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


    原作者:漠問塵


    在那個年代,每個人都是抱有自己的執念在苟延殘喘。能夠握住的快樂,都是極為珍貴的。


    在這世上,無論善人惡人,小人避人。還是脫塵的人,心裏都有某種執念。且善人的執念也許非慈悲,惡人的執念也可能並非無益。都不是,存在一個純粹的特質而概括全部這世間之道。


    二月紅在內廳裏擦拭著二胡,烏黑發亮,這是他很久以前在一個洋人手裏買下來,一直很是愛惜。他似乎將所有專注都投入到動作上完全。似若沒看見外堂的門檻外,站著一個肩帽上沾了雪的人。


    比起上次見到,他身上的穿著更講究了些。


    “你在我這裏候著,又是如何,也不嫌髒了你的洋緞子。”二月紅小心翼翼的將其放進茶木盒裏。


    “不過是臭銅子換來的皮子,二爺這樣清風雅興的人當然不會想沾碰。”陳皮阿四抖了下衣角,腰間貂皮袋裏裝著鐵珠相互輕碰著發出脆響。“隻是在再不濟想如何逃避這牆外的亂局。二爺還是不得不走出你這間雅間。做有違良心的事,不是麽?”


    二月紅停了動作,攥了拳。他雖喜好風花雪月,卻不是一個活在幻想裏的人。當陳皮阿四每次對他說的話,都在一點點撕碎自己想保留的,那些小小的美好念想。


    但這卻不是他的錯,而且這本來就不是錯。


    “這件事讓我來做。”陳皮阿四道。


    二月紅冷笑:“用不著。這沒你能撈的東西。”“你本來就不想做,難道我說得不對嗎?”陳皮阿四不緊不慢地說。


    “您是知道佛爺的意思的?解九對外稱要保全黑背老六,把他守在長沙城內,保持局麵平穩,不過我們都知道佛爺第一個目標就是他,”陳皮阿四接著說,“霍家內亂,八爺也沒有那個能耐,隻剩狗五和您。命債對我來說,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這種事有一個劊子手才是最正常。”


    在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這個人還是紅府裏一個叫陳皮的小廝。手腳利索腦袋好使,關鍵是小小年紀就懂識人說話之道,這樣的人不該是被邪念蒙了眼的。否則是會成為一個極不好對付的角色。二月紅看他資質不錯,便收了他進門,他倒是真聰明,學什麽都快。


    隻是唯獨心卻越來越狠。


    棠外隻剩一雙深深的腳印。散落的雪正一點點的填補。就像是在這個亂世。再大的裂縫也能被時間一點點修複。能見到的是如初的表象。而實質上卻已腐蝕的千瘡百孔。


    世道雖亂,但也有在這樣的環境中盛行的行業。在巨大壓力下的人,尤其是男人,但凡有幾個洋錢。便是去妓院找幾個女人泄泄火,好在那不是個看臉的時代。因為在那一行隻要是稍微有些模樣的,不是做了姨太太,便是被有權的軍閥包了做金絲雀。剩下的盡是些老蘿卜地瓜,這要是放到現在能讓人逼成禁欲係。


    但寒磣歸寒磣,打扮還是要的。白姨並不算是磕磣的長相,抹點粉,噴洋香水還是能總是勾幾個賴皮男人,她近日比較累。也是因為欠了白眼狼的錢,不得不成天衝人賣笑。


    也不知道今天那個門外的乞丐死哪去了,她心想。


    這些逛窯子的帶客會經常在門口看到一個癱坐著曬著太陽的乞丐,有時手裏還拿著一碗酒。但他們是沒有興趣多看一眼的。隻有窯子裏的女人知道。這個他們換做老六的要飯的。待在這裏唯一的理由,便是白姨。


    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和瘋子一樣,整天背後背把大刀的男人會這麽癡心一個賣身的女人。不過也沒人去趕他,因為她們都知道他曾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用他背後的那把刀殺進了一隊把人賣到南洋的人販子。在車籠子裏的,其中就有白姨。


    最後他背著這個女人,一步一步結實的把她帶回來。


    這裏的女人都是沒有心的,有心的不是走了,就是早早掛了脖子。白姨想著下次遇見了黑背,就從他那裏敲點錢,就像以前一樣。


    門外麵響起了敲門聲,此時已經將近子夜,她罵到:“到這個點了,誰有功夫伺候你幾把?去找鴇娘去!”


    門外立刻沒了動靜。


    她剛起身想去熄了燈,突然看到一個男人從開著的窗上倒掛下來,伸手撐住窗框一個翻身就進了房。


    她嚇得還沒來得及反應,剛張嘴要叫,眼前一道白光。快速閃過,還沒張嘴的聲音成了脖子上刀口中汩汩的血泡聲。


    身上沾了血的男人把白姨側身抱起,放在床上。白姨想伸手抓住這個人的衣襟,卻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告訴那個臭乞丐,我來過了。”男人衝著將死的白姨笑了笑。從身側的洋皮袋子裏掏出兩個小鐵彈子放在白姨手心,替她握緊。


    陳皮阿四轉身吹滅了燈燭,黑暗一下將心跳給壓住了。


    在人們看著黑背老六一刀砍斷了窯子門口一顆腰粗的樹,便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狗五聽說黑背老六瘋了。


    “你們幹的?”狗五正在煮著魚湯,解九不知道這是煮給那個姑娘的還是煮給狗的,反正不是給他的。


    “你是說那個女人還是六爺?”


    “有區別嗎?你們殺了那個女人就等於殺了這瘋子。”


    解九拿著勺子嚐了口湯,“有些淡了。”


    狗五撇了撇嘴,譏他:“你的口味能把我的狗給毒死。又說,誰看都和你似的味那麽重。我這是給那呆丫頭送的。”


    狗五盛了一碗湯放在籃子裏,不理解九還在自己家裏,一個人就往門外走去了。解九看他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如今九門當中活得最好的,可能就是狗五了。


    這樣小小的快樂,在那樣苟延殘喘的年代。是可貴而美好的,因為他們看不見快樂之後的殘酷。即使明白,也裝作看不見。


    解九沒有告訴狗五在某個天還沒有亮的初春,他看見黑背老六死在了郊外,一個偶有權貴去打野的地方,屍體十分惡心。腿已經沒了一隻了,估計是被附近經常出沒的野豺叼了去。回臉上麵目全非,要不是第一個看到的人認出那把大刀,或許就黑背老六就靜靜地死在這荒郊野外。被野獸啃食的一點痕跡也不留在這個世上。


    他身上還有十幾個血孔。基本上都被打成篩子了,在這裏,除了解九外的所有人都以為黑背老六是死在亂槍之下。也沒有奇怪周圍草堆出現的幾個鐵彈珠,就當下就命令帶來的士兵挖了個坑把屍體埋了。連墳頭墓碑都不做,算是完了後事。


    黑背老六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他們的故事還在各自心中不同執念推動下,走向不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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