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才照正是心中有愧,才不敢直視溫如如婉望向他,含著瑩瑩淚水的雙眸。


    他無奈垂下腦袋,有幾分頹喪。


    “殿下,臣……有愧於婉兒,也有愧於慈竹。可我也是玥兒的父親,也是她這個罪人的夫君。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喪命。”


    他腰肢慢慢直起來,像是下定了決心。


    “殿下,臣也有錯,請殿下降罪。”


    墨淩煜:“孤豈有不應之禮?你,杖責二十,你的妾室,杖殺。”


    他輕飄飄地定下兩人的懲罰。


    林妙芬終究還是逃不過被處死的結局,溫才照跟著受一頓板子,好似什麽作用都沒有起。


    溫如婉咳嗽兩聲,“殿下,我父親不過是嬌慣了林姨娘,讓她恃寵而驕,無法無天。罪……咳咳,罪不至此。還望殿下,從輕懲處。”


    溫才照一把老骨頭,挨上二十個板子,也夠喝一壺的。


    墨淩煜冷冽的神色鬆動,望向她,“溫大人,既然溫二姑娘為你求情,你的杖責之刑,孤免了。”


    溫才照心中對溫如婉的愧疚愈發濃厚,幾乎要壓垮他。


    他垂下頭,雙手交疊:“多謝,殿下。”


    他真的盡力了。


    ***


    “啊!”


    “溫郎!我對你情深一往!”


    “我真的知道錯了啊!”


    林妙芬淋著雨,趴在長凳上,一下又一下挨著板子打在身上。


    執行人是墨淩煜手裏的暗衛,力氣渾厚勁道十足,一板子下去,幾乎能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


    一開始林妙芬還有力氣哭嚎,挨了十多個板子後,身下不斷湧出血水來。


    連哭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溫如玥收到消息,急急往清雅軒趕來,卻被守在門口的暗衛一把攔住,連靠近都不允許。


    “娘!娘!住手啊,你們住手!再打要出人命了!”


    溫如玥絕望地看向簷下的溫才照,隔著雨幕,看不清他的情緒。


    “父親!父親你快救救我娘啊!”


    林妙芬麵向溫才照,背對著溫如玥,耳邊傳來女兒的哭喊聲,她發自心底地後悔了……


    如果不那麽貪心,不對宋慈竹下手,她應該能夠看得到玥兒歡歡喜喜地出嫁……可惜……


    身體的越來越沒有知覺,像是死了的一灘爛肉。


    林妙芬在大雨磅礴中閉上了雙眼。


    溫才照也跟著闔上雙眸,眼底一切的痛楚都藏起來。


    早知會將她嬌慣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他便不該在大小事情上容忍她。


    “殿下,她已經咽氣了。”


    墨淩煜瞥了一眼溫才照的表情,淡漠道:“不許發喪,不許哭嚎。”


    “溫大人,好自為之。”


    見他要走,暗衛首領當即替他撐開一把油紙傘,替他撐著。


    “撤。”


    將溫府包圍得水泄不通的暗衛刹那間消失在雨中。


    像是從未來過。


    可院中咽了氣的人,還有瘋了一般撲過去抱著屍體的溫如玥,都刺激著溫才照的神經。


    這不是夢,是真的啊。


    他身體搖晃,差點倒下去,被蘇承澤一把扶住。


    “溫大人,節哀順變。為了這樣的毒婦傷懷著實不值得,何況太子殿下有令,不許哭嚎……”


    溫才照沒有哭,眼神透露著一股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感。


    ……


    大開的窗台,溫如婉安安靜靜地矗立在那一處,觀看了全程,並不替林妙芬感到可憐。


    死有餘辜罷了。


    誰讓她先打了要弄死她母親的念頭呢?


    “百靈,關上窗戶吧。”


    外麵,溫如玥的哭叫聲實在是刺耳,她被吵的心煩意亂。


    很快,那聲音弱下去了,百靈還沒來得及關上窗戶,溫如婉詫異地朝外望去。


    溫才照站在溫如玥身前,低聲說著什麽話。


    讓溫如玥不敢繼續放肆嚎哭。


    沒多久,下人用一卷破草席裹了林妙芬的遺體。


    溫如玥再次崩潰,跪在地上乞求:“父親,求你了,給我娘最後的體麵吧!”


    一床草席,就這麽裹著下葬。


    娘該有多難受?


