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塔,聳立在風雨中,時已三更。


    一條人影在風雨中如箭射向古塔,一晃不見,原來此塔尚有地窖,隻是進出的秘密通路隻有一兩人知道。


    一個蒙麵人在秘密入口處,抖抖身上的雨水,再推開第二道門。裏麗然十分寬敞,還有內外間。


    蒙麵人躬身道:“雲姑姑回來了嗎?”


    “回來了!”一個中年女子在內間回答道:“鬆兒,進來談話。”


    “是。”蒙麵人進入內間。


    中年女子這“鬆兒,好好一個人,你為什麽要蒙麵?”


    蒙麵人道:“雲姑,侄兒是和人打賭輸了,才蒙麵三年的。”


    “胡鬧為什麽要蒙麵?還沒有說出理由來。”


    蒙麵人道:“姑姑,鬆兒認識一位姑娘,她叫陸丹,雖說蒙麵是打賭輸了,但也是為了她。”


    “她為什麽要你蒙麵?我就想不通。”


    “姑姑是為了她的師父,也是她的義父。”


    “到底是怎麽回事?既蒙了麵,又到‘統一會’中去當副會主。你知不知道會主是誰?”


    “不知道。”


    “哼!他就是你姑父黑中白的門人司馬能行。”


    “是他?姑姑,他知不知道侄兒是誰?”


    “大概也不知道。他創‘統一會’,大概是情場失意,為了師妹黑蘭英嫁了門羅。”中年女人道:“你們為什麽要內訌?”


    “姑姑,這件事馬芳芳也有責任,她想和侄兒聯手除去會主。”他這話自然是說謊,是他找馬芳芳。


    “馬芳芳找你聯手,她和司馬能行有仇?”


    “姑姑,這個我不大清楚。”


    “糊塗!這一點都未弄清,你就和別人聯手去殺人?”


    “姑姑,侄兒無知。”他有很多秘密未說出來。


    “你剛才說有個名叫陸丹的姑娘,是她叫你蒙麵的?”


    “是的,姑姑。”


    “這麽說,是馬芳芳和陸丹有仇,或者陸丹的師父或義父和司馬能行有仇了?”


    “姑姑,我也不知道。”


    “混帳!明天把陸丹找來,我要當麵問清楚。”


    “是,姑姑,”百裏鬆道:“姑姑為什麽不住客棧?”


    “住客棧太招搖。”


    百裏絳雲又道:“馬芳芳雖有殺你表姐及表姊夫之嫌,但姑姑以為,錯在門羅不該拈花惹草,馬芳芳排斥黑蘭英,也是人之常情。”


    “姑姑,您似乎也為馬芳芳開脫?”


    百裏絳雲喟然道:“你雖已三十多了,有些事卻仍然不通,一件事不可隊一方麵去看。


    蘭英嫁門羅,這是她生母的主張,當時我十分反對,隻怪她自己沒主張,所以對她的事我也懶得管。不是我這作姨娘的不疼外甥女,實在是她太任性,當年還排斥我呢!”


    “姑姑,據說您的身手不比姑父差,這是怎麽回事?”


    百裏絳雲臉一沉,道:“為什麽姑姑的武功就不能比你姑父高?”


    “小侄隻是以為……當時姑父為宇內兩大高手之一‘東黑西白’。黑是姑父黑中白,白是另一怪人白成家。至於姑姑的師門鐵觀音……”


    “不要說了!沒有禮貌,沒成家就永遠是個孩子,你喜歡陸丹嗎?”


    “是的,姑姑。可以說小侄近來作的事,幾乎全是為了陸丹。”


    “她比之馬芳芳如何?”


    “姑姑,馬芳芳也不錯,隻不過在小侄看來,還是陸丹比較好些。”


    百裏絳雲似乎不以為然,道:“馬芳芳那一掌好了沒有?”她所以同情馬芳芳,是由於她自己也為人作妾之故。


    ‘差不多好了,姑姑,小侄兒要走了。”


    “慢著!你以為淩鶴這個年輕人如何?”


    “他已失去武功,今生已經完了!”


    “姑姑如果不叫他完,他就不會完。”


    “姑姑這又何必?是陸丹要侄兒這麽做的,小侄不能出爾反爾。”


    “我發現陸丹叫你做這做那,很可能隻是在利用你。”


    “姑姑,陸丹非我不嫁,姑姑放心!”


    “聽說淩鶴失去武功,他的妻子變成失心瘋了?”


