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生的苦澀中品出清香,用一份從容與沉靜,感受生命的深度與寬廣...】


    無奈起身,趕鴨子上架似的拿起文惠遞過來的筆,回頭看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言芷覺得臉都快燒起來了,手也有些抖。


    “芷兒妹妹別緊張,兩位爺爺都是識人無數,不會跟我們倆個小丫頭一般見識,你隻管寫,他們也隻是想添個趣,不信,你看看我的就知道了。”文惠看出她的緊張,便打開自己的才寫的那張,神色坦然自如,卻見寫的是:


    曾是雲間客,嫁為坐上賓。


    觥籌交錯裏,誰懂我本心。


    王正德見她這一筆字雖說工整,但略顯拘束,像是臨摹多了,反而失了自我。


    “姐姐寫的是宴席中的茶嗎?比我的工整,字也像姐姐一樣好看。”


    言芷看了她詩裏隱隱的不如意,再想想她的身世,或許真是無人知心,不由得也替她暗暗的難過起來,說話之間也帶了些親近感,少了一份剛才的生疏。


    “芷兒不用誇我,自己的本事我還是知道的,現在敢寫了吧?”說著起身含笑以待。


    輕輕的舒了口氣,蘸了蘸墨,言芷提筆寫道:


    “生為山間葉,三春正張揚。


    一番煎煮後,斂為醉人香。”


    卻是一筆秀麗的正楷,文惠念了一遍向賀老說道:“爺爺,你說過‘字隨其心,而不隨其人’,芷兒妹妹的字可是更如其人呢。”


    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賀清更想說的卻不是這規整清麗的字,而是她寫的詩,雖然還不算工整,但其中隱含的意思,卻是讓他都頗有感觸,回頭認真的看了一下這個小丫頭,“怎麽想出這樣的句子?”


    “就是,好好的小丫頭,怎麽寫的跟個老頭子似得,不好不好,重寫……”說著王正德就要收拾。


    “正德。”賀老製止了王正德說道,“我倒覺得挺好,像一個人的一生。我很喜歡,可以送給我嗎?”說著真的眼帶笑容的看著李言芷。


    “可是,我寫的不好……”


    “好與不好,在於怎麽看,”賀老拿起幹的差不多的紙張轉身回到幾案邊坐下說道:“你得字確實還算一般,但你畢竟還是個孩子,心性閱曆都沒達到,所以也就不可能放開神形,寫出自己的韻來,這個是卻是可以練得。爺爺看中的是你這心性,可以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麽想的嗎?”


    看賀老鼓勵中帶著期許的眼神,李言芷試探著說道:“我爹爹也喜歡喝茶,從小就跟他一起喝,記得爹爹說過,每個人對茶都有一種自己的理解。他以前也問起過我,我說我覺得茶就像一位得道的高僧,他經曆很多煎炒蒸煮的痛苦,卻將所有的參悟收斂於心,等待有緣人來開解品讀。不管什麽時候,也不管你身份地位,隻要你願意,它就靜靜的陪著你,隻用一碗清水便可以告訴你,它的所悟……”


    言芷想起以前在南州的時候,一家人經常圍在一起,月下閑聊,有一次聊起茶,娘說茶是人生,越喝越清透明淨,輪到她時她這樣說,還被姨娘數落了一頓,小小丫頭,說什麽不好,竟然說和尚……


    聞言賀老抬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笑眯眯的點點頭,“這丫頭不錯,悟性比你強。”說著抬眼看了一下旁邊的王正德。


    “唉,嚇我一跳,明明一活潑機靈的小丫頭,怎麽說起話來,就這麽別扭呢。”嘴上說著,王正德心中想的卻是:我怎麽覺得她跟這老狐狸更對口呢?


    “芷兒妹妹心思細膩敏捷,真正一花一葉總關情。我就寫不出,爺爺說我的總少了一份靈性。你要是不嫌棄跟我一起去我屋裏聊吧,那裏還有一些我之前寫的文字,另外我還帶來了幾樣稀罕的小玩意,你來挑幾樣喜歡的。”見言芷同意便起身拉著她回了自己屋。


    見兩個小丫頭都進了屋,賀老捋捋胡須,問道:“她這幾天總算有些習慣過來了。”


