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可曾是,聞非未必非。】


    “怎麽,不願意看到我啊?我的好弟弟——”方有才圍著他轉了兩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是從哪兒來啊?抓藥啊?你說你怎麽混的,抓個藥還得去桃林鎮,咱這兒不是有嗎?”


    “沒人賣給他唄,被狐仙詛咒的人,誰敢跟他做買賣啊!”


    “就是,誰敢靠近他啊,一身的晦氣。”


    聽到幾個小兄弟跟著奚落,方有才嘴角笑的更歡,忽然收斂了一臉的笑意換了幾分狠辣的問道:“剛才見過誰了?”方遠兮看著他的臉上跟花朵開合般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他攔在自己麵前的用意——金霞。


    “不說?”方有才說著用肩膀狠厲的扛了他一下,看著他被自己扛得一個趔趄,不屑的說道:“我告訴你,少在我麵前裝樣,一大早的就有人跟我說金子在路邊的麵攤上等人。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讓你離她遠點,你他媽的沒長耳朵是吧?!”說著一拳搗在他肚子上,搗得他弓著腰差點坐那兒。


    看著他難受的表情,方有才上前拍著他的臉,咬著牙一字一字磨牙般的說道:“不-想-死-的,就給我放聰明點兒——,滾!”


    周圍遠遠地有站了不少人,不過沒有一個人上前說句話的,等方遠兮一手捂著肚子,一手還緊緊的拎著那兩個藥包走遠了,大家才低低的說了幾句話散了。


    方有才對這一切早已習慣,看方遠兮在自己麵前毫無還手之力的那小模樣,心裏說不出的暢快。


    其實他早就知道他對金霞沒做什麽,找他算賬一是因為心中不忿,畢竟是他名義上的女人,卻三番五次潑上臉去粘乎這個他的死對頭,不出出氣這心裏怎麽能過得去?!


    二嘛,閑著也是閑著……


    正要回頭去接著躺屍,幾天沒露麵的張德生從裏麵出來,冷著臉看著他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伸手掏出二兩銀子拿過他的手使勁的拍在他手裏,“給你了,滾!”


    方有才玩弄著手裏的銀子,歪著腦袋斜切著身子晃著腳,一臉的得意,舌頭在嘴邊砸吧了一圈,歪眉斜眼的跟身邊的小兄弟說道:“兄弟們,看見了吧,以後咱就是這條街上的老大,以後發生了什麽事都給我長點眼神照顧著點,畢竟這是收了銀子的買賣!”


    “好嘞!”兄弟幾個答應著就去收拾地上的東西。


    方有才回頭給了張德生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轉身靠在個子最高的方有道身上,走沒走相的離開了。


    張德生身後走出一人,看著一句話沒說,拍了拍他的肩膀囑咐店裏的夥計打掃一下衛生,推著他回了茶館。


    李家小院西側江氏的臥房裏,李氏跟江氏兩姐妹正一人一邊靠著牆邊的被子做著針線,李氏縫的是一件夾絨青布長衫,已經快要收尾了,正在滾邊。


    而江氏做的則是一件似藍若紫的素絨繡花襖裙,裙擺上的蘭花已經繡好,手上繡著的是袖口兩朵飛舞的花瓣。


    “你說這丫頭,人家都繡富貴牡丹,並蒂紅蓮,她倒好,非要繡這瘦不拉幾的蘭花。”江氏搖頭笑著,跟李氏數落著言芷的壞毛病,“紅衣服不愛穿,好不容易說著繡個花好看,卻要繡竹子,竹子是花嗎?這不,又蘭花,哎,蘭花也行啊,好歹啊算個花了……”


    “嗬嗬……,還不是讓你給慣得,這從小到大,她說怎麽著,你就怎麽著,口味刁的都趕上公主了。”李氏拿針撓撓頭,笑著回道。


    這些年,她們娘倆對言芷的好,她都看在眼裏,也記在心上,如果說一開始是江氏為了感激丈夫對她們的救命之恩,那麽往後的這些年呢?


    “我願意,誰讓你就給我生了這麽一個丫頭,我自己一個人是生不了了,指望你再給我添個開心,誰知這麽多年了都沒動靜,問你你也總不說,到底怎麽了?”


    這個問題縈繞了江氏很長時間了,如果以前是因為才搬到南州,人生地不熟的,不著急再要,那麽後來大家都安靜的生活了那麽多年了,也一直沒動靜;要說是生病了吧,更不可能啊,已經生了一個了,何況家裏守著個大夫,有什麽治不好的?


    想著,側頭看著李氏,嘴邊似笑非笑的等著她的回答。


    沒有抬頭,李氏的聲音幽幽暗暗的,“不是我們不想要,是一直沒有。”


    無奈的笑了一下,還真被自己猜中了?“不至於吧,明修沒說怎麽回事?”