    “姑姑,那是咎由自取。”


    “這話怎麽說?據我所知,淩鶴這一兩年來俠名大噪,而他的父親淩翎也是俠名甚著。”


    “不,姑姑,他和陸丹的師父勢不兩立。姑姑,我要走了!”百裏鬆剛走,百裏絳雲就要跟去看看,她深信百裏鬆要去找陸丹,她對陸丹師徒深感好奇。


    憑她的經驗,陸丹師徒絕非泛泛之輩,甚至以為這師徒二人十分神秘。


    但她稍稍拾掇一下,正要離開,忽聞塔底第二道門“呼啦”一聲,一片紅影瀉入。百裏絳雲一看來人,不由麵色驟變。


    來人身著攻瑰紫軟緞繡有啡紅英蕖的大袍,長眉巨目,身材高大,頭頂剃去兒拳大小一塊,隱隱可見。


    百裏絳雲漠然道:“白成家,你來幹什麽?”


    這人正是不了和尚,他的俗家名字叫白成家,人品不錯,也許是內功修為已窺堂奧之故,年近六十的人,看來約五十許人。


    事實上,百裏絛雲也有六十左右,怎麽看也不過四十許人。所謂“駐顏”之說,並非無稽。


    白成家柔聲道:“絳雲,你又何必多此一問?這些年來,我何曾一時一刻忘記過你?”


    “我不喜歡聽這些。”百裏絳雲揮手打斷他的話。


    “絳雲,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一番苦心!”


    “白成家,你已經是出家的人,怎麽可以動情破戒!”


    “絳雲,這‘不了’二字,你難道還不明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是黑中白的人了。”


    “這件事,我並不怪你。”不了和尚道:“你我認識在先,黑中白半路殺出,而且盯你很緊,加之我正好那時受傷,閉關半年療傷,出關後發現,你們已經結婚了。”


    “怎麽?你仍然記恨在心?”


    “不,不,絳雲,我絕不怪你。但半年都不能等,我一直不知道你變心的原因。”


    百裏繹雲道:“告訴你也無防,口乃心之門,守口不密,泄盡真機;意乃心之足,防意不嚴,走盡邪溪。當年和你交遊,你居然把你我間的私秘信口告人,凡是和你有來往的人,無不知你我的事。”


    白成家道:“絳雲,你不知道,我能獲得你的青睞,感到無上光榮,和好友談及,無非是希望他們能分享這份殊榮而已,我又沒犯什麽大錯。”


    百裏絳雲道:“白成家,你有什麽打算?”


    白成家道:“黑中白作古多年,況且據說他生前對你並不體貼,其實這也是意料中事,重婚的人,怎麽會重視情感?”


    “白成家,出家人應知背後莫論人非的古訓。我告訴你,這件事永不可能。”


    “絳雲,你別誤會,像你我這把子年紀的人,自不會向往少年夫妻那種生活,我隻是重視精神方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做夢!白成家,我希望這是最後聽到你的這句話。”百裏絳雲大聲道:“老實說,別人聽到這話,簡直會笑掉大牙。”


    “絛雲,我以為,你也並不是太重視這個的人。”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白成家哂然一笑,道:“黑中白死後不到三年,我就聽到風傳,你和你的二師兄走得很近。”


    百裏絳雲色變,厲聲道:“我和同門走得很近,幹你什麽事?”


    白成家道:“你二師兄綽號‘玉麵華陀’,小白臉總是到處受歡迎的……”


    百裏絳雲厲叱聲中,撲上砸出三掌,白成家紅影一閃,“啪啪啪”接下三掌,兩人各退了兩步。白成家道:“你用的是我白成家的武功,居然不遜於我,佩服,佩服!”


    百裏絳雲冷冷地道:“天下武功最早一脈傳下,誰也不敢說,什麽武功是誰的。”


    “至少自我傳了你本門的武功之後,你又傳了黑中白,黑家的武學才更加發揚起來。”


    百裏絳雲道:“白成家,我用本門的武功,也能擊敗你。”


    白成家連連搖頭道:“我曾發過誓,今生我就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也絕不動手翻臉。此誓在白某有生之年永遠不渝。但你如要印證一下,我也不反對,可以各找一晚輩代我們出手。”


    “我更不反對這個辦法。”百裏絳雲道:“何時舉行?”


    “三月以內。”白成家道:“絳雲,無論如何,此情我永不會忘。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可得;人生隻百年,此日最易過。幸生其間者,不可不知有生之樂,亦不可不懷虛生之憂。


    絳雲,請珍惜這段情感。”


    百裏絳雲冷冷地道:“我不能和破戒的和尚往來,隻有三月之約,我不反對!”