    賀文惠是五天前天還不亮的時候過來的,同行的隻有那四個丫鬟,來到之後硬是不顧丫鬟的反對,撕了她們的賣身契,讓她們都自己離去。


    大丫鬟春容一開始堅決反對,後來還是賀老出麵保證賀文惠的安全,她們幾個才跪別了相伴多年的小姐,趁著天尚未全亮離去。


    那時的賀文惠好像失了魂,不哭也不笑地跟著賀平打掃整理屋子,賀老見了心疼之餘便細細的跟她講了很多事情,許是在最疼愛自己的爺爺麵前,許是到了這裏終於不用再整天逼著自己端莊帶笑。經過賀老幾天耐心的開導,賀文惠終於開始放下了心事。


    其實連賀老這位見多識廣的人,都覺得她這丫頭活的挺不容易。且不說她自幼喪母,父兄都終年在邊關,幾年也未必能見上一麵,單單是那個家就未必是一般人能待得下去的。


    那個別人口中從丫鬟爬上夫人的二娘和妹妹,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他也略有耳聞,但畢竟是文正的家事,他即便做為義父也不好過問,所以隻能暗中交代宮中的管事嬤嬤,代為照管。細細想來,文惠這十幾年可以說就沒有感受過家人的溫暖。


    所以這幾天下來,從開始的不知所措,到現在不用在每天把自己整理的一絲不亂,倒也慢慢有些適應,可能人的天性中總是向暖的吧。


    原本她還想跟著賀老他們一起換上布衣試試,不過她自小就被嚴格教養,雖然沒得到多少情感上的溫暖,但物質條件上卻從來都是優渥的,隨身帶的衣物裏從來就沒有這種衣服,所以隻好作罷。


    不過神情舉止間倒是多了些從來沒有的小女兒情態,也就變成了今天言芷一見有些對不上號的文惠姐姐。


    “事情怎麽樣了?”賀老回頭問道。


    王正德卻是看著裏屋的方向氣惱的說道:“沒想到文惠也是個小狐狸,我都才見沒多會兒的孫女,就這麽被她拐走了。”


    嘴上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卷東西:“地方我幫您想好了兩處,一處是在鎮子的西邊,那邊地勢開闊,邊上就是官道,直通縣城,萬事方便;另一處是在這晴明山的東邊,道路不如那邊方便,建學院也比那邊麻煩一些,但好在環境安靜。兩處我都已經跟縣衙知會過了,他們那邊應該很快會傳來消息。”


    “鎮子西邊,那邊不是百姓的耕地嗎?”賀老拿著繪製的圖看了看,抬頭問道。


    “是,不過如果是建學院……”


    “民以食為天,不管什麽原因,不能毀了百姓的生計,選第二個吧,我看著晴明山之東就很好。”淡淡的說著,賀老定下了茗泉縣學的地址。


    “總的事務我交給魏宇了,他過幾天過來,到時我們再具體的商量一下,我是我一生的心願,沒想到有能力做的時候,忙得顧不上,等著想做了,又什麽都做不動,隻能靠著大家。”說著賀老微微一笑,坦然之餘似乎也略帶了些寂寥。


    “是啊,我也覺得老了不中用了,想趁著現在趕緊做點事情。”


    “正德啊。”賀老看著這個認識了才一個來月的朋友,“我在這閑著也很是無趣,這幾天文惠來了到點醒了我,縣學的事情還早著,我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它建成的那一天。”


    “賀老,瞧您說的,我們……”


    一擺手製止了他,“你我都是須發皆白了,不用繞彎子,我想收幾個學生,就在這裏,我讓賀平把東廂房收拾出來了,你看怎麽樣?”


    “好啊!”王正德一拍大腿,“您自己收學生,這是天下學子的幸事,更是我們學院的幸事,就是不知道您打算收多少?”


    “雙手之內。”


    “哦,這樣啊,那我這就回去把我們學院的學生都召集起來,您盡管挑。”說著就要走。


    “嗬嗬,回來。”賀老無奈的輕搖著頭,“誰說我非要從你那裏找了?”


    “不是,你這是什麽意思?”王正德一聽急了,兩步邁到賀老身前探著身子問道:“你不從我的學院裏選什麽意思,我的學生你都看不上啊?我跟你說,前幾天我跟你說的那個孩子,雖然不太合群,但資曆卻是出類拔萃的,還有那個陶謙,在我們學院也是很優秀的……”


    “你先別急。”


    “我怎麽能不急,這麽好的事,我不能眼看著它跑了啊?!”


