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風華駐檻外,四地君朋到庭前。】


    “王老板,忙著呢,我托你準備的藥材怎樣了?”


    醇和的聲音忽然在身邊響起,樂泉藥棧裏正在跟客人介紹藥材的王老海一見來人,急忙讓夥計招呼著身邊的客人,自己上前迎著,“喲,是大爺來了,快裏邊請。”


    來人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身月牙白的長衫,帶著隱隱地暗紋,看上去是個大家的少爺,神情中更有一份仿佛與生俱來的醇和,微微笑著跟王老海一起往裏走去。


    院子的天井中央,長著一棵覆蓋了整個院子的大樹,樹幹幾人合抱,少說也有百來年的歲月了,下麵擺了一張石桌,王老海讓著年輕人坐下,順手倒了盞了茶遞過去說道:“大爺,你要藥材的呢,別的我都給你準備齊了,品性您也決對放心,隻是這……”


    “怎麽了?還有您王老板找不到的藥?”見王老海有些猶豫,年輕人笑著打趣道。


    “得了,我的大爺,您也別埋汰我了,什麽三兩人參、花甲茯苓、百二首烏的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品相價錢您都放心。可就是這天山雪蓮,今年實在沒有您能入眼的貨色,我這倒是有一株,可也是有些瑕疵……,你看——”說著從桌下的暗格裏拖出了一個大木盒,在年輕人身邊小廝的幫助下抬到石桌上,一一指給他看。


    年輕人看樣也是個識貨的,不時挑出一樣來放在鼻子下麵聞聞,或者映著中午的日光看看。


    “還不錯”。


    ……


    正說著,“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王老海和年輕人都疑惑的看向外麵。隻見店裏的夥計一手捂著腮,一手為難的比劃著,麵前站了三個人,都是高頭駿馬,一身黑色短打,看樣有些來頭。


    “爺、——各位爺,你們別難為小的了,這個價從來就沒賣過,別說您打我幾巴掌,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這個價給您啊!——”


    三人中一個稍微高大點的人上前一步,用手指戳著店夥計的胸腹,不屑的說道:“別在這給我裝蒜,爺幾個買的這蓯蓉也才一兩銀子一斤,你這點破蟲草給你一兩你還不賣?!”


    ……


    王老海回頭看了一下身邊的年輕人,可他也隻是蹙著眉頭,沒有上前的意思。


    人家不願出麵,自己也不能勉強,合上箱子,示意他們收好,自己鼓了鼓勇氣起身上前賠笑道:“我說三位爺,今兒過來是打算置辦點什麽?”好像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王老海打個哈哈,已經猜到了這幾個人的來曆,樂泉是橫山最大的藥棧,這個時節客人也最多,對於來到橫山的這幾位祖宗,自是早有聽聞,看眼下的樣子,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正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所以雖疲於應付,卻也不敢得罪。


    阿大、阿二、阿三人正是顧承明他們帶來的侍衛,幾個人武藝在京都是數得著的,被他們挑中後,顧承明嫌他們的名字難記,就直接一二三了,據說還有個阿四,好像是被留給了他的弟弟四皇子顧承燁以後用。


    “我這個小藥棧,東西呢還算齊備,要不我帶你們轉轉。”王老海說著,背在身後的手對著夥計比劃了幾下,夥計會意,悄然離去。


    “看來你就是傳說中這橫山的‘藥王’王掌櫃了,”還是那個個子稍高的阿大搭著話。


    “小老兒是王老海,至於什麽‘藥王’嘛,都是朋友亂說的些東西,當不得真。”瞥見夥計進了裏屋,知道該保的東西保住了,王老海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周圍的人不知什麽時候都走的差不多了,隻有院子裏的石凳上,年輕人跟他的隨從還坐在那,隻是也被大樹擋了個差不多,心中苦笑了一下,唉,這幾個煞星的名號還真是響啊,正主都沒到就成了這樣。


    也不在意周圍人得反應,好像自來就是如此,高個子的阿大抱胸往身後的馬上一靠,微揚的下巴吩咐道:“你也別在這兒跟我們裝了,我們都是出來給主子辦事的,那幾位爺的脾氣想必你也知道,我們呢也不難為你,東西我們弄得也差不多了,你就給我們來點冬蟲夏草啊、人參、鹿茸、鐵什麽石什麽來……”


    “鐵皮石斛。”王老海替著說道。


    “對,就是這個,看你人不錯,就這四種吧。一樣來十斤。”