    不了和尚大笑而去,百裏絳雲木然仁立。四十年前,她的確和白成家過從甚密,白成家也的確傳了她全部的武功。


    但是,她最後卻嫁了黑中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就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陸丹來見百裏絳雲,當然是由百裏鬆陪著,接見的地方是在一家客棧中。


    陸丹是個美好啊娜的姑娘,對百裏絳雲也很有禮貌,百裏絳雲以為侄兒總算有點眼光。


    道:“陸姑娘的師門是……”


    陸丹道:“家師身體不適,他老人家說,老邁殘廢,虛名不必告人,前輩務請原諒!”


    “不妨,世上不乏不求聞達的高人。”百裏絳雲道:“陸姑娘和百裏鬆相識有多久了?”


    “大約三年光景。”


    “陸姑娘有沒有考慮嫁給鬆兒?”


    陸丹垂頭不語,百裏終雲道:“武林兒女,不世俗,終身大事,也不必害臊,你自管說。”


    陸凡道:“當然也會考慮,但在師仇未報之前,暫時不談這件事。”


    百裏絳雲唱然道:“姑娘事師至孝,可見一斑,但不和令師仇家是何人?”


    陸丹道:“淩鶴。”


    百裏絳雲愕然道:“淩鶴不是武功盡失了?”


    “是的,前輩。但家師說,報仇要徹底,不可半途而廢。”


    “這話也沒有什麽不對。”百裏絳雲道:“令師和淩鶴到底有什麽過節?”


    “晚輩也不知道,反正仇恨極深就是了。”


    百裏絳雲道:“陸姑娘,你們當時是怎麽認識的?”


    陸丹不出聲。百裏絳雲道:“鬆幾,你說。”


    百裏鬆呐呐道:“姑姑,三年前,陸丹在關洛道上馬失前蹄,受了傷,小侄適時救起她,就此相識。”


    百裏絳雲世故地笑笑,她是聰明人,知道女人要想結識一個男人是很容易的了且可以做到十分自然,天衣無縫的程度。


    這次接見陸丹,印象還可以,但對她的師門頗為懷疑,如果陸丹對百裏鬆矢誌不二,她師門的任何秘密都可以對他說的。


    而且更使她不解的是,陸丹為何要百裏鬆蒙麵?


    其實百裏鬆並非猜不出她的師父是誰,很多人都把他當作了麥老大麥遇春,這又是為何呢?


    陸丹被百裏鬆送走,這次百裏蜂雲暗暗跟著,一口氣奔入深山中。遠遠望去,山坳中冒著騰騰蒸氣。


    眼見二人進入山坳之中,甚至發現二人進入山壁上的石縫中。這些不規則的石縫中,都或多或少冒出蒸氣。


    百裏絳雲進入石縫,不少於五六個轉折,越深入越是燠熱,蒸氣也越多,還發出“嘶嘶”聲。


    這裏麵有個石室,更加燠熱,但洞壁上的清泉卻自上麵婉蜒流下,這水看來並未冒氣,必是沁涼的。


    壁邊有一石床,上麵也有些窄細的石縫,縫中冒出一縷縷的蒸氣,上麵坐著一個六十左右,須發斑白的老人。這時睜開眼來,道:“鬆兒,丹兒,你們去了何處?”


    陸丹道:“丹幾去見過百裏鬆的姑母百裏絳雲前輩。”


    那老人忽然目蘊厲芒,道:“丹兒,義父不是對你說過,不要去見陌生人嗎?”


    “義父,丹兒以為,百裏鬆的姑母也不是外人,再說,百裏前輩在武林中的風評也是很好。”


    那老人顯然並未因陸丹的解釋而釋懷,卻閉上眼不再說話。


    百裏鬆隻好告辭。現在隻有義父女(師徒)二人,老人道:“丹幾,你真糊塗!”


    “徒兒無知。”


    “百裏絳雲是什麽樣子?”


    “看來四十多一點點,人挺慈祥。”


    老人冷冷地道:“她應該是充十多近六十的人了,她還問你什麽來?”


    “還問我的師承,丹兒隻說師父有病而且藉藉無名,不說也罷。”


    “丹兒,你不說也沒有用的,因為你要百裏鬆蒙麵,別人對他的身分作某人的猜測,百裏鬆還猜不出來嗎?”


    “師父,凡兒叮囑過百裏鬆。”


    “丹兒,你叫他聯合馬芳芳與司馬能行,這件事百裏絳雲有沒有提過?”


    “沒有,隻不過她問過義父的仇人是誰。”


    “你說了?”


