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道長身高六尺有餘,著黃色袍服,鶴發童顏,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唯一令人覺得格格不入的是他嘴角邊掛著的一絲血跡。


    他跟我爺爺寒暄了幾句,然後提出收我為徒的想法。我爺爺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他的請求,因為我是家裏唯一的男丁,按照山裏的習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倘若我真的是出了家,那麽我們老周家則斷了香火,這是他老人家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是以,即便當年他做下了承諾,在這件事上,依舊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道長見我爺爺說的是斬金截鐵,當下也不勉強,隨即話鋒一轉,將話題扯到了我的身上。按照他的說法,我是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人,八字純陰,這種人天生就是門裏人,倘若流落民間,作為普通人來人講,是禍非福。


    我爺爺以為他危言聳聽,可接下來他的一番話,讓我們驚嚇異常,呆立當場,聽他講,我這種人是邪道、妖僧、鬼魅,一直苦苦尋找的目標。因為我的八字純陰,如果選擇十三歲零十三天那日下手,可以提取出至陰至陽的極品精魄。


    這也是為什麽“狐仙”為什麽發現我是八字純陰的人,還能忍住在幫我看病的時候沒有下手的原因。


    我爺爺這人認死理,雖說道長擺出了厲害關係,他老人家也擔心我的安危,可一想到從此絕後,他依舊沒有答應。


    一個執意要收我為徒,另一個決意不肯,雙方各執一詞,而且說的都十分有道理。我爺爺呢,以周家不能絕後為理由,道長呢,以“狐仙”作為典型事例,進一步闡述了八字純陰的危害,並說,這次有他出手相助,滅了狐妖,下次就不會這麽幸運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間事情陷入了僵局。


    最後,兩人經過一番商量,各自退了一步,我呢,依舊跟道長上山學道,期限是十年,不過並非道教徒,而是俗家弟子。


    說實話,我對玄學並不感興趣。不過,爺爺答應了下來,我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再加上“狐仙”一事讓我有些害怕,所以,我也沒有反對。


    道長見我們爺倆都答應了下來,十分高興,然後提出了辭行,說是剛剛滅殺狐狸精的時候受了傷,要回山療傷,三日後再來接我。我爺爺看天色已晚,再三挽留,可道長還是走了。


    不過,他在臨走的時候,告訴我爺爺,說我發燒是因為受到了驚嚇,生魂離體所致。我爺爺聽他這麽一說,連忙央求他出手相助,可道長卻說自己受了傷,無法動用法力。


    最後,他教我爺爺一個法子:叫魂。


    這叫魂呢,聽起來玄乎,其實說穿了卻不值一提,所用的道具也十分簡單,一把筷子,一瓢涼水。


    第二日天約莫八點鍾左右,爺爺將家裏做飯的那口鐵鍋洗刷幹淨,然後讓我躺到床上,而他則將家裏的大門打開,然後從走到門外,呼喚著我的小名,大概的意思就是說我受了驚嚇,別害怕,回家睡覺之類的。


    這一點跟藏密的密咒有些相似,都是大大的白話,不過效果卻是十分明顯。


    我爺爺站在門口叫了一會之後,回到了屋子,取出一把筷子,將它們放到鐵鍋的中央,然後用水從上而下澆灌,一邊澆灌一邊念叨著道長交他的咒語。


    大概過了幾分鍾左右,筷子立了起來,他回到了臥室,躺到了我的身邊。按照道長的說法,這是為我壯壯陽氣。


    說來也是奇怪,原本我一到晚上就燒的厲害,而且很難入睡。可經過爺爺這麽一施法,我感覺渾身輕鬆了很多,躺在床上,不一會功夫就進入了夢鄉。


    早晨起床後,爺爺見我氣色轉好,甚是高興,連連稱讚道長是位神人。而我卻是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在我看來,發燒這玩意,跟身體的抵抗力有很大的關係,體質好,不用打紮,吃藥也能好,跟所謂的施法沒有任何的關係。


    爺爺見我不相信道長的本事,二話沒說,就將我拖到鍋灶前。說實話,即便我心中早有準備,還是被眼前的一幕狠狠的震撼了一把。


    我看到鐵鍋裏的筷子灑落開來,整齊的朝東方位置倒了下去。按照道長的說法,筷子朝那個方向倒,則意味著是在那個方位受到驚嚇,同時生魂也是從那個方向離開了身體,遊蕩在外。


    我的房間在東方位置,筷子倒下的位置也在東方,這說明道長說的沒錯。再加上受到驚嚇的那晚我分明看到了“狐仙”來到了我的床邊,到了這個時候,我算是徹底相信了道長是位高人。


    就這樣爺爺幫我叫魂,一連叫了三天,直到我高燒徹底消退的時候,道長找上了門。我記得那是一個大雨滂沱的下午,他領著我離開了生我養我十多年的靠山村,來到皖中一個叫巢山的地方。


    相傳此處曾是仁祖拒絕帝堯禪位,旋即辭離有巢氏族部落酋長的職位,攜手許由隱居山林,而我師傅所居住的地方則是山頂位置的“道人洞”。


    到了他的住處,我很失望,原以為他住的地方跟電視上一樣,是高牆大院,甚是豪華,最不濟也像寺廟,道觀裏一樣有幾個使喚的道童。可事實卻是截然相反,他住的地方實在是簡陋到了極點,偌大的山洞,除了一些鍋碗瓢盆以外,隻有神像和香爐,以及一張略顯殘破的木床,什麽都沒有。


    更不用提使喚的道童,就連狗都沒有一隻。


    師傅很窮,這是我當時最為真實的想法!


