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到了一年年尾。


    正是冷的節氣,明珠縮在暖爐旁,夜幕降臨,聽著窗外寒風呼嘯,兩隻毛茸茸趴在她的身邊,比毯子還暖和。


    那隻名為塔拉的兔子,被喂養得圓滾滾,從遠處看就是一坨灰白的絨花團,之前被伊麗莎白恐嚇,瑟縮在籠子裏不敢出來。


    如今混得熟了,也不怕伊麗莎白,還會趁它睡覺時偷偷咬它的尾巴,奈何總被一掃而過,咕嚕咕嚕滾出老遠。


    在明珠身邊時,伊麗莎白動作不敢用力,塔拉就更自在了,在那兩隻碩大的前爪前來回跳躍,故意用身子撞伊麗莎白的下巴,弄得伊麗莎白不耐煩,爪子一拂,把小家夥拍開。


    沒了礙事的小東西,伊麗莎白將頭埋在明珠懷中,長舒一口氣,任憑明珠揉著它的腦袋。


    瞧了眼窗外的夜色,明珠摘下身旁的葉片,夾在書冊中。


    這本書是生辰時鬆蕪送的,是一本誌怪小說集,內容記載異境奇物、地理風貌、瑣聞雜事、人物傳說,包羅萬象,可想作者生平精彩。


    “菊若今日還不回來?”


    在一旁烹梨湯的侍女,回道,“是。”


    這都快一個月了,沒到年終盤賬的時候,醉仙樓最近這麽忙嗎?


    自從上次郡主來過,菊若就有些不對勁了,不知她們私下談的如何,雖說對方已不再上門糾纏,可從那之後,菊若總尋借口推脫不回家。


    “算了,時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是。”


    夜深寂靜,待四下無人,窗外忽然發出一陣響動。


    伏在身邊的雪豹耳朵一動,瞳孔豎起,緊盯著那扇異動的窗。明珠也注意到了房外的動靜,卻不甚在意,伸手捋順伊麗莎白的背脊,安撫著。


    聽這鬼鬼祟祟的聲音,不用猜就是他。


    “桑吉。”


    聞聲,響動停了,窗戶被人從外掀開,探出一顆被風淩亂的腦袋。


    “你怎麽知道?”


    “你沒發現,你每次在我身邊時,總是動靜很大嗎?”


    桑吉撓了撓鼻尖,心虛地撇開視線。


    “不進來嗎,”明珠問道,“外麵怪冷的。”


    “不冷,戎狄冬天比這冷多了。”


    “那你把窗戶關上,我冷。”


    沒眼力見的家夥。


    “噢。”桑吉泄氣地合上窗戶。


    沒過一會兒,這人又從門口走進來,回過身,不忘把門合得嚴絲合縫。


    “我還是覺得有點冷。”桑吉不自然道。


    明珠掃了他一眼,笑道,“矯情鬼。”


    “……”


    桑吉自己尋了個座墊,盤腿坐下。


    兔子似乎是聞到了同族的氣息,往桑吉身邊湊近。桑吉拎起它,抱入懷中,也注意到了對麵虎視眈眈的猛獸,他想起來,這隻豹子就是當初壞自己事的家夥。


    若不是它,他就不會被那麽快發現,還能順利用毒藥挾製翟渠和大梁長公主,要知道他被發現後,被捆成草席卷送回戎狄,臉都丟盡了。


    一想到這裏,桑吉就看它不順眼,故意挪動幾步,離明珠近了些,果然,那豹子站起身,擋在他麵前,不再跟剛才似的,在她身邊黏黏糊糊。


    明珠瞧著這一人一獸,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些時日,你都去哪兒了?”


    聽府裏人說,桑吉房中總不見人,中午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在府裏吃完飯就溜了,夜裏房中也不掌燈,他又沒什麽正經差事,成日晝伏夜出,很難讓人安心。


    “你出門又不帶我,管我去哪兒。”


    明珠嗤笑一聲,怎麽還鬧脾氣了。


    “你是去跟蹤鬆蕪了吧。”


    “?!”


    桑吉這次才當真詫異,他在外人麵前從來藏得隱蔽,應該不會輕易暴露才是。


    “你怎麽知道的,他發現我了?”


    “我猜的。”明珠拿起鉗子翻了翻炭火,說道,“就你這睚眥必報的性子,他上次算計了你,你自然會想法子報複回來。”


    “怕我害他?”