    “是的。”


    “丹兒,你太不聰明了!義父在此治療殘疾,估計再有半年就可複原,且因義父所練之武功陰多陽少,這是主要缺點。但義父想出了辦法,利用地勢陽氣,補體內陽氣之不足,三年下來,使不可能的事變為可能;義父昔年練功導致半身不遂,已漸康複,功力自信可陡增一倍……”


    陸丹道:“恭喜義父,半年之期,彈指即到,義父就是武林第一人了!”


    老人喃喃地道:“這半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隻怕夜長夢多。丹幾,你要小心守護。”


    “義父放心,丹兒不會鬆懈的。”


    此刻老人閉上眼不再說話,石室外一條素影一閃而沒。


    淩鶴等人暫住在蕭辰的故交“穿山甲”劉大謀府上。劉宅宅院甚大,後麵還有六七十畝果園。


    淩鶴雖然怕拖累“惡扁鵲”等人而出走,卻更加懷念這位忘年之交,以及其他長輩。


    此刻,晚膳過後,初更將到,他一個人在後麵果園中徘徊,感歎至深,黯然低吟:“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諸雲低暗渡,關月冷相隨。未逢矢曾繳,孤飛自可疑。”


    這是崔塗的“孤雁”。“矢曾繳”是箭的意思,自然是以此詩自況。


    這時忽然人影倏閃,麵前五步外站定一位素衣美婦,但淩鶴居然一言不發。


    美婦打量他一陣,道:“你就叫淩鶴?”


    “不錯。”他也不想問對方是誰,如果有人要殺他,何必問是張三或李四?


    “武功全失?”


    “何必多此一問!如果在下武功仍在,誰會來找麻煩?”


    “你把我當作什麽人?”


    “在目前找我淩鶴的會是雪中送炭的人?”


    薑婦笑笑,道:“正是如此。”


    淩鶴還是那樣落寞地道:“夫人和家父有仇?”


    “令尊是……”


    “淩翎。”


    “聽說過,在當時也算一時之俊傑。”美婦道:“我和令尊隻見過一麵,怎麽會有仇呢?”


    “那麽前輩的大名以及來此的目的是什麽?”


    薑婦正色道:“成全你。”


    淩鶴這些年來的橫逆大多,對於這種事,他寧可不信。道:“我連前輩的來曆都不知道,前輩居然要成全我,晚輩如何相信?”


    “隻要我知道你的來曆而信任你就夠了。”


    淩鶴抱拳道:“多承厚愛。”


    “淩鶴,我可使你恢複武功,去報你的血海深仇,但你要為我去辦一件大事。”


    淩鶴心頭大震,武功失去後,連“惡扁鵲”師徒都已束手無策,他已絕望。如果真能恢複武功,不要說為她辦一件大事,就是辦十件八件也成。


    淩鶴望著她,自她那湛湛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此婦是位絕頂高手。


    淩鶴道:“前輩是有條件的?”


    “對!還有一點,我也要事先聲明。”


    “話講當麵,前輩請說。”


    “一俟你報了血海深仇,為我辦了那件大事之後,我要收回武功,使你恢複原狀。”


    “也就是說,前輩仍要使我變成現在這樣子?”


    “不錯。你斟酌一下,劃不劃得來?”百裏蜂雲道:“如果你答應了,武功一旦恢複,我就告訴你,你的仇人藏在何處。”


    “前輩真的知道?”


    “當然知道,甚至知道,半年後他將成為武林第一高人。”


    “為什麽?”


    “在目前我不能告訴你。”


    “如果前輩的身分不能告知晚輩,晚輩隻有忍痛婉拒了。”


    “昔年‘東黑西白’兩大奇人中的黑中白黑大俠,就是先夫,我叫百裏絳雲。”


    淩鶴這才正式見禮道:“恕晚輩失禮!”


    “不妨,淩鶴,你要馬上決定。如果決定答應,就必須暫時離開這裏跟我走。”


    淩鶴暗暗一歎,一切都是為了報仇,一旦報了仇,也就無所牽掛,找個地方,種幾畝薄田,和阿幸廝守一生,別無他求。


    這似乎是命中注定,不能一生擁有絕世武功。


    當他點了頭時,百裏蜂雲道:“明天此時我來接你。”語畢數閃不見。此時此地,他真不知道答應這件事是否錯了?要是別人是他,會不會答應報仇之後再交回武功,變得和現在一樣?他忽然覺得百裏絳雲很殘酷。


    但是他已經點了頭。他以為不點頭,為人子的責任未了,死就不能瞑目。雖然失而再複得的武功最後仍將失去,將是一件人間慘事,畢竟要比目前含恨死去要好得多。


    所以想來想去也就想通了,一旦想通了,這一夜神清夢穩,也是失去武功之後,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天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向娟娟說這件事,本來這次出走,不想帶娟娟一道走的,果真不帶她走,誰來照料阿幸?


