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完全黑下,走進來的 ''小姐'' 長什麽樣,一目了然。


    人未踏入,香風過半。


    隻見女子一襲透紫色抹胸紗裙,裙裾上用白線繡著淡淡蓮花,行走之間,蓮花翻動搖曳。


    她額前梳著三棱髻,雲鬟斜插三支粉紫珠花流蘇釵,麵頰飽滿,膚色白淨透著粉。


    婉約秀眉含情目,微峰直鼻小圓唇,下巴線條柔和,身姿豐盈勻稱,珠圓玉潤。


    一舉一動有種大家閨秀的風範,婀娜窈窕,像鍾鳴鼎食、富庶之家才養得起的美人。


    甫一進門,便定在原地,一雙清眸直直望向角落裏的人。


    “小姐?”邊上的苗條女子出聲,麵露疑惑。


    疏陌寒似有感應,稍抬起眸,兩人視線對上。


    “阿兄?”


    女子看清對方麵容,輕喚出聲,嗓音一如出穀黃鶯。


    準備上前護在她身側的人,一聽這話,隻猶疑一下,便不再言語。


    “朧月,你怎麽在這裏?”疏陌寒眉心一折,眼底帶著一縷詫異。


    疏朧月確認對方的身份後,心下多了幾分安定。


    她款款上前,走到疏陌寒麵前,眉頭輕鎖,“皇城內近來多名女子被劫,數次追尋無果,人心惶惶。”


    “爹爹令我去往江南姥姥家中,避一段時日。”


    疏陌寒沉聲問道: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疏朧月輕輕看了眼容澄的方向,見疏陌寒不在意,斟酌下用詞,輕聲道: “三公主於兩日前不知所蹤。”


    停頓了下,她垂下眼,接著道: “蘭妹妹,以及夏家的菁華姑娘,也在同一天失去音訊。”


    疏陌寒眉眼一片冰涼。


    從她口中道出的人,無一不在江湖美人榜之中,結合對方透露的信息,心中有所猜測。


    目光掃過疏朧月身後的人: “父親給你的人?”


    疏朧月點點頭,“他們是爹爹雇傭的鏢師,外頭還有四人,這位是章鏢頭,章靜梅。”


    章靜梅,是先進來的那位冷麵女子,經介紹後,照樣目不斜視,一本正經地舉拳一揖。


    “需要我陪同嗎?”疏陌寒雖是對方親兄長,兩人卻是聚少離多,感情不深。


    他的關心淺淡,浮於表麵。


    “不用,阿兄自去忙,朧月之事,無須掛懷。”疏朧月說話時輕聲細語,慢聲婉拒。


    兄長與她素來不親,自不會冒冒然給對方添麻煩。


    疏陌寒見她拒絕,沒再詢問,隻附上一句: “務必時刻警醒,防患未然。”


