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如畫,水繞雲縈。】


    山之春兮,美人怡心。


    山之秋兮,君子之神。


    天地之高兮,蒼莽之闊。


    胸襟何似兮,青天一鶴。


    ……


    落葉紛飛的官道上,一輛馬車不疾不徐的向北而行,駕車的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微黑的臉色一看就是個常年行走在外的,連馬車也駕馭的熟練而穩健。


    西風微撩車簾,隱約可見一個麵容清秀的女孩閉目凝神倚在車內。


    “爹,為什麽我們南州的歌聲跟這裏不一樣呢?這裏的好像更豁達,嗯、更遼遠。”女孩睜開眼,一雙眸子如秋水之波,似還在回味般歪頭看著對麵正在看書的李明修。


    “地域造就人文,南州氣候濕潤,巷木幽深,低言即可以聽到,自然不需要嘹亮。”李明修看著對麵的女兒,知道她是因為剛才聽到的山歌而感慨,抬頭解釋道:“所以南州多婉轉,也就少了一些這邊的豪邁。”


    努了努嘴,李言芷心道,那你這個地道的南州人士怎麽不吳儂軟語,反而以一襲青衫,舉止落落俘獲了娘親?


    心裏想著,卻不敢真說,隻能轉移話題抱怨道,“爹——,我們在南州住的好好的,為什麽要突然到這兒來住啊?”


    李明修寵溺的笑了,正想著要怎麽好好跟這個記憶中,自己就是南州人的女兒解釋,簾外傳來剛剛經曆了變聲期的青年特有的嗓音,“芷兒,這是你第二十次問這個問題了。”


    “昨天還是十二。”李言芷朝外辯駁道。


    “原來你記得。”


    聽到師兄江守均一本正經的調侃,言芷也不再辯解,無奈的托腮看著還是那副表情的爹爹。


    說來也是,自己和師兄從小就被爹爹教導——“行醫者,首醫心,麵容和善,話語緩存,則病去三分。”


    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師兄因為身世緣故,總是不能做到爹爹要求的那樣從容,倒是練就的一臉老成。


    自己就更不用說了,在書香門第出身的母親看來,根本就是禮儀全無。


    隻有爹爹,記憶中總是這樣的神色,看上去似乎微微笑著,細看之下又沒有,連那年被人誣告醫死了人時,公堂之上也這樣淡然而立。


    心思輾轉間,耳邊傳來李明修醇和的聲音,“這裏是你娘的家鄉,雖然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但她,是想回來的。”


    見女兒不再言語,李明修掩卷看著路邊的風景,北方的秋分時節,正是一年中最宜人的時候,枝頭斑駁絢爛,天空湛藍而高遠。


    “你,也是這個時節出生的。”悠悠的說著回頭看看女兒,李明修微微一笑,不同於平時的謙和。


    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好像看著女兒就是對人生的滿足。


    眯眼憨笑一個,李言芷知道爹爹對自己的寵溺,遂換個位置,抱了他一隻胳膊靠在他肩上撒著嬌央求道:“爹爹,還有半個月就是我十三歲生日了,娘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們出來,你不能總就這樣看書也不理我,這樣我最後一趟遊玩好無趣啊……”


    “你想做什麽?”低頭看著膩在身上的女兒,李明修平時在人前對她雖然刻板了些,但自己就這麽一個女兒,在自己家人麵前,卻一直很是慣從的。


    “嗯,”好像心裏早有計較,李言芷狡黠一笑,對著外麵正在駕車的師兄微微提了提聲說道:“我們都初來北地,又在皇城邊上,對這裏的什麽都不熟,爹爹就給我們講講這些嘛,對吧,師兄?”


    “芷兒說了算。”江守均聽著裏麵的動靜,閉著眼都能想出現在的言芷是一副什麽模樣,從小就精靈古怪的小丫頭,都成大姑娘了也還是那樣,想著,麥色的臉上默默一笑。


    李明修聽二人如此說,知道是女兒嫌路上無聊,“也好,此去橫山少說也有兩天的路程,就給你們講講你們不太熟的一些大雍之事。”


    碌碌的馬車中,響起了人到中年的那份醇和:


    “大雍開國到現在已經六十年了,現在你們知道的皇帝文帝是第二代天子名諱鴻煜,開國天子便是街頭巷尾你們常去聽的那些書文中說的武帝,四平西域,三征北疆的故事說的就是他。”


    見爹爹有些無奈的白了自己一眼,李言芷憨然扯笑,原本以為自己拖著師兄溜出去聽書的事情爹爹不知道,原來隻是縱容自己罷了。


    “武帝駕崩後,由他的二皇子繼位,當時的太子因為一些原因被貶為庶人,再無音訊。還有個三皇子,就是現在百姓嘴裏常說的逍遙王爺。”


    “二皇子繼位後,國號開元,到現在已經十六年了,聽說他身體自繼位後不久就出了問題,眼下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前幾天我們剛來茗泉鎮的時候,你說鎮子太亂了,其實之前不是。”


    “我知道,金子說在傳出賀老來這裏之前,這個鎮子根本就沒多少人留意。”李言芷想起自己跟著爹娘、還有江姨和師兄從南州過來的時候,看到鎮子上原本就不算寬敞的青石街道,被各種馬車行人堵得水泄不通時,跟爹爹抱怨,明明在南州住的好好的,幹嘛非要回來,上個街一不小心都撞了人。


    金子,便是她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一個女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


    其實,自己也知道娘親一直很想念這裏,從小娘親就抱著自己,一邊畫一邊跟自己講著這座北地的茶香小鎮。


    講美麗的晴明山,講晴明山下蜿蜒向西流淌的溪水,講溪水盡處葦花飄揚的雙泉湖。


    所以,自己對這裏也是有著割舍不斷的眷戀,嘴裏的抱怨,無非是因為舍不得南州家門前的那一方荷塘,還有西邊半山望不到盡頭的竹林。


    那,是她的最愛。


    不過既然回來了,從前的也就罷了,神思輾轉間繼續說道:“金子說賀老打算定居晴明山下,是因為喜歡山上的茶——‘雨前’,是嗎?”