    在早餐桌上,他考慮半天,沒說出來,如今是晚餐,再不說真的不成了。


    娟娟看出不對,至於阿幸,自然仍是渾渾噩噩,隻知道“唏哩呼嚕”地吃飯喝湯。


    “淩大哥,你似乎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是不是?”


    “是的,娟娟。”淩鶴歎道:“我再三思考,不能再連累你了,將來終會誤了你的青春,也使你們父女不能享天倫之樂。”


    娟娟道:“淩大哥,不管你的話有多麽使人傷心,反正阿幸姊複原之前,我絕不棄你們而去。”娟娟的重義氣,已可概見。


    老實說,淩鶴恢複武功已太渺茫,矢誌跟著這樣一個人,癡心和勇氣必須是一時無二的才行。


    “娟娟,我又要麻煩你了。”


    淩大哥,有什麽事你盡管說。”


    淩鶴呐呐道:“昨天晚上,我在後麵果園中徘徊,遇見一位奇人。”


    “啊……”娟娟的興奮是可以想像的。


    “娟娟,你先別高興,這位奇人確是要成全我,使我恢複武功的,但是……”


    “那好極了!太好了……”娟娟一時興奮過度,居然抱著他笑著淌淚。淩、薑二人的苦樂,在她如同身受。


    這份至情,淩鶴早已看出,隻是目前表現得更激烈而已。娟娟至情至性,在淩鶴失去武功時,她曾扯著“惡扁鵲”的耳朵,問他是不是“惡扁鵲”,而“惡扁鵲”一點也不怪她。


    “淩大哥,那位奇人是誰?何時開始?”


    “她就是傳言中的‘東黑西白’黑中白大俠的未亡人百裏蜂雲。”


    “啊!是她?我還以為是不了和尚呢!”


    “娟娟,這等人物應該不會說謊,也許她也會這種恢複武功的本領,而且今夜就要帶我暫時離開這裏,”


    “淩大哥,這是天大的喜事,你自管去,一切有我。隻不知要去多久?”


    “娟娟,我怎麽能老是拖累你?”


    娟娟忽然離開他的身邊,道:“淩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吧!隻要你的武功一恢複,我馬上就走!”


    “娟娟,你千萬別誤會,千萬別這麽說……”千言萬語,也不知自何說起。停了一會又道:“娟娟,此恩此德,如我淩鶴還有將來的話,必當重報。”


    “淩大哥,隻要你不再攆我走,我就感激不盡了。淩大哥,你大概要離開多久?”


    “她也沒有說,我想至少也要一個月吧!”


    “淩大哥,你去吧!我會照料不幸姊和小鶴的。”


    這是個迂回曲折的山洞,非常隱秘。洞中二人,一是淩鶴,一是百裏絳雲。


    原來這山洞距陸丹的義父療疾之岩縫不遠,不過是一山之隔,一是在山前,一是在山後。


    而這個洞中更熱,普通人根本無法忍受。


    淩鶴躺在奇熱的粗砂上,砂下冒著蒸氣。他身上的衣衫幾乎盡去,隻有內褲,但是如此奇熱的洞內,他居然沒有出汗。


    “你知道你為什麽沒有出汗嗎?””


    “晚輩不知道,但卻相信正是病態所在。”


    “對,就是這病態。”百裏蜂雲道:“你的武功屬陰,受傷後至陰入侵奇經八脈之中,無法散發,加之有些經絡已斷,所以內力不聚。”


    “正是如此,前輩。”


    “現在我以至陰之力,助你連接已斷的經絡,再以地下至陽的蒸汽,使那些已斷而僵硬的經脈變柔變軟,你自己再試著運功。道有所謂‘三煉實功’:精煉氣,氣煉神,神還虛。


    這是小成築基,進而可以卻疾病、免衰老、延壽考、返童顏,這些你都知道。”百裏絳雲道:“明五事,就入手有準;辨六候,而運行無差。注意!開始!”


