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紅再次與張啟山打上交道,已是十二年後。


    整一紀,時過境遷,一切局勢都在打散重組。都說亂世出英雄;而此刻的世界,就像一台戲,你方唱罷我登台。硝煙四起,虎狼長嘯;饑腸轆轆,目光炯炯。為的卻全都隻不過是東方那塊唾手可及的肥肉。


    而此時還尚未被紅星照耀的黃土地上,雖還持續著之前的生活狀態,卻也並不安寧。各種新思潮的風起雲湧,與萎靡不振的舊派貴族相碰撞;各色人等,不問來路,不問歸處,隨時隨地,都可能成為下一出戲的主角。


    而在長沙地界內,漸漸便盛傳起了“九門提督”這個稱呼。九個人,分別代表九種勢力,九個家族;唯一的共通點,便是他們的出身都是土夫子。


    雖說在民間,老九門這個詞傳的是膾炙人口;並且實際上,各個家族間,無論是因了生意還是政治緣由,各種盤根錯節的往來也都不少。但身處傳說中心的人物,彼此間也僅止從別人口中聽說過對方的名字,並不曾真正見上過麵。


    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個傳說;九個人加在一起,便是一曲大樂章,一個大時代。


    江湖上,關於老九門的俗語倒也不少,常被市井民眾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掛在嘴邊。譬如笑麵佛,刀下鬼——這句評的,便是張大佛爺。笑麵知人不知心,刀下知心不認人;此人的果決與魄力,由此可見一斑。


    一台戲剛完,二月紅正在後台卸妝,頭上的妝麵拆下來鋪了一桌麵。外人很少能有機會見他素麵朝天的樣子;不施脂粉,僅一件素色長衫加身,一把水墨折扇輕搖。這樣打扮,看起來倒不像個唱戲的,反而更像是個教書先生了。


    側門邊小廝來報:“二爺,有人請見。”


    “進吧。”話音剛落,他便從鏡子裏瞟見一名軍官模樣的男子走了進來。


    “在下張啟山。聽聞二爺戲唱的不錯,特來一賞。隻可惜,似乎遲了一步。”男子微微頷首,眉宇間透出一股說不清的威嚴,眼中寫滿了自信與從容不迫。


    張啟山,這名念起來倒是響當當。長沙這一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老九門中排行首位,算得上個挺出名的軍閥。雖說軍閥家中多半會養幾個伶人,這早是公開的秘密;隻是慣常人都知曉,二月紅是有家室的,所以明眼人一般不會把主意打到他上頭去。因此,這次張啟山會來找他,一定是有些別的什麽事。


    雖然他是第一次見這人,不過現下裏一想,思路倒也明晰不少。於是他笑著去回握對方伸過來的手:“若真有心,下一場,明日戌時,梨香苑。”


    ”有空一定去。“麵前人收回手,正色道。


    “不知佛爺找我,有何貴幹?”


    “剛巧路過,順帶就進來聽了個戲,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佛爺說笑了。跟梅老師一比,我哪能唱得出那風華絕代的味道。”他笑笑,卻注意到了張啟山的眼神一路走走停停,最終落在了他的腕子上。


    “這是從哪兒來的?”


    二月紅解釋道:“哦,很久以前,一位故人送的。”


    對方眨眨眼:“五帝錢是挺常見。但這大五帝錢,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東西啊。”


    “是麽?姑且算個信物吧。”他拿起茶杯吹了兩口,並未在意。


    張啟山單手撐在桌沿,似是若有所思。二月紅看著他,張口問道:“佛爺,不然咱們找個方便的地方,坐下再聊?”眼瞅著對麵的人還在發呆,他就要吩咐下人去準備車馬。


    “不必了。”張啟山擺擺手,開口道:“今日我還有事,不便久留。以後若有機會,我定再次登門拜訪。”說罷他一拱手,“二爺,改日再見,後會有期。”


    “那行,佛爺慢走。”他將他送至門前,目送著他漸行漸遠。而後回到休息室內,剛推開虛掩的門扉,卻眼見著那剛剛才拾掇好的桌麵上,赫然多出了樣什麽。


    他走上前,將那東西拿起來,定睛一看;隻見掌心上呈著的,是一整串,與他腕上那枚一模一樣的——五帝錢1。


    原來是你呀。他在心底輕輕笑了。


    【注1:五帝錢。一種銅錢,常作辟邪、消災、祈福用。文中所述的是大五帝錢,市麵上罕見,在盜墓筆記裏阿寧曾佩戴過一串類似的手鏈。】


    【作者有話說】十二載前的初次相見,兩人並未看清對方真容。十二載後,他們相互知曉大名,卻並不知對方就是自己那夜見過的人。直到佛爺看清二月紅腕上的銅錢,才意識到來龍去脈,遂留下手串為贈。一來是為表明身份,二來也算是回禮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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