    “朝中的事,我們百姓誰又知道呢,跟你講,隻是讓你們知曉個大概,以後莫讓人取笑了而已,至於孰真孰假,就與我們無關了。”


    ‘雨前’是晴明山頂的兩株古茶樹,屬鎮上方家所有。


    方家敗落之後,那裏也逐漸廢棄了,所謂“雨前”也沒有多少人在意,堂堂相國豈會真的因為一杯茶而來定居?


    李明修想著,卻不再多說。


    “哦,那現在皇上有幾個兒子了?”


    “現在的皇帝,原本有五個皇子,大皇子顧文川,聽說出身低微,母親是當今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與一個丫鬟生的,後來丫鬟被抬為側妃,也免不了別人的閑言碎語,所以這娘倆一直安分守己,沒有什麽傳言。隻聽說大皇子一心沉迷於書畫之中,對宮中事務不聞不問。”


    “二皇子顧文宿乃皇後之子,隻可惜出生時難產,與皇後一同離世,據說文帝對皇後一往情深,不僅給已經死去的二皇子賜名,而且十幾年過去了,至今也未再立新後。”


    “三皇子與四皇子是一對同胞兄弟,更是在皇上登基的同年出生,皇上曾親口說過要立同胞兄弟之長為太子,並請了當朝書畫界的泰鬥穆棠穆老,用當年製作玉璽剩下的那塊藍田白玉,親手刻了兩枚印章賜給他們。”


    “一枚是“天下承明”,給了三皇子,四皇子那枚刻的則是“納福承燁”,故而這兩位皇子便取名承明、承燁。但多年來,因四皇子的下落不明,皇上又病體沉重自顧不暇,太子的事便一直耽擱了下來。”


    “所以,現在是父親為定西將軍的陸妃更為得勢,她生的五皇子顧文橫一直以謙恭孝順而被稱讚,是目前朝中多數人擁戴的儲君人選。”


    “那麽就是說下一個皇帝是五皇子嘍?”


    “朝中的事,沒有發生的不能亂說。”微微板了臉,李明修說道:“這些事情今天你聽過知道就行,以後無論跟誰,不能亂說,知道嗎?”


    “知道了,‘話多必失,言止於此,給你取名言芷就是讓你做事沉穩,少言多聽’”李言芷壓著聲音,學著平時李明修教導自己時的樣子說道。


    “嗬嗬嗬嗬……”


    外麵一聲壓抑的笑聲,讓李明修無奈的道了句,“鬼丫頭。”


    “嘻嘻,爹爹,你剛剛說失蹤的四皇子是怎麽回事,皇子不是有甚多太監丫鬟照料嗎?怎麽會失蹤呢?綁架嗎?”


    雙手撐在軟榻上,李言芷興致勃勃的看著爹爹,從他那不變的神色中好像找到了那麽一絲裂痕,心中暗笑。


    “這件事是大雍百姓都知道的秘聞,說法也不一,至於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無人知曉了,你不必關心。”


    “哦,又不說,那皇後她們又是怎麽回事,有最厲害的太醫在也會難產嗎?”


    李言芷從小跟著兩個行醫的人,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一些基本的常識,對這些平常人家可能比較避諱的問題,反倒習以為常。


    李明修也沒有以一個姑娘家的言行去要求她,所以對於什麽“難產”之類的詞語,跟說今天的飯菜不錯一樣,“不知道,你爹爹我又不是宮裏的太醫,這些事情都隻是聽說,真假都不能確定,更何況原因。”


    略帶寂寥的聲音讓李言芷知道再問下去也是白費力氣了,幹脆挑簾跟江守均閑聊。


    李明修也挑起一側的車簾,看著外麵好像沒有盡頭的道路。


    皇上登基之初便不顧眾臣反對,著手清除三宗的勢力,劉道平作為他的伴讀,雖然也是三宗最後一個三品以上的在朝官員,但卻一直穩居要職。


    如今,他一走,三宗的事情似乎真的成為了曆史,這是不是便是他在位以來唯一的一件政績呢?


    劉道平從小便被送進宮中成了他的伴讀,他登基之後不久,便一手將他送上兵書尚書之位,手握四萬京城駐軍及一萬禦林軍。


    可以說他把自己及整個大雍的安危親手交給了劉道平,那麽,劉道平為何又在如此敏感的時期突然離去呢?


    他這一走,京城的勢力便群龍無首,難道如此明顯的甕中之勢,是為了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心神難耐卻又不敢行貿然之舉?


    他到底想做什麽?


    想著也暗自歎氣,他連自己這次北上能否解開謎團都不知道,這些就更不是他能操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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