    百裏絳雲的鄧手在他的全身經脈處按摩,看來不甚用力,實際上運足了勁。


    不一會,淩鶴身上火紅一片加上那一千多條斑痕,真是奇觀。百裏絳雲心頭微蕩,差點前功盡棄。


    須印百裏絳雲雖已近六十,但因修習有素,實際生理狀況等於四十許人。


    昔年她下嫁黑中白不久,才暗暗體會到,黑中白和他的原配情感至篤,原配比百裏絳雲還要美,她這才知道,黑中白娶她,是為了要學不了和尚的武學。


    那時白成家還未出家、百裏絳雲甚悔,但隻能怪自己太天真,自那時起,也就等於離開了黑中白。所以一個人的好與壞,真是要蓋棺材能論定的。


    白成家那時看出百裏絳雲和黑中白之間的危機,自然不會放鬆,可惜由於操之過急:,被百裏絳雲視為一個急色兒,敬而遠之。


    所以此後白成家越是追得緊,百裏絳雲就越是跑得遠。事實上,她那時認識了另一個人,但那個男人卻已是使君有婦了。


    剛才在百裏絳雲的視野中:這個碩健、英挺、不隨流俗的青年人,除了一身的粉色創痕所形成奇妙的圖案外,其他一切都和她昔年暗暗思慕的俠士一樣。


    她心頭一凜,差點出岔子,此時此刻是絕不能有雜念的。


    可是淩鶴卻無絲毫雜念,那些道家行功、築基的心法和決竅,他背得滾瓜爛熟:透三關、過九竅、升乾頂、降坤腹、六根震而五龍捧聖。


    這麽一開始,就是一個對時。


    淩鶴汗出如漿,百裏蜂雲卻是汗已流盡。第一道難關已解除,她疲憊地睜開雙目。


    她知道自己的心力並未白費,隻要再連續兩次,淩鶴的已斷經脈即可全部接續。


    所謂經脈,和腦子差不多,受創後,有的永遠不治,也有的能在不知不覺中康複。


    看看淩鶴那碩健的身子和那永遠噙著不屈神色的麵孔,時光又倒流回去……


    “惡扁鵲”等人正如所料,大家急得團團轉。自那夜發現淩鶴等人失蹤後,大家天天分頭去找。


    找不到人,最惱火的是高麗花,什麽“三字經”都搬出來了。“惡扁鵲”卻在罵自己:


    我是個浪得虛名的郎中,以後誰再叫我‘惡扁鵲’,老夫就揍人!”


    而薑子雲卻是默默地流淚,曲能直最了解他,道:“老薑,我知道你的心情。”


    “你不懂。”


    “我懂,淩鶴出走,可以不告訴任何人,卻不該瞞著你?對不對?”


    “對是對,隻不過我是想,少主人心情壞,不幸又渾渾噩噩地,身邊又沒有人伺候他們。”


    “免操這份心吧!老薑,娟娟不是在他們身邊嗎?再說他出走的原因,正是因為他心灰意冷,絕望自卑,才不願再拖累別人。”


    麥秀道:“薑兄不必難過,我以為淩鶴和娟娟等人可能並未遠離。”


    餘大彩道:“今天傍晚,我在鎮外看到一個側影,頗似洞庭居士蕭辰,說不定是出來找他的女兒的。”


    眾人不由喜形於色,蕭辰來了,又增加一份實力,在“八大”之中,此人的功力僅次於淩翎。


    高麗花道:“你八成老花了眼,蕭辰那個者甲魚,他在洞庭多舒服,出來晃蕩什麽?”


    他們本是在院內納涼,大約三更稍過時,忽見一個巨大紫影一晃而至,院中站著一個奇裝異服的人。


    高麗花距此人最近,道:“從哪裏鑽出一個海裏怪?你是什麽人?”


    來人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八臂嫫母”高麗花?看你這份德性,八九不離十了!”


    高麗花最討厭別人叫她的綽號,母狗眼一瞪,雙手叉腰道:“你老娘正是高麗花,你他奶奶的又是什麽東西?”


    聲未落人已到,集八成內力砸出一掌。哪知來人動也未動,寬大的紫緞繡花彩袖輕輕一甩,高麗花可就慘了,“吭”地一聲,連退七八步,倒在曲能直身上,連曲能直也被砸倒。


    眾人這麽一緊張,都站了起來。高麗花吃了大虧,嘴皮子可不饒人,破口大罵道:“暴發戶,你八成在哪裏搶了一家錢莊,窮人乍富,這把子年紀才會打扮得這麽花梢。抬你姊!


    你再接我一掌!”


    “惡扁鵲”張臂一攔,道:“我來應付。”


    高麗花邊罵邊退下,來者花衣人道:“你這副德性,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你來應付,你應付得了嗎?”


    “惡扁鵲”道:“我這副鳥架子,的確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隻不過,尊駕有沒有尿泡尿照照自己這副德性?說你是窯子裏的龜公吧!又沒有這麽霸氣。說你是當鋪掌櫃吧!你又缺乏那點世故。老實說,尊駕真是個四不像。”


    此言一出,其餘諸人俱蓄勢以待,準備一搏。


    哪知此人忽然咧嘴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居然有人能消遣大爺我。你老小子何人?”


