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早自習時候,王長風叫我出去談話,徑直走到教師辦公室,副校長已經坐在那裏等候。


    “有啥就說啥,不要講謊話,聽到沒有。”王長風對我這個學生似乎很不放心。


    “嗯嗯。”其實此時我對老班已有鄙夷之心,因為在我和副校長之間已然形成了一種反差,王長風卑躬屈膝的同副校長講話。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她隻看一眼老班,老班就此退下。


    “鄧華,你過來坐。”


    “行。”覺得十分別扭,與教室裏頭普通的課桌椅完全不一樣,一坐下去,鬆鬆軟軟的,甚至都還要短暫的適應一下。


    “你昨天去了寺裏,見到她了吧,說了些啥子嘛?”副校長慢慢放下手頭的報紙,立馬就從容的顯示出了一種威嚴來,又慢慢的變得那麽柔和起來。正是有種“大家長”的意味,“嗯?你可以詳細的講講。”


    “嗯,主要看您想聽哪一方麵的。”此話一出,在她聽起來,就像是我已經準備好了如何說謊,更像是兩個打架的人,見招拆招一樣。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找你了解情況,而不是出於別的想法,而且,我要知道的是她的情況,要真實,而不是虛假,希望你能夠明白我的心思。”副校長講話中間抬了抬自己的眼鏡兒,這中間,我難以判斷她是試探還是確實如此。尚且就當作是一段真誠的談話好了。


    不要去妄自揣測別人的心思,因為沒準兒會偏離正途,適得其反,索性做一個坦率的人比什麽都來得痛快。


    “是的,我見到了餘沉沉,看她……看她的意思,是就要出家了,而且……而且已經有相當的決心……”話到這裏就停頓下來,她皺起了眉頭,顯然,這不是她想聽到的。


    既而眉頭舒展開來——很刻意的放輕鬆下來,那樣子似乎生怕由於她的表情變化影響到我的講述。點點頭,叫我繼續說下去。


    我同她講了去了大淨慈寺如何見麵,又說了些什麽話,副校長聽的很認真,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似的,手掌托在下巴上,胳膊肘頂在桌子上,頷首低眉,她已經不是副校長,而是在認真聽課的學生,隻不過,這個“學生”讓講課的人感到十分緊張,因為要時刻注意她會不會中途打斷,向你提問。


    “唉呀!你做得很好,在我看來,你是很得體的,沒有多大的問題。”來自副校長的肯定卻是令人容易感到振奮,倒是令人短暫的受寵若驚,可是還是不敢大意,畢竟還是不敢忘記最初的目的。


    “遠遠不夠,因為從一開始到現在為止,餘沉沉都沒有要回來的意思,恰恰相反,她出家的意願是越來越強烈,似乎真的有神明的力量在指引著她一樣。”用一個比喻強調了自己的無力感。


    “這個怎麽能由你來自責的呢?你可能曉得,在你之前,我們也同樣去過,可是收效甚微,要你去,可以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正兒八經的、嚴肅的講著這件事情,似乎她說的就是整件事情的全部。那樣子,仍是認為我作為一個可有可無的試探者出現,她們在我的身上賦予希望,現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好歹是瞧見了一絲希望。


    兩個人麵對麵相向而坐,一旦相對無言,其中的一方便會要找到新的話題來,不然的話,不論是誰,都會覺得有種空氣凝固的窒息感,所以,在當前的情景下,我和副校長之間,就要有一個打開話匣子的人。


    “你對愛情的理解是什麽?”她眼睛直盯著我,就好像我隻要是一說謊,就會立刻被識破一樣,


    可她在這個時候冒出這麽一句話來,著實令人猝不及防,我應該怎麽講才是合理的?應該怎麽解釋?尤其是在她心目中已經完全定格的時候,試想,她在心頭已經下了定義,你如何才能突破這個定義。


    “高中生不能談戀愛,這是校規,犯了校規最嚴重的會被開除的。”多麽中肯的回答,再也沒有比這更加準確的回答,即便事先已經想到副校長的態度,


    隻見她擺擺手,“要知道,我不是在質問你,是在跟你探討,也可以換個角度來看,那就是我想了解你們真實的想法,直言不諱即可。”滿含親和力的說法,確實有著令人動心的誘惑力,足以令人完全放下防備之心。