    “朧月知曉。”疏朧月頷首,發間流蘇傾垂過眉尾,珠花漾開粉紫的光暈。


    疏朧月的馬車停於外間,之所以來到破屋內,概因鏢師認為,歇在車內更不安全 。


    環視一遍室內,似乎無處可落腳,生性保守的她沒有借火的打算。


    眼看天色漸黑,疏朧月正想轉身去馬車內取披風。


    卻聽見外麵傳來 ''砰'' 地一聲,原本停在路邊的馬車一下被衝撞到牆邊。


    馬兒被帶著撲到地上,踢著腿口中發出嘶鳴想掙紮起身。


    章靜梅第一時間護到疏朧月身前,拔出劍,雙手握住劍柄,劍尖斜向地麵。


    另外兩個壯漢一左一右護在她們身旁。


    容澄聽到動靜,轉而抱住欲要起飛的白鴉,從方才的無動於衷,演變成現在的嚴肅警惕。


    一旁的疏陌寒無聲站起,他執起豎在牆邊的劍,眼睛盯著門口的方向,神色冷然。


    章靜梅有些擔心在外的弟兄,她率先探頭往外看。


    外麵一片黑暗,夜風淒淒,隻聽得風聲和馬嘶嚎的聲音。


    章靜梅抬手,示意另外兩個壯漢留下。


    自己起步小心走到外麵,來回轉著方向觀察,搜尋另外四名同伴。


    往前再走幾步,目光倏然凝住,脊背一寒,像是被什麽恐怖的生物盯上。


    她盯緊不遠處的黑暗林子,試圖分辨出是什麽人。


    章靜梅又嚐試往前走了一步,手中的劍令她慢慢冷靜。


    卻不想下一秒,一個巨大的影子從暗處奔出,章靜梅快速反應過來,才橫劍到身前。


    黑影迅如獵豹橫衝而來。


    突如其來的巨力衝擊下,隻聽得一聲鈍響,眨眼間,章靜梅整個人就被撞飛砸到樹底下。


    萬幸劍鋒沒有反傷到自己,章靜梅難受地捂著胸咳嗽,難以置信地看向來者。


    隱約可見其身形高達兩丈,挺直身板向她行走而來。


    離得近了,才發現它的形態介於猿類和人類之間,擁有碩大的骨骼和強壯的身軀。


    那雙黑目如林中深處幽暗無光,鎖著她的臉,似乎在詳細打量。


    章靜梅心髒直跳,她冷著眉眼悄悄起身,盯著對方的動作,側過步往邊上挪了挪。


    眼前的龐然大物,此生未曾見過,聯想到市麵上的巨型牛馬,她猜測是北地那邊出來的。


    自她站起身,直麵於它,整個人更清晰的暴露在對方眼皮下,那隻大型猿人似是不滿。


    它兩爪握拳,一邊平衡自身,另一個拳頭對著章靜梅徑直捶過去,猛烈的風聲隨著拳頭襲向她的麵門。


    章靜梅心下一驚。


    顧不得傷勢,飛快運起全身內力,快速往身側翻躍過去。


    一擊不中,猿人卻沒追逐,它轉身前往破舊房屋,似乎去到那裏才是目的。


    性命和雇主之間,章靜梅毅然決然撿起地上的劍。


    她咬緊牙關伺機而動,待那猿人完全轉過身,直接彈躍到它的後背上空,用力往下劈——


    隻聽得一聲清脆刺耳的劍斷聲,章靜梅被猛然斷開的劍彈射到自身。


    斷劍受力反擊到肩上。


    本就失去重心的她,不由自主地被這股反向力擊退好幾米。


    猿人再是不將螻蟻看在眼裏,此刻也被惹怒,它回過頭,張嘴朝地上的人怒嚎一聲。


    露出巨大的犬牙和臼齒,聲線嘹亮劃破天際,幾乎能聽到回音。


    千淩驀地從容澄懷中抬起頭,她被抱著待在屋內,看不到外麵的情形,但這個聲音。


    分明也是大型動物的吼聲,卻又不屬於獸人類型,聽不出它會溝通的意思。


    莫非是此界真實存在的大型動物?千淩撲朔幾下翅膀,想出去一探究竟。