    “我?無名小卒,江湖郎中。”惡扁鵲道:“不過我要提醒尊駕一件事。”


    “什麽事?”


    “咱們至少見過一次,尊駕真是貴人多忘事。”


    “噢?我見過你這位邋遢男子?”


    “有一次在下到怒山中采藥。在山洞中避雨,有位冒失的仁兄,進洞沒打招呼就搜我的藥籃,不知道是不是大爺你?”


    “哈……”來人大笑一陣,道:“惡扁鵲,看來你記性還不錯。”


    “惡扁鵲”順蛇順竿上,道:“如我猜得不錯,尊駕必是‘東黑西白,的二奇之一‘不了’大師了!”


    “哈……”白成家大笑道:“大爺在江湖中闖蕩數十年,還沒有人叫我一聲‘大師’的。‘惡扁鵲’,大爺有點喜歡你了!”


    “惡扁鵲”道:“這麽說,白大俠也不否認欠我一個人情了?”


    “好吧!你說,要大爺為你辦一件什麽事?”


    “惡扁鵲,,道:“我有一位忘年之交,武功全失,望大師成全。”


    “這個……好吧!誰叫我那次在怒山山洞中拿了你兩支夜合珠。大爺我是有恩必償,有仇必報的,不過大爺目前有急事,銷後再說。”


    “惡扁鵲”道:“大師有什麽急事?”


    白成家道:“這件事告訴你,你也幫不上忙。”


    高麗花道:“那可不一定,看你這身打扮,八成是個老花心,要找個相好的,‘惡扁鵲’可以為你張羅介紹一個。”


    白成家直打哈哈,道:“這倒也是件好事,大爺雖然這把子年紀了,身子骨頭倒還硬朗呢!”


    “惡扁鵲”指指高麗花道:“大師,你看高大小姐如何?才五十來個生日,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如今小姑居處,尚待字閨中。”


    白成家的麵孔扭曲了一陣,打著哈哈道:“這怎麽敢當,人家不罵我是‘豬八戒進瓷器腎粗人玩細活,才怪哩!”


    高麗花扯著破羅嗓子要揍這兩個人,卻被餘大彩拉住道:“高大姊,‘惡扁鵲’馬上就要言歸正傳,且請稍安。”


    “惡扁鵲”正色道:“大師有何急事?可否告知?”


    “試問,當今武林中,武功高的年輕人是哪幾個人?我說的是在三十以下。”


    “惡扁鵲”道:“大師問這個幹啥?”


    “你是說不說?不說我可要走了!”


    “惡扁鵲”道:“當今武林,三十以內的高手,首推當年八大家之首淩翎之子淩鶴,可惜他被人施襲失去武功,另外一個則是個姑娘。”


    “姑娘?叫什麽名字?”


    “她就是八大家之一,西北馬家馬如飛之女馬芳芳。”


    白成家道:“以這二人相比,誰高誰低?”


    “惡扁鵲”道:“應該這樣說,在淩鶴未失去武功之前,馬芳芳要遜他一籌。”


    白成家想了下,道:“所謂八大家主人,武功也極平凡,為什麽他們兩個年輕人會出入頭地?”


    “惡扁鵲”道:“說來話長,隻好長話短說,淩鶴學了巨書上的武學,而馬芳芳則是學了與大師齊名的黑中白的女婿門羅的全部武功。”


    白成家忽然大為激動,道:“真是如此?”


    “惡扁鵲”道:“句句實話,事實上學過巨書上武功的還有麥老大,他也可能是‘統一會’的副會主。”


    “他?”白成家忽然狂笑一陣,道:“淩鶴在什麽地方?馬芳芳又在何處?”


    “惡扁鵲”道:“淩鶴出走,諒在附近,我們正在找他,馬芳芳就住在附近。”


    白成家大袖一指,騰空而去。“惡扁鵲”大叫三聲,可惜人已走遠。餘大彩道:“此人表麵放浪形骸,看來頗邪,實際上未必如此。”


    麥秀道:“在下也有同感,但不知他找年輕高手目的何在?”


    高麗花道:“總不會是吃了八頓飯沒事做,要找年輕高手較量吧!”


    “惡扁鵲”微微搖頭。薑子雲道:“各位,大家再外出分頭找找看如何?不了和尚來此,機不可失,要是不能及時找到少主人,那就太可惜了!”