    “十斤!?”聽到這個數字,任王老海心中再有準備也不禁驚呼了出來,這些東西從來都論錢論兩的,他這把年紀了也不記得什麽時候一次見過十斤。


    看著麵前的三個人,回頭再看看樹後的年輕人,從陽光投下的影子可以看到,他似乎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我說三位爺,您別說十斤,就是一斤這四種我也湊不齊啊。”


    “少跟他廢話,問問他庫房在哪兒,我們自己去找。”邊上另一個漢子不耐煩的嚷道。


    “就是大哥,還有半個時辰就到晌午了,從這兒到樂泉再快還得一刻鍾,我們沒空在這兒跟他磨蹭了。”


    阿大聽了二人的話,也知道時間緊迫,剛抬頭看向王老海,誰知王老海卻意外的、非常配合的主動要求帶他們去庫房,一邊帶路還一邊說著他們看好的,隨便拿,隻要不給他弄壞就行……


    聽著王老海絮絮叨叨的離去,年輕人從樹後走出,一邊的小廝看不慣的問道:“大公子,真就讓他們這樣不管嗎?說不定三皇、三公子不是這樣,是這些奴才狗仗人勢呢。”


    “空桑,拿好我們的東西,回去。”淡淡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轉身而去的大公子一身素白的衣衫漸入秋山之中。


    樹蔭下,一輛普通的馬車正在翻飛的落葉中靜候,好像任周圍如何變化,它從來都是那樣靜靜的、靜靜的,與世無爭……


    “爹,幾個地方都沒有蓯蓉了,我們還找嗎?”青黑的小帽下,一個皮膚微黑的少年有些懊惱的向一邊的中年人問道。


    “算了,不找了,反正找我們看病的也都是尋常百姓,有蓯蓉恐怕也沒機會用。走吧,去前麵給你買點吃的帶著路上用。”說話的正是一身淡青色長衫的李明修,少年則是扮了男裝的李言芷。


    他們從仙客來客棧出來到現在,整整一上午了,光大藥棧就跑了三四家,愣是沒找到點什麽像樣的藥材,想想那些人的愁苦相,估計就算還有,被那幾個煞星嚇得,一時也不敢拿出來了。


    “好啊,我要吃前麵的桂花糕,上次師兄的錢不夠了,就給我買了兩塊,想了我好長時間呢。”見李明修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李言芷吐了吐舌頭,心裏卻明白,那是兩塊桂花糕的錢,還是師兄最後留出來想給他娘買點東西帶回去的。


    他的零用錢本來就不多,一路上全花在了自己身上,誰知,為了那兩塊桂花糕,最後的一點積蓄也被自己吃了……


    正打算回馬車上,三匹駿馬疾馳而過,幾乎撞到他們父女倆,言芷帶了惱的抬頭便想看看誰這樣無禮,卻被李明修一把拽到了身後。


    卻見三人中的一個打馬回來繞著二人兜了一圈,在李言芷臉蛋上輕浮的抹了一把,長笑一聲向前麵的追去,卻是那個人人望而生畏的陸霸王。


    李言芷緊張的聽他說道,“老三,那裏有個挺不錯的小子,雖然黑點,但看那小模樣比這二貨強多了,這次出來你也沒時間找女孩子,要不換口嚐嚐……”


    聞言,另外兩人回頭看了一眼李言芷所在的方向,可惜她躲在李明修身後,隻能從身形裏看出是個不大的少年,卻沒有看到她容顏。


    中間那個長相俊美的老三見狀,笑著搖了搖頭,帶頭打馬而去。“灰老鼠一隻,哪比得上我家阿雍,走吧,去看看我們買的藥材。”


    “藥材?還買的?”這個詞有些陌生,讓陸少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哈哈大笑,“你給了他們多少銀子?”


    “三兩。”


    “三、三兩,哈哈哈哈,不少,真有你的,對,我們都是君子,當然是買的,走走走趕緊看看去,奶奶的,這次要不是你攔著,我非宰了那個姓何的不可,狗屁!!把我媳婦給氣跑了,弄得我燒了那個鳥客棧都沒出氣……”


    “你又何苦非要燒呢?”