    容澄卻麵色嚴肅,死死攬住她,聽聲音也知道不太一般。


    疏陌寒站在門外觀戰,幾乎能斷定這隻猿人的防禦極其強悍,怕是連他的劍,都很難給它造成大傷。


    就在對方揍飛章靜梅後,又要一腳踩斷對方的身骨時,疏陌寒終於動身。


    他飛快躍身向前,同時扔下長鞘,幾步之間如同移形換影,轉瞬就來到巨猿腳下。


    長劍迅速向上一挑,銳利的劍氣直逼對方堅硬的腳心。


    巨猿兩爪握拳,氣到大力捶胸,發出 ''砰砰砰'' 的聲音。


    腳又向上抬高了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猝然向下踐踏,勢要將那把劍踩斷。


    然而劍意高超的疏陌寒麵露戰意,揚劍向上撩起。


    劍尖在對方的腳落下時,快速往外一側,鋒利的劍刃帶著強大內勁割破它的血肉。


    卻再進不入寸許,盡管如此,在他順勢退開時,依然聽到巨猿一聲憤然怒吼。


    緊接就是一隻迅疾的巨大黑拳,單是力道引發的風聲,都足以媲美他一身內勁。


    這無不令他震驚。


    但形勢緊張,疏陌寒也沒多想,反應快速後躍躲開,一下兩下......隻看對方絲毫不見累。


    疏陌寒神色一厲,從它砸下的手臂上借力躍起,劍刃向著它的脖頸劈下。


    巨猿受製於自身體型和重量,雖是來不及躲,卻偏頭一移,重劍帶著森芒砍向它結實的肩膀。


    照樣是被豁出一道裂口,看著鮮血淋漓,然半點沒影響到巨猿。


    它伸拳向上,順勢朝後擊去。


    疏陌寒這次沒那麽快抽手,他複又抬手,往同一處再次狠厲一劈。


    鮮血飛濺。


    剛落下第二劍,伴隨巨猿一聲大吼,拳風就來到身前。


    他飛速抽劍相迎,卻見巨猿轉過頭,尖利的牙齒隨猿嘴大張顯現。


    扭頭瞬間咬向他的手臂,齒微黃而鋒利,讓人不得不懷疑,它能輕易咬斷任何血肉之軀。


    千鈞一發之際,他不得不收回劍,踩著巨猿的肩向後躍開,然而對方突然側過身——


    “小心!”不遠處傳來章鏢頭一聲大喊。


    待他注意到異常,一切為時已晚。


    早已近到身前的黑拳,不僅沒被拉開距離,反而如同落石驟然來襲,狠狠的砸在整個腰腹上,將他擊退到數米遠。


    氈笠被力道掀飛落地,重劍脫手,綰髻鬆散,長發淩亂。


    沒防住它這手,猛烈的力道,令他後背接連撞斷幾棵樹幹,整個身骨俱是一陣劇痛。


    壓不住的血氣在胸腔四下翻湧,喉間泛起了一股腥甜,血線自唇縫緩速滑下。


    而始作俑者正舉著拳頭,居高臨下瞥了他一眼,全然不在意自身傷口,轉身接著往裏走。


    巨猿的身體委實太過高大強悍,像壘實的石頭牆,僅憑他一人之力著實不太夠看。


    疏陌寒撫了撫腰背及胸前,到處都在隱隱作痛。


    他緩緩撐著地麵站了起來,一雙斜飛的眼眸隱沒在散亂的長發下,看不清情緒。


    “阿兄?”


    等得時間長了,疏朧月憂心忡忡,她忍不住趁機越過護著她的兩個壯漢,往外麵一瞧。


    頓時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差點失去言語。


    不說章鏢頭已經脫力倒在地上。


    曾幾何時,她的兄長被打得如此狼狽過?


    疏朧月一時沒注意到,前方朝她緩步走來的巨大黑影。


    她焦急地想去看看自己兄長的傷勢,移步就要往外走。


    “小姐,不能去。”