    她悠閑的將手上的報紙卷起來,成了一個小扇子,在胸前扇動著,她臉上因為出汗變得有些光澤,看上去也更加靚麗一些,氣質俱佳,自始至終,她的氣質壓倒性的占了上峰,似乎在進行一場審訊,而我,就是那個犯人。


    “我的理解哈,就是跟另外一個異性在一起,照顧她,關心她,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能夠在一起,‘在一起’才是愛情永恒的話題。”她的眼眉往上翹些許,出於好奇——聽到從未聽到的觀點,很是新穎。


    “那你跟餘沉沉之間,你覺得是愛情麽?”事情一下就回到了一開始內心的最本源之處,某些問題,一旦別人問出來,事實上,其實就已經有了答案,尤其是開始懷疑、質疑的時候。


    “我覺得是。”很勇敢,敢於承認,也敢於承擔這麽講的後果。


    “愛情,不能光看言情小說,那更像是童話故事,適合於一個幼小的人的迷信,可現在你已經長大了,得先有愛,且足夠相信,愛人要學會先愛自己是不是?”她中間停頓了一會兒,在想這麽說我會不會理解和明白,再者就是想該怎麽言簡意賅,更加易於讓人明白的表達。


    正如她的猶豫,我自覺她好像是偏了正題,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讓餘沉沉怎麽能夠盡快的回歸,她卻是再講如何自愛,明顯的令人摸不著頭腦。


    “我說這個,你能夠明白麽?”帶著疑問和希望得到肯定的表情,那很真誠,那眼神盯著我,讓謊言頓時無處隱身。


    她揪著報紙的一角,兩根手指在紙麵上磨著,見我猶豫,“說實話!”嗓門也提高十分,這時候,她大概就能接受否定的答複了的。


    “不……還不大明白。”說完,她微微一笑,那像是戲謔,且無足輕重似的——並不會因此加以責備。


    “我是說,你在挽救別人的時候,還應該注意自己,一個想要保護別人的人,首先得先有能力保護自己,這麽說,你能理解嗎?”這麽說,那我就明白她的用意了。


    原來,我已經將自己置身與外,她卻不那麽想,作為學校領導,她考慮得還是更加全麵一些的。


    “您放心,我不會因此走極端,也不會由此去勉強她,需要時間,最寶貴的也是時間。”我想,我已經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


    “對!既不要勉強她,更不要勉強自己。”副校長投過來讚許的眼神,我也是長舒一口氣,最後,我們達成了某種協議,那便是還要去大淨慈寺,但是不要連續的去,應該給人一個緩和的期限,用她的話說,就是要懂得及時的調整,不要形式單一,就像是吃飯,天天吃肉,遲早有一天也會厭倦肉食……完全是技巧問題,知道輕重緩急,懂得變通。


    我出了辦公室,本是一切都明朗的心情,可倒是一出門,又變得沉重起來,就像一根被拔出的蘿卜,一下又栽到土裏麵去。


    在萬千思緒中糾結和猶豫,直到過了幾天,黃旭那小子有一天找到我,他擠著眼睛,四處看了教室裏頭沒有別人,便暗下表情來,就知道他是有事情的。“啥事兒,你說。”


    “楊風去找那個餘沉沉了。”似乎山崩似的。


    “什麽!”我猛地站起來,聲音也是格外的洪亮,黃旭格外的小心,一下捂住嘴,使勁兒按到座位上。


    “我也是聽人傳的,說是周長發找到的楊風,讓他去的。”


    “去了麽?”