    “文惠住過的地方,我豈能讓別人在住!……”


    直到馬蹄聲遠,李言芷終於聽到了自己砰砰而跳的心髒,手也才感覺出被爹爹攥的生疼,“芷兒,我們回去。”


    沒有再提桂花糕,默默的跟著李明修向著他們馬車的方向走去,本來想著娘親一再的反對自己出來是很沒有理由的,可現在看來,她確實不該再出來了。


    畢竟她已經不再是幾年前的孩子,而大雍似乎也不是以前的大雍了。


    上次她來橫山的時候是四年前,那時她還是個八九歲的小丫頭,為了好玩非要跟著爹爹從南州一路來到這裏,也是被師兄打扮成了個小男孩。


    可能一時心起,那時江守均還偷偷在她下巴上點了個大痦子,自己就那樣頂著痦子晃悠了一天,要不是洗臉的時候發現,恐怕到現在都不知道。可氣的是,爹爹竟然也不說……


    抬頭看看已是九月底的深秋,那年也是這個時節,踏著漫天紛飛的黃葉來到這橫山。剛來爹爹就要和師兄去山深處采藥,讓自己乖乖留在客棧。


    趴在窗邊看風景時,一隻梅花鹿在林中一閃而過,後腿上好像還插了一隻利箭。不知深淺的自己,找到了爹爹平時準備的藥包,便跑進了山裏。


    結果,鹿沒救到,卻救了一個臭美的少年。


    那時她尋著梅花鹿跑去的方向,兜兜轉轉的走了一陣兒,卻硬是沒在山裏碰到一個人,明明覺得自己沒有走出很遠,可是連這個時節常常出沒在群山中的采藥人也沒有碰到,至於那隻小鹿,更是蹤影全無。


    想回去,卻發現自己連東西南北都分辨不清了,眼看陰乎乎的天越來越暗,想想天黑以後各種可怕的事情,言芷覺得後背開始毛毛的,強忍著在眼睛裏打轉的淚水,想著自己可能在的位置,看了眼周圍,便硬著頭皮走下去。


    走到一片開闊的山穀中,意外的發現了一片茂盛的竹林,在秋色中依然強勁的綠著一方山色。


    那是她最喜歡的景色,感覺好像回到了南州的竹林邊上,不知不覺便深入其中,也就在那時,她發現了他,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男孩,跟另一個少年低身伏在那裏不知道做什麽。


    一條蛇從他們身後遊走卻全然不知,本來蛇不會主動襲擊人的,但就在蛇遊走到男孩身後時,那個男孩卻不知為何後退了一下,剛好踩在蛇尾上,於是有了後麵的故事:


    李言芷大喊一聲小心,男孩雖然及時閃身,卻還是被蛇咬到了大腿。於此同時,旁邊那個少年卻也是一閃而出,不知去了哪裏,不過那時的李言芷根本沒有注意那麽多,隻是匆忙上前,拿出自己帶的藥包,為男孩醫治。


    蛇是毒蛇,雖然被男孩及時斬作兩段,但蛇頭還留在左腿外側膝蓋上方的位置。


    捆住大腿,取下蛇頭,撕開腿管,拿過男孩手中的匕首,在傷口上切十字型吸毒血、上藥包紮,一番動作李言芷做的幹脆麻利,看的男孩最後也隻得含笑帶痛的說了句,“小丫頭,下手夠狠的!”


    不是她狠,實在是匕首的鋒利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所以,傷口有些大……


    想著自己當時一臉無辜幹笑的樣子,雖然過了許久了,還是忍不住泛出笑意,連他怎麽看出自己是女孩都忘了問。


    當時,他們沒有等那個消失的少年,男孩順手斬斷了旁邊的一根竹竿,削成手杖,二人兜兜轉轉走出了山穀,半道上,遇到了正在焦急找尋她的師兄,見到二人攙扶的模樣,沒有責備,隻是無奈的說道:“找你半天沒有找到,原來是遇到竹馬,忘了師兄。”


    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男孩,他手中還拿著半截竹竿。


    那天回去後,李言芷本來挺害怕的,畢竟是自己不聽話闖了禍,沒想到爹爹卻好像遇到什麽開心的事情一樣,竟然沒有責怪自己,隻是叮囑自己以後莫要一個人亂走,還給了解毒的藥讓給男孩送去。


    也是那時,自己無意中看到那個男孩正在房間裏對鏡理妝,於是冒冒失失的推開門,拍手笑道:“小軒窗,眉畫青黛,鬢間鵝黃,好美的姑娘——”


    沒想到……


    對了,言芷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那個臭美的家夥長大了應該很像昨天的少年,隻是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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