    搖搖頭,“他說沒事,該來的時候會來的。”


    “那就奇怪了。”低頭咬斷絲線,江氏拎起縫完的衣服抻了抻,“不過,既然明修這位名大夫都這麽說了,想來也沒什麽事,你也別太在意,說不定啊,等你哪天不想了,‘唄’的一下,他就來了。看,我這生日禮物怎麽樣?這是芷兒從一卷書上找的圖描給我的,我覺得就繡那麽一點有點少,就繡了幾朵花瓣。”說著,把衣服鋪在炕上,向李氏問道。


    “嗬嗬。”李氏被她唄的一樂,“好看,這麽雅致的衣服,比我們小時候穿的可好看多了。”拿起衣服,隻見偏藍色的裙擺上,三兩片灰色的蘭葉從右側斜出,開了幾朵淡粉的花,另一側大片的留白上,幾片花瓣飛過,腰際和胸前的衣襟處都滾了碎花的布邊,整件衣服看起來清雅柔媚,針線細密,看出她的用心。“有你,是芷兒的福氣。”


    說著,李氏抬頭對著江氏真誠而溫婉一笑。


    “哎,妹妹說哪裏話,這不是就這麽一個丫頭寶貝嗎,當然要好的。”一下子如此動情的場麵,到讓江氏有些不習慣,轉身撐開窗子看看外麵,樹已經光禿禿的了,遂轉話道:“昨兒個聽隔壁的張嬸說起方家的事……”


    歎了口氣,聲音悠悠的,仿佛穿過那空無了的枝丫,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原本覺得我們家守均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那年從破缸裏找到他的時候,都沒氣了,好好的寨子一夜間燒光了,他爹也被那些惡魔殺了,他再……,我當時差點就跟著去了。”


    感覺到手一熱,李氏靠過來攥著她的手,無聲的安慰著,看的她含淚一笑,“你說說我,剛想說方家的事,幾句話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這麽多年你也從來不說,說說也好。”李氏低頭看著她的手,“十幾年了不是嗎,都已經過去了,別總埋在心裏。”


    “嗨——,都過去了,不說了。倒是你那容姐姐的孩子,讓我都佩服,雖然他們也是說的神神道道,聽著毛搜搜的,但想想,這樣他一個孩子還能養著個老人到今天,的確是不容易。”


    昨天傍晚幾個女人飯後閑聊,說起方家,江氏問了一句方遠兮的事,沒想到那幾個婆娘就跟比賽似的,恨不得把江家上下幾十年的事情給倒個明白,李氏向來不愛湊熱鬧,所以她們說的什麽並不知道。


    “是啊,那孩子,挺好,看起來冷冰冰的,誰都別想靠近,其實心很善良的。”昨晚她跟丈夫說起見方遠兮的事情,說到他不讓自己再去找他們的時候,明修歎了口氣說:他是好心,怕我們受牽連。


    “哎,你知道嗎,她們說那孩子從八歲上爺爺和母親先後死了之後,就被趕出來,然後就帶著他奶奶在鎮子北邊廢棄的一個破房子裏打了個帳篷,一邊討飯,一邊撿破爛的過,後來方家那些人還不放過他們,來隔三差五的來找茬,連帳篷都給他們拆了。他們又到了學院裏麵找了個堆放垃圾的角落安頓下來。


    你說娘倆都成這樣了,老天也不開眼,沒過兩年老太太又瞎了眼,難為那孩子從一個小少爺淪落到乞丐,還得養著一個瞎眼的老婆子……”


    “……”李氏沒有說話,這些事情她也從未刻意打聽過,就是怕知道的越多,反而越難過。


    “妹妹你說怎麽大戶人家的人都這樣,自己的兄弟不拉一把就算了,還整天的想著法的欺負,反而比陌生人欺負的更厲害。你知道嗎,就他們娘倆打那破帳篷,不管在哪,都有他的好兄弟找事……聽說他們還不許鎮上的人幫他們,有好幾戶人家都被他們打了。”


    江氏想到哪說到哪,聽來的不平憋在心裏難受。誰知一回頭見李氏神色淒然,知道她傷心了,忙轉話題說道:“哎,妹妹別傷心了,這人呐,就沒有個順順利利過一生的,有些人啊早享了福老了就得受罪,有些人早把罪遭了,上上年紀說不定比誰都好,”說著伸手給她摸了眼淚,“現在我們回來了,以後做了什麽吃的、穿的給他送點,多照看一下不就行了,嗯?”


