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楓從小寄人籬下,自然就學會了一套察言觀色,他對別人的心情和態度上的變化是很敏感的。


    小時候,他寄居在叔叔家時,每次吃飯都會小心翼翼,如果發覺叔母的臉色不對,他甚至不敢去夾菜,擔心叔母借題發揮,又跟叔叔吵了起來,弄的一頓飯不歡而散。


    那時,每次見到一家人吵起來,他都會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今天,他明顯感覺到了徐夢雲的心情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開朗甚至愉悅。


    他基本能確定,今天的晚宴氣氛一定會很好。


    事實也確實和他估計的一樣,房間內歡聲笑語,就連夏曼今天也頻頻開些有趣的玩笑。


    自始至終,徐夢雲今晚沒有批評人,這是很罕見的。


    單獨敬酒時,徐夢雲先敬了省發改委的副主任兩杯,隨即就敬胡大海。


    胡大海也連忙端起酒杯。


    徐夢雲聲音不高,說道:“回來就好啊,總歸是自己家裏待的安心。”


    胡大海笑笑:“我在哪裏都一樣。”


    葉子楓心想,這個老胡,順著說話都不會。


    徐夢雲笑了笑,似乎有些無奈,輕輕搖搖頭:“來,敬你。”


    胡大海跟徐夢雲碰了碰杯:“祝書記鳳翔九天。”


    徐夢雲沒說什麽,仰頭喝了杯中酒。


    葉子楓挨著胡大海,胡大海又挨著徐夢雲。


    距離很近,徐夢雲臉上表情的輕微變化,葉子楓也能觀察到。


    他覺得徐夢雲的神情與往日不同,她與胡大海說話時,盡管看著和其他人一樣,但卻逃不過葉子楓的眼睛。


    徐夢雲對胡大海,明顯和對其他人是不一樣的,至於哪裏不一樣,他說不清楚。


    今晚徐夢雲喝得不少,平時她都是聊工作多,但今天桌上雜七雜八的也聊了許多別的事,她也隻是微笑著聽著。


    如果是第一次見她,肯定覺得這位書記脾氣很好。


    “我說兩句吧。”胡大海說道。


    葉子楓總覺得如果房間裏的說話聲有高峰、有低穀,或者是有雜亂,有整齊的時候,胡大海總能恰好的抓住那個低穀而不嘈雜的時候。


    他的聲音不高,但卻又每個人都能聽到。


    桌上立刻就安靜下來來。


    胡大海開始說了起來,說的時間不短,說起前期在黨校培訓,和子楓區長、韓猛主任成為了同學。


    又說到了葉子楓做的那個大家都評價很高的發言。


    聽到這裏的時候,葉子楓心裏有點撲騰,他生怕徐夢雲冷哼一聲,又說出難聽的話來。


    不過這次徐夢雲沒有說,隻是輕輕地點著頭。


    胡大海又說了外出兩人一個房間的事,說起了市工商局王樹嚇得臉色蒼白,並模仿了王樹當時的神情和動作。


    大家都笑了起來,徐夢雲冷哼了一聲,說道:“他打呼嚕嗎?”


    韓猛說道:“也打。”


    徐夢雲說道:“越是打呼嚕的,越怕別人打呼嚕。不打呼嚕的,反倒不怕別人打呼嚕。”


    大家又笑,胡大海接了徐夢雲的話說道:“還真是這樣,子楓區長睡覺是真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隨後又說了葉子楓站出來主動和他一個屋,隨後一周兩個人相處多愉快的事。


    徐夢雲看了葉子楓一眼:“沒心沒肺,睡得香啊!”


    葉子楓微微有點尷尬,但隻是微微,因為他發現徐夢雲的目光中並沒有調侃或者其他不好的情緒,反倒是隱隱有一種讚許。


    胡大海說道:“心大,一般的事裝不住,都漏下去了,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嘛。跟子楓一塊呆了這麽久,就沒見他過生誰的氣,說誰的壞話。”


    胡大海占用的時間不短,甚至有點喧賓奪主的意思,但徐夢雲沒有任何表示。


    如果以前,有人扯這些,徐夢雲早就岔開話題了,但今天她並沒有,甚至偶爾還是順著胡大海說幾句。


    省裏那位發改委副主任也是饒有興趣的聽著,並不插話。


    在座的也都是有眼色的人,都是合格的聽眾,該笑的時候笑,該附和的時候附和。


    唯一一個有些尷尬的,就是韓猛。


    因為兩個人都是胡大海的同學,但胡大海明顯是逮住葉子楓一個人誇。


    坐的尷尬,韓猛甚至借催菜等借口,出去躲了一陣。


    葉子楓心想,老胡這個家夥,還真是有仇必報,一點麵子都不給韓猛留。


    他覺得老胡說的夠多了,便端起酒杯說道:“胡主任,我敬你一杯,下次學習,我還是一個屋。”


    胡大海端起酒杯,很認真地問道:“子楓區長,你說實話,我表現怎麽樣。”


    葉子楓也很認真地說道:“跟胡主任住一個屋太好了,什麽都不用管,我看著電視睡著了,都是胡主任起來關電視,鬧鍾也不用定,每天胡主任叫我起床的時間誤差不超過三秒。”


    胡大海說道:“還有我天天燒水衝茶,晚上怕影響你,都是光著腳去洗手間呢。”


    葉子楓笑笑:“是。”


    胡大海轉頭對徐夢雲說道:“你看我倆配合多好。”


    徐夢雲輕輕抿嘴一笑。


    這個動作,差點驚到了葉子楓,絕對是第一次見徐夢雲臉上有這種表情。


    胡大海和葉子楓喝完這杯酒,話題這才終於從葉子楓身上挪開。


    散場的時候,大家都喝得有點多了。


    氛圍很好,喝得也很盡興,除了韓猛。


    送走了省發改委副主任,又送胡大海上車。


    胡大海還特意從車窗裏伸出手來跟葉子楓握了握手,喝了不少的葉子楓差點就親熱地喊了“老胡”。


    徐夢雲臨上車前,跟大家揮揮手。


    葉子楓能感覺,徐夢雲的目光在他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


    很多年以後,葉子楓才得知,當年徐夢雲17歲中專畢業,分配到環山區水利局參加一個水庫建設工程。


    而當年胡大海三十五歲,是市發改管基建投資的處長。


    當年的環山區還是環山縣,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對胡大海極盡隆重的接待。


    那時的胡大海,身體還沒開始臃腫,身材高大,氣宇軒昂,風度翩翩,沉穩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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