    “去了,我在辦公室周長發的桌子上看到了請假條。”腦子裏麵混沌狀態變得激烈起來。


    “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們明明知道……”眼睛直勾勾的,思緒不能穩定下來。


    “哥們兒,我說得絕對是真的,咱們一個班,不帶騙你的,媳婦兒讓別人搶走,任誰都不能咽下這口氣,你還是抓緊時間行動起來,這種事情,要讓別人捷足先登,算怎麽一回事情。”說完他別若無其事的走開。


    獨留我一人在座位上又是惶恐,又是憤恨。


    為此,跑到楊風的教室去,確認過楊風確實不在,心下的鼓點越來越密集。


    到了晚上的時候,見到楊風一個人從教學樓廣場下麵的石階爬上來,飛奔下樓,攔住他,那樣子,就像是是對待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一樣,恨不能抽其大嘴巴子。


    他倒是莫名其妙,橫著個臉,輕聲卻攻擊力十足,“我上回怎麽給你說的!”


    他淌著汗水的臉頰上,一臉的不懂,喘著氣。一把將我揪著的手甩開,“你知道個屁!讓我歇會兒再跟你說,請你不要太激動。”他貼著牆,又大喘了好幾口氣——廣場下麵那幾百步石階確實讓人夠受的。


    抱著雙手,看也不看他的慘像,直等到他直起腰來說話。


    “好了麽?”我那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若是有麵鏡子的話,真是令人討厭極了。


    “是我們班主任和周長發找我談話,叫我去大淨慈寺的,你明白嘛!”


    “我不明白!”


    “豬腦子!”楊風簡直就是換了一個人,他沒有畏懼,沒有揍他的時候那種猥瑣了,而是變得痛痛快快的,我敢說,要是在此時發生衝突,他必定會傾盡全力,把我打個酣暢淋漓。


    “你……”很氣憤,卻又拿人沒有辦法,“你說。”


    “那是學校領導叫去的,況且,又不止我一個人,和餘沉沉關係好的,不論男女,都可以去探望,其中的用意,我就不需要多說了吧。”


    “你能說得具體點兒嘛?”


    “咳,還不明白,就是說,找到相關人,本著勸返的目的去看她,力求人能回心轉意,也不知道她心裏咋想的,隻能嚐試,類似於題海戰術。”


    似乎明白點兒了,想來,也真是能花心思,下功夫的。


    “那效果怎麽樣呐?”


    楊風搖搖頭,吐出“對牛彈琴”四個字,“我是喜歡人家,如果她能回來,我還是喜歡人家,所以才心甘情願去出這一份力,現在學業這麽大,真的是……”他就沒有再往下說。


    好像是背叛,覺得特別過分;好像被欺騙,覺得似乎沒有被在意,即便隻是一顆棋子,那也得有它作為一顆棋子的尊嚴。


    就這樣,我踏進了綜合樓,路過led大屏下麵的時候,自動的想起去年冬天寒假的時候,想來,那場雪真是來得及時——把一切都能掩蓋掉,包括煩惱、煩躁、傷心……通通的、通通的變成空白。


    隻不過,炎炎夏日,暑氣未消,身上一哆嗦,炎熱和寒冷給的切身體會竟然如此相像。


    大辦公室的空調呼呼吹著,副校長坐在電腦前,敲門。


    “進來!”


    推門而進。見到我,卻是令她感到有些意外。


    “找我什麽事情嘛?”她看著我,甚至於都忘了叫我坐下說話。


    “領導,我來,是為了餘沉沉的事情。”


    “嗯嗯,你說。”很直截了當。


    “我是想,為什麽要這樣,選派這麽多人去寺裏?我覺得這種方式方法不對,至少對餘沉沉是不利的。”那時候,真不知道從哪裏來得勇氣,去質疑一個副校長。


    她皺著眉頭麵對著這種質疑,有所思考,卻又不是那麽明了,顯然是已經想到我的來意。


    “接著說。”


    “這樣的方式,令餘沉沉回來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不是麽?她一回來,又要麵對各種流言蜚語,人前人後,舌頭根子下頭壓死個人啊。”


    她點點頭,“我記得上回同你講過的。”


    “是啊,您說不要勉強啊!”怎麽,到現在又往完全相反的地兒去了呢?令人匪夷所思。


    “你等會兒,你說得是怎麽樣的方式?”便的大概把楊風說得情況大概講了一下,副校長的瞳孔一下放大。


    “我知道了,把周長發給我叫來。”正要出門,“你等等,你抽空跟我再去一趟淨慈寺。”我默許著出門。直覺得自己告了周長發的黑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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