管理人員,這邊又離他住處很近,他在這裏遇到一兩個熟人,實在沒有什麽好奇怪的,隻是這人走進來,郭庭的臉色變得極為窘迫、尷尬,看樣子恨不得找道門鑽進來,躲開這人。


    來人推開門走進來,挨著桌子而立,手攬上陳德林的肩膀,問道:“陳局長,你跟郭庭今天是誰請客啊,糧食局啥時候也這麽闊氣了?”


    “今天是金鼎集團的謝總請客……”陳德林不自在的幫著介紹。


    來人大概沒有聽清楚“金鼎集團”是哪幾字,就隔著大圓桌,大大咧咧的朝謝成江伸手過來:“原來今天是謝總請客,我是張德華,在北塘區政府負責後勤管理局工作,郭庭是我連襟,過來跟你認識一下。”


    北塘區後勤管理局,是隸屬於北塘政府辦下的二級機構,都不能稱之為“局”,論級別還不如陳德林這個糧食局的副局長,卻是一個很多人巴望、非跟領導有親密關係坐不上去的肥差,也難他走進來待陳德林也頗為隨意。


    隻是這種人物還入不了謝成江的眼,謝成江不喜歡這麽粗魯無禮就闖進來的人,但聽說跟郭庭是連襟,也隻是微微蹙起眉頭,隱忍的欠起身子與他握了握手:“認識了。”


    來人看滿桌子也就謝成江像個人物,眼睛掃過沈淮、謝芷等人一眼,以為無關緊要陪酒的,沒等陳德林出聲幫著介紹,他就瞅著謝成江旁邊的空座位,十分自來熟的坐去來,找謝成江寒暄:


    “郭庭是我的連襟,他以前在省汽工作,我還能巴結得上他隔三岔五喝兩杯酒,他現在發達、到浦成集團工作去了,當了徐城大佬趙沫石的愛將,連我也不愛搭理了,要不是在這裏遇到,我都好久沒看到他了……”


    說到這裏,張德華又問郭庭,


    “你負責的轎車項目有眉目了沒有,浦成要成立轎車公司,你還能過去當老總不,怎麽最近的消息讓我聽著有些懸啊?新成的省國資辦,聽說新的副主任姓沈,是很厲害的角色,吃相比周大年還難看,要叫停你們的項目?我前些天遇到省汽的老祁,整晚上,他都在罵姓沈那小子的娘。浦成的事要是黃在那個狗娘養的手裏,你在浦成還能混得下去?上回周書記請你到北塘區負責企業辦工作,你還拿姿態不樂意,現在你想再進北塘區,都沒有你的位子了。”


    郭庭見張德華過來,還偏偏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都恨不得拿隻茶盅塞他嗓子眼裏去才痛快。


    祁建成給沈淮在東方廣場樓下的停車場當成孫子訓,背地裏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話,但張德華不明就裏,闖進來為擠兌他就將這些破事捅出來,郭庭實在不知道沈淮心裏會怎麽想?


    陳德林臉色也是極為難看,窺著沈淮的臉色去拽張德華的衣角,心裏暗歎:姓張的就是這張臭嘴關不了閘。


    沈淮卻是不動聲色的問張德華:“張局長也是認識原野汽車的祁總?”


    “我們這尷尬不叫原野汽車,都叫省汽,”張德華揮手說道,“省汽的老廠就在北塘區,是北塘的支柱企業。北塘區好些幹部都是省汽出來的,我以前也在省汽工作,我們北塘的副書記周偉民從省汽調到北塘當常務副區長的,我跟著調出來……”


    “原來周偉民也是省汽的啊,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沈淮頗為感慨的問郭庭,“省汽倒是出不少人才啊,劉繼周也是省汽培養出來的。周偉民此前有請你到區政府負責企業辦工作,你怎麽沒有答應,反而去了浦成?”


    省汽從六十年初開始建成,迄今近四十年曆史,背後纏繞的關係倒不是外人一時能摸清楚的。隻是沈淮這麽問,郭庭則是窘迫之極,又不能不回答:


    “我個人的性子還是不大適合政府工作,從省汽出來,所以去了浦成。”


    聽郭庭的口氣,眼前這個年輕人看著身份不低,張德華屁股抬起來,隔著桌子問過來:“對了,還沒有請教你叫什麽?”


    沈淮笑著說道:“張局長要是認識省汽的祁總,打個電話叫他過來吃酒,我就是那個叫他躲在背後罵娘的那個姓沈的小子。”


    張德華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猴子,從座椅子跳起來,難以置信的盯著沈淮看,又趕忙輕扇了自己一耳刮子,說道:“嗨,你看我這張臭嘴,整天除了胡說八道就沒有其他大毛病,沈主任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我也是前些天聽姓祁的在耳邊嘮嘮都嘮糊塗了……”


    沈淮自然也不會跟張德華這麽個角色治什麽氣,隻當他是個有趣的人,指著謝成江笑著說道:“你身邊這邊金鼎集團的謝總,張局長要不要重新認識一下?”


    張德華這下子總算是將“金鼎集團”四個字聽真切了,抬手又想扇自己一耳刮子,想不通剛才怎麽就沒有聽出來,還以為是那家皮包公司的老總……


    謝芷今天心情本不可能算好,這會兒見張德華甚是滑稽的當著沈淮的麵左一個狗日的右一個狗娘養的,沈淮還不得不裝大度,也覺得好笑。


    她倒是知道沈淮接到她的電話時,人就坐車在附近,而且他就過來找陳丹也沒有必要刻意隱瞞,興許就專門是奔郭庭這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來的。


    她心裏想:這個叫郭庭看著其貌不揚,但除了叫趙沫石招進浦成集團負責轎車項目外,之前的北塘區常務副區長、現在的北塘黨委副書記也曾找過他,想他進北塘區負責企業辦工作,想必真是很有些能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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