    分頭外出找人,無人反對。


    馬芳芳把淩鶴的那件內衣塞入枕下,正有倦意。窗外忽然有人道:“叫馬芳芳那丫頭出來見我。”


    這口氣非但馬芳芳惱火,李婉如都忍不住,開門一看,居然是個身著紫緞繡花大袍的老人,撲上去就砸出兩掌。


    來人揮手一拂,李婉如猛吃一驚,因為這暗勁不可抗拒,竟被震回屋中去了。


    來人忽然苦笑一陣,又歎口氣道:“看來虛名真是愚人。你就是近來崛起的年輕女高手馬芳芳嗎?”


    “我才是馬芳芳。”馬芳芳走出來,打量白成家。這是什麽人?她簡直想不通,這麽大的年紀,卻穿了這麽一件大袍,真是不倫不類。


    “你真是馬芳芳?”


    “假不了。”


    “怎知假不了?”


    “就這麽證明。”馬芳芳忽然攻了上去。白成家大袖一指,馬芳芳退了兩步,把力道卸去一大半,再使出淩厲的一招。


    “嗯!這個差不多是馬芳芳了。”白成家立即破解。馬芳芳連攻七八招,一點便宜也占不到。


    馬芳芳道:“請問尊駕何人?怎知我是馬芳芳?”


    白成家道:“你和淩鶴是目前武林中的風頭人物,我當然知道。至於大爺我,你可聽說過‘東黑西白”武林二奇?”一掌把她震退五步。


    “你莫非是不了和尚白成家?”馬芳芳大驚。


    “正是大爺我。”


    馬芳芳愣了一下,這等高人為什麽說話這樣粗俗?她道:“白大俠找本姑娘何事?”


    “馬芳芳,你想不想成為武林青年第一高手?”


    馬芳芳心中一動,此人號稱“不了”,莫非和門羅一樣,老來花了心?道:“想又如何?”


    白成家道:“想就跟我走,三個月之內,大爺使你高踞武林第一青年高手。”


    馬芳芳可一錯而不能再錯,當時心中充滿了複仇之火,不學絕世武學就不能複仇,才做了錯事。


    現在她不再把一般男子放在心中,隻有一個淩鶴,今生不忘,而且愛心永在。


    近來她也發現淩鶴失蹤,她和李婉如天天外出尋找,當然也偷偷到“惡扁鵲”等人住處探聽,看看他們有沒有找到人。


    馬芳芳忽然又想到了淩鶴、道:“白前輩,聽說你能以‘洗髓經’上的方法,使失去武功的人恢複武功?”


    “有此一說。”


    馬芳芳道:“前輩如傳我武功,可否連‘洗髓經’一起傳授?”


    “當然可以,但我傳你武功,主要是要你為我去辦一件大事,不能怕死,更不能退縮。”


    馬芳芳道:“我既已答應,就絕對可以辦到。”


    白成家道:“還有一件事,我也要說在前頭,因為說了之後,你幹不幹還不一定。”


    馬芳芳道:“請說。”


    “我成全你、使你成為武林第一青年高手之後,你可以盡可能去複仇雪恨,但不能去做壞事,三年之後,我要收回。”


    “什麽?收回武功?馬芳芳大驚道:“武功又不是放債借錢,如何收回?”


    白成家道:“大爺就可以辦到,因為我教你的隻是心法,用心法增加內力,我收回了內力,你就恢複了原來的功力。”


    李婉如大聲道:“芳芳,不要幹!這件事不合算。”


    馬芳芳道:“我也是這麽想。第一、你成全我之後,要為你去辦一件事,到底是什麽事你都不說。其次,到最後你還要再收回去。”


    白成家道:“我也並非一定要收回去,而且要看情況,如果你表現良好,中規中矩,我也能改變主意,不再收回。”


    李婉如道:“芳芳,我看大不劃算。”


    馬芳芳低聲道:“你的意思是……”


    李婉如在她耳邊道:“第一、這個人不男不女,不憎不俗,恐怕不正派。其次,你現在已經是宇內第一青年高手,何必再學?”


    馬芳芳可不這麽想。在目前,她固然是武林第一年輕女高手,但難保不被人超越,她如果不答應,必然另找別人,那個人不久就超越了她,這是她無法忍受的。


    馬芳芳道:“如果晚輩不接受呢?”


    白成家道:“我隻有再去找別人。”


    “是不是一定要找年輕女人?”


    “不一定。大爺本來想找淩鶴,他娘的!隻怪他沒有福氣,這小子失蹤了!”


    馬芳芳道:“前輩要晚輩去辦什麽事,一定要事先說明,萬一不能勝任怎麽辦?”


    白成家道:“認為你能勝任,你就能勝任,隻不過是去和一個人印證武功而已。”


    馬芳芳道:“凡是能和前輩約鬥的高手,必是罕見的武林人物。”


    “當然,丫頭,你是不是怕了?”


    “笑話!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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