    溫才照有些動容,“你起來。”


    溫如玥順從地爬起來,渾身上下,不是雨水就是混合著的泥巴水。


    “父親,我娘那麽愛美……不該就這樣,離開。”


    溫才照默默盤算著著,太子殿下說的是不允許發喪……想來,給一份體麵,應該是允許的。


    他點點頭,即便不允許,他扛著便是了。


    屋內,溫如婉看了全過程,突然感慨:“百靈,我這位庶出的姐姐,日後怕是更恨我了。”


    百靈扶著她的手臂,“是林姨娘自己找事,怪不得誰。她想過安生日子的話,沒人能讓她栽跟頭。”


    溫如婉揚唇一笑:“是啊,如果她想步她娘的後塵,我也不介意助她一臂之力。上趕著找死的人,我何必對其心慈手軟。”


    溫如玥有機會的話,也會反撲的。


    她當然要為自己打算。


    ***


    林妙芬最終還是得了一具棺槨,是溫才照命人在棺材鋪裏隨便買的最便宜的一種,不算鋪張。


    太師府連白綢都沒有掛,靈堂更沒有擺,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把人埋了。


    溫如玥悲痛難耐,又淋了一場大雨,連著好幾日都躺在臥榻上起不來身,隻有林妙芬下葬那日,才勉強撐起精神頭。


    從此,她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不管看誰,眼神都含著悲傷。


    不少下人議論起她,也說大小姐精神怕是要出問題。


    心病哪裏能好得那麽快?隻能任由時間衝刷……


    溫才照除了上朝,一回來便鑽進書房中,也不與人見麵。


    他是真真切切喜歡過林妙芬的,可他……也不覺得她無辜,動了要害人的心思,賠上一條命,也算死得其所。


    很久不喝酒的他,趁著下朝的回家的時機,也會帶上兩壺回去喝。


    借酒消愁。


    ***


    墨淩煜偶爾會命人送些補品去清雅軒。


    這日,送來的不是尋常的東西。


    溫如婉打開盒子,便看到裏麵那顆鮮紅飽滿的紅果實。


    她對此物有一些印象。


    從前,她頗喜歡看一些誌怪之物的故事,其中有一種果實,叫做駐顏果。


    駐顏果,來自西域,食用可使人容光煥發,肌膚雪白……


    墨淩煜送此物過來,倒是有心,宮裏的娘娘怕是都不夠搶的,他竟然還能給溫如婉送一顆過來。


    溫如婉想的,卻不是這果子的功效,


    西域……


    上一世,西域使者來拜見皇帝,帶來了他們的公主。


    公主容貌出眾,是連帶著駐顏果一起上貢給皇帝的……物件。


    皇上無意納妃,公主便把主意打到了墨淩煜身上。


    據說墨淩煜那時,也不願納她為妃,那公主便使用了上不得台麵的手段。


    給他下藥。


    最終有沒有得逞暫且不知,鬧得風言風語,不給個名分收不了場。


    皇上便做主,讓墨淩煜納公主為側妃……


    墨淩煜登上皇位後,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她一劍穿心,割了腦袋裝在盒子當中,送去西域,和腦袋裝在一塊兒的,還有一方宣戰書。


    他禦駕親征,不到三月,便收複了整個西域。


    ……


    溫如婉拿著那顆駐顏果出神,深覺這公主是個膽大包天的,竟然敢給墨淩煜下春藥。


    他沒有當場一劍捅死她,已經算是耐得住脾氣了。


    不過,重來一回,溫如婉提前知曉會發生什麽事情。


    不如……借著這異域公主的手,推進她與墨淩煜之間的關係。


    春闈將近,她若不快些讓墨淩煜認定她,等顧淮上門提親。


    屆時,便不好辦了。


    ***


    “兒臣不願迎娶西域公主。”


    墨淩煜冷著一張臉對向皇上皇後,語氣堅定。


    他難道連自己要娶誰,都沒辦法決定嗎?


    皇上歎氣:“可西域這次,是帶著誠意來的。不光主動送了公主過來和親,還給了三千匹戰馬,一萬牛羊。那些都是算作公主的嫁妝!”


    墨淩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降火,臉色依舊黑的難看。


    “父皇想要,自己納了她。”


    皇後不樂意,“你父皇一把年紀了,後宮姐妹眾多,已經力不從心了。你為你父皇分擔一些又如何?”


    墨淩煜諷刺冷笑,“難不成還要兒臣替父皇雨露均沾?”


    “你!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簡直大逆不道!”


    皇上被他嗆嘴的話弄得麵色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損害了男人的尊嚴。


    墨淩煜起身拱手揖禮,態度堅決:“父皇若無力消受西域公主,便將公主體麵地遣返回去。再不濟,兒臣也不是沒有別的兄弟。父皇不若問問他們,誰願娶?”


    他擲地有聲道:“兒臣,堅決不娶!”


    皇上拍案而起,似是徹底被惹怒。


    “你敢不娶!忤逆君上,你便不怕朕廢了你的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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