    “我沒說不要你的,但也不是隻要你的。”仍舊淡淡的笑著,賀老不急不忙的說:“我要從整個大雍挑選十八歲以下的,品學兼優的學子。”


    後山上,李氏帶著言芷沿著問好的路,一直走到書院最北邊閑置的角落裏,她們中午在王正德處吃過午飯,稍微停留了一會兒,便問明地方,一路尋到這裏。到了,李氏卻停住了腳步,看著眼前的月洞門,不知道想著什麽。


    這個地方言芷知道,應該就是上次自己看的那個堆放木頭的地方,當時自己在外麵等金子的時候,曾經從裏麵看到過這扇門,抬頭看了看李氏,搖了搖她的手問道:“娘,想什麽呢?”


    李氏神色蕭然,“這裏以前是學院堆放柴草的地方,常年沒有人來,草都一人多高,什麽蛇蟲鼠蟻的都有,沒想到,他們竟然住在這裏。”說著有些蕭蕭然的推門而入。


    入眼沒看到雜草鼠蟻的,卻被到處碼放的樹樁、碎木的擋了個結結實實,領著言芷小心的側著身子繞過幾個一人高的木堆,才看到那兩間百年高齡的老屋。


    她們剛剛走到屋前,還想著怎麽詢問的,屋裏已經傳來了老人的聲音:“不知是哪位貴客來了,老婆子我眼睛不便,還請相告。”聲音依舊孱弱,說完還有些輕咳,卻隱隱帶著幾分氣度。


    “方老夫人,我是溫容的姐妹,白傾婉,容兒出嫁的時候,我曾去過您府上。”李氏沒有進屋,畢竟是她們突然造訪,雖然對方已經沒落了,但應有的尊重她不會忘記。


    “白傾婉……,白——,是白家丫頭啊?”好像是被一個名字忽然帶回了久遠的年代,老人的聲音聽起來也平和了幾分,帶著很多感慨的說道:“沒想到,這麽多年了,第一個來看我老婆子的人竟然是你,若不嫌棄,就進來吧。”


    光線依舊昏暗,老人坐在炕上,身前擺了個木桌,看樣子是用外麵的木材做的,聽到二人進來的聲音,抬手朝一邊同樣成色的凳子指了指,“坐吧,跟你一起的這是誰啊?”


    “是我女兒,言芷叫婆婆。”李氏沒有奇怪她為什麽知道,眼睛不便的人,大都耳朵格外的靈敏。說著自己坐在雖然簡單,但打磨的很是光滑的凳子上,推了一下站在身邊的言芷。


    “婆婆”。言芷稍微往前了一步叫道。看了一下她的臉色,好像比上次見的時候好了些,起碼能自己坐起來,喘得也稍微平緩了些,看來那個叫方遠兮的確實懂醫理。


    “是你啊?”一聽到聲音,老人想起了客棧的小丫頭,上次金子帶著她來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所以,直到此刻,老夫人才知道,在家裏竟又碰到了熟人。卻沒有比剛才多多少熱絡。


    從第一次見他們,言芷就能明顯感覺到這祖孫倆對人的距離感,她沒有金子那麽厲害,所以隻是稍微往前蹭了蹭,小聲的問了句。沒想到單單一個問候,她便真的認出了自己。


    “你們認識?”李氏很奇怪的看著兩人。


    “這次跟爹爹去橫山的時候,在客棧見過婆婆一麵。”


    “奧,老夫人,就你自己在家嗎?”看了看屋裏的擺設,一桌兩凳,一方小炕,沒有一點多餘的東西,倒是不局促,但是在這即便大中午也黑乎乎的屋子裏,李氏總覺得有些別扭。


    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外麵一間是個廚房,靠門邊是個低矮的泥胚灶台,北邊也是自己做的簡易的木架上,零零總總的放了些雜物,然後就是這一間,一方小炕上兩床縫縫補補的被子,整整齊齊的疊放著,顯然那個叫方遠兮的孩子不在。


    “兮兒剛剛回來做完飯,出去了。”


    說起孩子,老人的語氣溫和了許多,許是經曆的事情多了,再怎麽樣意想不到的場麵下故人相逢,也都了然了。所以她們沒有說什麽往事,更沒有什麽抱怨,隻是神情淡淡的歎道:“這些年是我連累了他。”


    “老夫人別這麽說,您是他的親人,不管怎麽說,有您在,他就還有一個家,有個能讓他回來的地方,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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