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車之間的距離不過十來米了。


    顧春嬌決定,隻要那輛車停下,她就立刻追上去,看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是下一秒,顧春嬌聽見了,從那車裏傳出的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聲音,遠遠的被風送過來,已經有些失真。


    “不能停車!別停!加速往前開!”


    顧春嬌一愣。


    是耿樂賢的聲音!


    她想起來了,這是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


    那輛車裏,就是過去的他們嗎?


    是不是隻要追上他們,及時阻止,後麵的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視野裏,那輛車在那句話之後,就立即加速,飛快地朝前開去。


    顧春嬌急忙用力地踩下油門,朝著前方的車輛窮追不舍。


    一定要追上!隻要阻止他們,就不會發生最後的事!


    顧春嬌已經將油門踩到了底,車速表的指針幾乎壓到了底,身體都因為車速提到了最高而產生了阻力感。


    她的胸口一陣發悶,但是卻絲毫不敢停下。


    可是兩輛車的距離,卻反而越拉越遠。


    無論再如何的努力,最終,前方的車輛徹底消失在顧春嬌的視野裏。


    顧春嬌感覺到了一陣無力感。


    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無論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改變呢?


    此時的顧春嬌心頭,陡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觸:這種無力感,似乎她已經感受過千遍萬遍。


    顧春嬌頹喪地鬆開了油門,車速慢慢地降低。


    忽然,她的眼角瞥到了放在駕駛台上的一張紙條。


    她拿起那張細長的紙條。


    這是來露營的那天,榮昊輝打發時間拿出來的。


    當時的榮昊輝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看到的這個問題,拿著紙條洋洋得意地說:“我來考考你們,一張紙都有正反兩麵,怎麽樣可以讓這張紙,隻有一麵?”


    顧春嬌隻覺得好笑,怎麽有人不學無術到這種地步?這麽簡單的問題,不是早就學過嗎?


    隻不過她一向沉默,不喜歡出風頭,也就沒有出聲解答。


    耿樂賢卻從榮昊輝的手裏接過了紙條,將紙條的一端旋轉,和另一端一連。


    這就形成了一個莫比烏斯環。


    一張紙,隻有一個麵。


    在這樣的一張紙上,放上一隻螞蟻,不必跨過紙張的邊緣,就可以爬遍整個麵。


    螞蟻的前方,同時也是它的後方。


    這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


    顧春嬌捏著那張白紙,呆呆地看了半晌,臉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


    她終於明白了。


    前方又出現了那熟悉的紅色建築。


    顧春嬌推開車門,跌跌撞撞地跑下車,朝著加油站跑去。


    她的腳步一點停頓也沒有,徑直穿過便利店、母嬰室、倉庫……跑到了員工休息室的門前。


    “開門!”顧春嬌掏出鏡子,聲音淒然,“我不走了,你開門!”


    本該出現在鏡子裏的身影,並沒有出現。


    顧春嬌抬起手掌,用力地拍打起員工休息室的門。


    透明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顧春嬌將臉靠在門上,泣不成聲。


    “耿樂賢,我知道是你,是不是?”


    在進入那團白光前,顧春嬌逐漸恢複了所有的記憶。


    也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過來,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就是耿樂賢。


    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耿樂賢,再也沒有人,願意為了她犧牲自己了。


    門終於打開了。


    顧春嬌走進員工休息室。


    員工休息室內,和過去的每一次循環,並沒有什麽不同。


    反過來的畫框依舊倒掛在牆上,靜默無聲。


    顧春嬌很清楚那幅畫是什麽,因為她已經看過不止一次、兩次……甚至次數早就多到自己也數不清。


    那是一幅《九相圖》。


    所謂《九相圖》,畫的是人死後的九種變化。


    新死相,脂脹相,血塗相,肪亂相,噉食相,骨連相,骨散相,成灰相——是為九相。


    從紅顏如昨,到枯墳白骨。


    每一次她看過畫後,失去記憶從車上醒來,身邊死去的同伴,就會依照九相變化。


    或許等到九相結束,所有死去的同伴,都化為了成灰相,那個活著的人,自然而然就可以離開這裏。


    但是這對顧春嬌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從她意識到工作人員是耿樂賢的那一刻,從她決定留在這個怪談裏陪著耿樂賢的那一刻,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了。


    就像她曾經好奇過的那個問題:真的有活人,可以在這樣詭譎的怪談世界裏,正常地存活四年嗎?


    為什麽不可能呢?


    也許她在這段怪談裏,重複度過的時間,早就不止四年了。


    顧春嬌在員工休息室的凳子上坐下。


    她將腦袋靠在了椅背上,眼瞼低垂,什麽話也沒有說。


    眼淚如破碎的星光,滾過眼角,很快消逝在漆黑的發絲間。


    一隻手搭在椅子邊,手指間,捏著那張紙條折成的莫比烏斯環。


    將頭尾連接的莫比烏斯環,從三分之一的位置撕開,最後形成的,就是一大一小兩個嵌套在一起的環。


    就像螞蟻爬過莫比烏斯環。


    道路的前方亦是道路的後方。


    她和他的每一次選擇,既是這個怪談的開始,也是這個怪談的結束。


    鏡子倒映出顧春嬌躺在椅子上的身影,一具腐爛的屍體,站在了那椅子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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