    “那還不如讓他們也搬來呢,還能給婆婆治病。”冷不丁的窗外傳來言芷的聲音,倒嚇了屋裏兩人一跳。


    “死丫頭,你要嚇死姨娘啊?快進來。”言芷去給李明修師徒送午飯了,才回來聽到屋裏的談話,忍不住接話說道。一進屋,笑著衝兩人做了個鬼臉。


    “娘你哭了啊,你要是擔心就讓他們搬來吧,反正我們家還有地方住,那破房子萬一下雨倒了怎麽辦。”


    “芷兒,你不明白,他們不會來的。”想想曾經的方家主母,還有遠兮說的那些話,李氏明白,他們不會來的。


    “為什麽,姨娘不是也跟我們一起住……”李言芷不明白,順嘴問了一句。


    “芷兒!”李氏板了臉的訓道:“他跟我們不一樣,你姨娘跟我們是一家人。”


    “你幹嘛呢,嚇著她。”江氏明白她是怕說了自己的痛處,拉著芷兒往裏靠了靠說,“來芷兒,不理你娘,看給你做的衣服怎麽樣?後天就是你生日了,算是給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喜歡,姨娘你真好,我就找個圖給你看看你就能縫給我。”


    看著那娘倆親昵的靠在一起看衣服,李氏望著窗外,他們是不會來的,而且,還不讓自己再去。


    這曾經寧靜的小鎮怎麽了,感覺很多事情都不是記憶中的樣子了。她覺得那狐仙報複的傳言,好像也不是聽起來這麽簡單,隻是跟丈夫商量的時候,他好像什麽都想不說,隻是讓自己別多心。


    轉眼盛和堂已經開張五天了,當初說好的頭五天義診,這五天裏診金免收,且所有藥材一律最低價,轉眼今天已經是最後的日子。


    這幾天李明修和江守均都是天不亮就吃完早飯出去,直到晚上才回來,中午和晚上的飯,都是她們送過去的。


    十月的夜晚來的很早,剛擦黑,這個小鎮就漸漸的安靜下來,吃過晚飯,李家藥鋪門口的人也漸漸少了下來,隻有兩盞燈籠還在秋風中搖擺。


    秋天的天氣異變,前兩天剛好下過一場雨。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這一場晚秋的雨,雖還不是第十場,但也讓很多人都染了風寒,加上一些人看不起病常年拖著的。


    都趁著盛和堂的開張義診來看病,李明修師徒倆帶上福伯,三人這五天來是天明忙到天黑,有兩天晚上還被叫起來出了急診。


    好在守均這孩子懂事,這些日子下來,這個趕鴨子上架的掌櫃也硬生生的被練出了樣。大部分傷病痛的都能應付,連藥方開的也深得李明修真傳,用藥很有分寸。


    店鋪裏的病人已經都走了,抬頭看看外麵,江守均回頭跟李明修商量道:“師傅,我看今天差不多了,要不讓福伯先回去休息吧,我們再等等也該回去給芷兒慶生了。”


    放下筆,李明修也抬頭掃了一眼,“好,你送送福伯。”說著起身跟六十來歲但依舊健朗的福伯說道:“這幾天讓您受累了,我們也想再找一個夥計,等忙過這幾天,您就可以稍微歇歇了。”


    “東家說哪裏話。”福伯收拾好了藥櫃,又順手把抓藥用的戥子、藥鏟等各種事物都歸置好,笑著對李明修說道:“我王福啊,這輩子活的也算應了這個名字,上一個東家在鎮上就是出了名的好人,我跟著沒受過什麽責難不說,日子也過的順風順水的。現在啊,跟了你們,雖然時間不長,但我能看出來,你跟我們小掌櫃的啊也都是好人……”


    順手拿起一邊的掃帚打掃,被一邊正準備要送他回家的守均攔下,才直起微胖的身子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福伯您言重了,我們都是行醫的……”


    “哎——”微微搖頭伸手製止了李明修的話,“行了,我今年六十三了,這些年來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人。別說這幾天忙是你們義診,為鎮上的百姓做實事,就是不義診,單憑咱們是為鎮上人看病這一點,我老頭子跟著你們累死,也舒心。”他說的輕輕鬆鬆,又從江守均手裏接過掃帚,笑道:“既然是最後一天,咱啊就更不應該潦草,我在這兒守著,普通來抓藥的我就做了,要是有病人,再讓他們去家裏找你們,反正也不遠,你們快回去吧,小丫頭啊,該等急了……”


    “不用,福伯您回去歇著吧,好幾天了,您也沒休息好,我在這等著,讓師傅先回去就行。”說著守均還要送他。


    “去吧、去吧,不用這麽客氣,那小丫頭送過晚飯又悄悄來看了三趟了。”


    “是嗎,我怎麽沒看見?”說著回頭看了看李明修,卻見他也搖了搖頭。“那……”


    “回去吧。想來是就等著你們了。”可能真是應了他的名字,福伯長得也帶著福氣,微微胖的身子,挺直的腰杆,氣色也很好,看上去像五十來歲,平時接人待物的習慣了,話語間總是帶著一團和氣,讓人很舒服。


    “那好吧,我們先回去,要是有什麽事的話……”


    “李大夫——、李大夫在嗎?”門忽的被推開,接著一個男子氣喘籲籲的闖進來喊道:“李大夫,快、快救救我媳婦吧,她摔倒了、一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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