    明珠歎了口氣,說道,“我勸你,別去招惹他。”


    桑吉未必能在鬆蕪手中討什麽好,到時候誰吃虧還不一定。


    “上次我已經提醒過鬆蕪了,不要太欺負人,你要是還生氣,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你大人有大量。”


    “……才不用你。”桑吉別扭道。


    爐子的炭火燒得通紅,小鍋中熬煮著冰糖秋梨,正咕嘟咕嘟冒熱氣,四周散發著梨的清香。


    桑吉拱了拱鼻子,身上的冷意被驅散了幾分。


    在寒風冷冽的夜裏,這裏就像草原上的氈房,有篝火、有熱茶,還有親近的人。他雖然從未得到過安寧,可孤獨的夜裏,聽著部落裏傳來的歡笑,年少的他也曾幻想過溫馨。


    “要喝梨湯嗎,暖暖身子。”


    “……”


    桑吉局促著,半天說不出來個“好”字,他想接受,卻又不知該如何接受,隻是一句回答,此刻卻格外艱難。


    低垂的腦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一碗梨湯就出現在他眼前,裏麵還有幾瓣梨肉,他抬起頭時,明珠已經開始盛她自己那碗了。


    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一個清瘦的身影立在門外。


    “殿下。”


    聽清了聲音,桑吉露出厭惡。


    “進來吧。”


    鬆蕪推開房門,見裏麵還有一人,臉上的暖意瞬間熄了。


    “今夜怎麽回來了?”明珠問道。


    比起其他人,鬆蕪最早獨立,一向與她避嫌,在外從不透露與長公主的關係,長公主府中留了他們幾人的房間,他卻沒回來過。


    鬆蕪將鬥篷取下,放在門口,不叫寒氣帶入內間,盤踞在明珠身旁的雪豹,見鬆蕪過來,主動讓出位置。


    似是被風侵擾,鬆蕪額前的發也有幾分淩亂,不像桑吉那般毛糙,耳畔的發梢低垂著,流露出幾分弱氣,仿佛精心設計。


    見此情形,桑吉不服,怎麽這畜牲就攔他一個人?


    鬆蕪跪坐在明珠麵前,說道,“有些事,想跟殿下私下商議。”


    借口鬆蕪早已找好,冷眼掃過桑吉,注意到那人手中端著和殿下一樣的湯水,難怪他今夜心煩,真是什麽阿貓阿狗都往殿下身邊湊。


    “外人在場,怕是不妥。”


    聽到這話,桑吉嗤笑一聲,直言道,“想讓我走?”


    “別誤會,倒也不是我不信桑吉小弟,”鬆蕪淺笑道,“此事到底是大梁中事,外族不便插手,出於慎重,還望你避嫌。否則將來有人透露出什麽,桑吉小弟豈非平白受人懷疑。”


    “嗬,你懷疑我。”桑吉挑釁道,“你又是什麽好東西?”


    鬆蕪瞥了對方一眼,神色自如。


    “看來,桑吉小弟是忘了我上次的話,我們同為殿下做事,各司其職,彼此有所隱秘也是正當,倒是你執意插手,在殿下身邊這般沒有規矩,叫殿下為難。


    “依我看,殿下身邊倒也不多桑吉小弟的位置,不如遣送出去,學會了規矩再回來。”


    “你!”


    桑吉被戳中痛處,不安地瞄了眼明珠,他不是真的想留下探聽什麽,隻是那家夥說話句句帶刺,就這麽被打發出去,他忍不下這口氣。


    “咳。”


    明珠輕咳一聲,警告他們適可而止。鬆蕪垂下眼眸,不再作聲。


    “夜深了,桑吉。”見對方有些失落,明珠補充道,“明天帶你出去,今夜你早些休息。”


    “真的?”


    “不騙你。”


    桑吉得意地瞥了眼鬆蕪,對方卻麵無波瀾,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哪裏知道鬆蕪壓根就沒什麽正事,隻想尋個由頭把他打發走,他自己反倒喜滋滋地出去了。


    待人離開,鬆蕪得償所願,自然地湊上前。


    “殿下就寵著他吧。”


    口吻哀怨,頗有些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淒楚。


    明珠一眼看破他的心思,挑眉道,“我可都按你的意思,把人攆走了,怎麽還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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