    兩個壯漢反應過來,他們自是注意到了那頭巨大的黑影。


    心下打鼓的同時,一人攔住她一側,不讓她外出。


    “不行,我阿兄他......”疏朧月關心則亂,那雙水眸溫情脈脈,讓人一眼望進去就出不來。


    兩個壯漢不忍見美人心碎,隻偏過頭,任由她拉扯,也堅持堵住路不讓她出門。


    巨猿已經近到在眼前,容澄望著門前巨大的身影,一時有些驚,手中力道都鬆了些。


    千淩趁機掙脫,扇動羽翼飛到半空,霧白色的眼仔細觀察著巨猿。


    火光照亮了巨猿的身體,從門處看出去,隻能窺見那身棕紅色的長毛。


    但見它慢慢彎下身體,近乎整張臉都擋死在門前,中間還留有縫隙,足夠它行動。


    千淩看著這擬人態的巨猿,麵上毛發較少,小眼睛塌鼻梁,嘴巴凸出,膚色棕黑。


    那雙黝目打量著離得最近的一女兩男。


    說是獸人又不會獸語,說是普通猿人,行事會思考,目標明確,好像別有用心。


    疏朧月終是正麵見到了這樣可怖的巨猿,她蒼白著臉,卻是掐緊掌心不讓自己怯懼。


    她向來冰雪聰明,見到對方直看過來,定住視線,就猜測對方的目的是她。


    “請不要傷害這裏的人,我願隨你而去。”疏朧月試圖與它溝通。


    雖是怕極,但她更不願意連累別人送命。


    “不行!小姐。”


    “小姐,快快躲起來!”


    巨猿並沒有理會他們的話,伸長毛手欲朝疏朧月抓去。


    餘光瞥見湊近觀察它的白鴉,巨猿的手臂一滯,出人意料的轉手。


    憑借靈活的長臂,快速撈過靠近門邊的白鴉,轉身就跑。


    像是意外收獲般,比來時多了幾分謹慎,溜得賊快,生怕人惦記。


    那邊撿起劍欲要再戰的疏陌寒,最後的視野,是一個黑影迅速消失在樹林裏。


    一旁脫力的章鏢頭,表情驚滯。


    她發誓,先前他們對戰時,也沒有見這頭猿人行動這般快過。


    屋內的疏朧月還未從錯愕中回神,沒慶幸得已逃脫,反而跟著擔心起那隻白鴉來,生怕對方抓去吃了。


    她匆匆上前幾步眺望,身邊忽地刮起一起風,再定睛時,便瞧到,此前一直坐著不動的男子,已是滿麵焦急地追著遠去。


    連方簍都忘在了原地。


    “兩位大哥,快去看看章姑娘吧。”擔心無用,先著緊眼前事。


    語畢,疏朧月提了裙子,快步小跑到疏陌寒麵前: “阿兄,可還好?”


    她望著疏陌寒嘴角的血跡,眼中漫上水汽,內心自責。


    倘若不在這兒過夜,一切也不會發生。


    “不礙事。”


    他方才也看到那頭猿人的目的,一早原是他妹妹,後來怎的又換成白鴉了?


    諸多疑惑無處得解,唯一能確定的是,消失的女子定然與那頭巨猿有關。


    且那隻白鴉非同尋常,他得趕去看看。


    “阿兄,馬車內有些上好的金瘡藥,你先去看看合不合適?”


    馬車碎裂,裏麵的物資灑落一地,物品應是未被禍及。


    疏朧月欲拿出帕子遞給他,又怕自家兄長不喜人接近,故而麵露難色。


    疏陌寒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沉聲道: “不必擔心,等天一亮,速速趕路。”


    “旁人也不需你操心。”


    成天擔心這個,憂心那個,連踩死一隻螞蟻都要給它燒紙,疏陌寒怎麽都想不通,為何兄妹倆的性情如此大相徑庭。


    “阿兄,那隻鳥兒......?”雖知麻煩兄長不好,但目前她隻知曉兄長的功夫最高。


    若是身體真沒什麽大礙,她希望兄長能幫把手,莫要平白丟了鳥兒的性命。


    “我盡量。”


    便是朧月不說,他也是要追過去探尋真相的。


    但口頭上還是得讓他妹妹知道,求人辦事不易成。


    特別是幫求無關她自身的事,小心把自己搭進去。


    明明剛出生就被偷到鄉下,吃盡苦頭挨遍毒打,還是在被賣去青樓路上,讓路過的父母認出意外救下。


    竟一點沒想過報複那家人,說是償還對方養育之恩。


    父親壓根沒與她說,那家害了多少小孩的事。


    當時意氣風發的他看不過眼,背著疏朧月,直接了結那家人罪惡的一生。


    兩個人能活到40多歲,夠長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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