    師傅似乎對此並不在意,他讓我休息一下,晚上開始拜師。我雖然對拜師選擇晚上有些不解,但也沒往心裏去。到了晚上九點鍾左右,師傅將我領到了後山的林子裏,當時是月黑星稀,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說,周彬,現在我準備向你傳法,你看看後麵有沒有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四下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於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了一句,我後麵沒人。


    就這麽簡單的一問一答,徹底的改變了我的命運,直到後來遇到西九華的鴻宇禪師,我才知道這是入門的誓言,而這個誓言的意思就是絕後。


    因為在江湖旁門中,拜師入門大多數都有一個共同的師規,那就是自領孤、貧、夭,或者被動領孤、貧、夭。其自領也就是,自覺地主動地立誓,如“今生不求男和女,來世不想變為人”等類誓言。被動領孤、貧、夭。就是傳法之師在弟子入門時選擇特定環境誘導人門者說出自絕其後的語言,然後傳法,否則不傳。


    我就是在師傅誘導的情況下,被動的立下誓言,領了孤。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拜師完畢後,師傅將門派的門規,以及禁忌逐一給我做了一個講述。比如說,終生不能食用的魚類和動物,再有就是初一、十五必須齋戒,禁止房事等等。


    他雖然是說的十分清楚,可我一個十三歲的孩童,一時間那裏能夠全部記得下來。師傅見我很笨,當下也熄了立即教我法術的念頭。回到“道人洞”後,他給我安排了一大堆活,甚至連做飯、洗衣這等事情,也統統讓我去做。按照他的說法,這是磨煉我的心性。


    我原以為這種隻幹活不學本事的日子不會太長,誰知道,整整一年,一年的時間,師傅從未教過我任何東西,就連基礎的理論知識也沒有給我說過。


    我很失望,不過,為了學到真本事,我咬牙堅持,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師傅還是沒有教我任何東西。我開始懷疑他老人家是個跑江湖的騙子,在我想來,他若有真本事,怎麽會住在山洞裏,生活如此拮據。


    更何況,這兩年來,並沒有人上山請他做事。


    這時,我想到了回家。


    套用現下的一句網絡術語,夢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就在我好不容易瞅著師傅外出的機會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道人洞”的時候,卻被一個人堵在門口。


    這是一個年紀約莫在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西裝革履,穿著十分講究,就連皮鞋都擦的賊亮,賊亮,一看就是有錢人。


    他站在洞口,伸著腦袋朝裏望了一眼,然後對我說,小哥,麻煩你問一下,純陽子道長在麽?


    我搖搖頭說,他下山去了,你找他有事嗎?按理說,我穿的不是道袍,又是個孩童,他找的人又不是我,根本沒有必要回答我的問題。不曾想,我這一問,他立即顯露出一副恭敬的表情,說,我找道長有急事,還勞煩小哥告訴我一聲,在那裏能夠找到他。


    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這事關係到我全家性命,還請小哥盡快告訴我道長的下落。


    我看這男人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師傅的身上,頗為無語,心想,你特麽真傻,竟然相信那個老神棍。


    這男人見我不說話,還以為我故意不願透露師傅的行蹤,他麵如死灰,自言自語的說,道長不願見我,故意躲著我,難道真的是我王家作孽太多,遭到報應了麽?


    說著,他麵色一冷,渾然不顧滿地的砂石與灰塵,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麵朝洞口的位置連連磕頭,口中說,道長,我知道你在裏邊,求求你救救我們王家吧。


    他一邊大聲哀求,一邊磕頭,幾個呼吸之間的功夫,地上已是一片血跡,而他的額頭卻是血肉模糊。


    我見他十分可憐,心中對師傅的怨恨又增加了一層,心想,這個老神棍,沒有什麽真才實學,蠱惑人心倒是有一手,這廝一定是算出這男的來求他幫忙,所以提前下山躲起來了。


    “你走吧,他不在山上,你就是將腦袋磕碎了也不管用,再說了,這個老神棍沒什麽本事,你另找他人吧!”我剛開口勸慰了一句,就遭到這個男人的訓斥:“無知的小兒,純陽子道長乃是世外高人,豈能容你如此汙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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