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他爹啊,咱娘從昨個到今,都一天一宿沒吃沒喝了,我這心裏頭沒著沒落的。”


    “大哥這事傷了娘的心啊,唉。”


    漢子歎了口氣,轉頭對媳婦吩咐道:“家裏的,你去窩倆紅棗雞子,我再去勸勸娘。”


    “爹,二丫也想吃雞子。”


    “乖丫,奶奶病了,先緊著奶……”


    青天白日晌午頭,朝陽村西頭。


    老趙家院裏的低聲交談,擴散出掩飾不住的愁緒。


    說起來,老趙家本是朝陽村殷實人家,一家子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是綽綽有餘,過得紅火著呢。


    可天有不測,人有禍福。


    自從去年當家男人趙青山死後,家裏就塌了天,禍事也接踵而來。


    本發生了爹新喪,娘守寡的慘事後,家裏的大兒子還是個沒心的玩意兒,好賭!


    這不,他在外頭拉下一屁股饑荒後,自個出去躲風頭不說。


    還連累家中寡母,被上門逼債的人氣得當場暈倒,險些也隨著她男人去了。


    雖是險些卻也差不離了,村裏小媳婦老婆子都在心裏記著了。


    從昨個到今個,兩天了還下不來床,估摸著夠嗆能挺過去。


    同時在背後也感歎,這趙田氏真是夠可憐的。


    好好一個家,死了男人,養了歪兒,敗了家業。


    七畝上好的水澆地哦,尋常人一輩子都積攢不到的家業,就這麽拿去頂了賭債,真是想想都替她心疼。


    反正老趙家這次是在村裏,鬧出好大笑話。


    確實是好大的笑話,聽著院裏交談聲沒了後,田雯悄沒聲地撩開眼皮子。


    然後小心翼翼伸出雙手看一眼,皮膚粗糙。


    不死心再看一眼,骨節粗大,打眼瞧便是一雙田間地頭忙活的農婦手。


    娘勒,真穿啦!這是什麽恐怖笑話啊!


    心底錘足頓胸,雙手啪得落下搭在炕沿,田雯徹底不動彈了,心如死灰。


    穿也就穿吧,前世好賴還是個二十八歲的新時代社畜。


    現下倒好,超級加輩,直接當奶奶。


    要是前世的爸媽知道了,都不帶他們催婚了。


    自己領著一大家子,往二老跟前一戳。


    瞧瞧,您老閨女我現在也是有四兒一女,外帶三個好大孫的人了,您二老也沾光直接升級當太爺太奶啦!


    估摸著,爸媽一定傻眼!


    對了,差點忘了,爸媽,您老閨女我還是個三十六歲的寡婦……雙倍驚喜啊。


    “娘,您好些了嗎?”


    正當田雯處於苦中作樂,又悲從中來的複雜情緒中無法自拔時。


    她憨厚的二兒子,端著粗瓷碗挪到炕前,小心翼翼的問到。


    雖說自家娘不是那種潑辣性子,可家裏兄妹從小被爹教育慣了,都敬著娘。


    十九年來久而久之,他對老娘的感情,從敬變成了畏。


    家裏兄弟姐妹也都跟他差不多,都怕娘。


    半晌,炕上沒動靜。


    田雯主要是沒做好心理建設,不知道如何麵對,幹脆裝睡。


    老二趙仲厚瞧著她娘眼皮子下,咕嚕嚕直打轉的眼珠子,也不敢揭破,娘估計是在想事了。


    “娘,您餓了就吃一口,可別氣壞了身子,家裏有兒撐著,您放心。”


    老二趙仲厚將盛著紅棗雞子的碗放在炕桌上後,退了出去。


    還是讓娘靜一靜吧,等大哥回來再說。


    這是個孝順的。


    等到趙仲厚走了,饑腸轆轆的田雯一骨碌爬了起來,狼吞虎咽,屬實是餓壞了。


    等到一碗紅棗雞子下肚,渾身透滿熱乎勁兒後,田雯才有空仔細打量起四周環境。


    頭頂青瓦片,牆壁也是青磚,不大的屋內靠牆擺著鬆木大櫥櫃和幾口衣箱,再摸了摸身下土炕,炕席、棉被。


    無不在說明這是一個,原本家底還不錯的北方家庭。


    重點是“原本”,當娘就算了,還攤上一個敗家子,想想就心煩。


    “唉。”


    田雯長歎一聲,回是回不去了,既來之則安之。


    心裏打定主意的田雯老太太盤腿坐在炕上,在碼著被褥的炕櫃裏東尋摸西尋摸,來了就得好好活。


    適應力賊強。


    “娘唉,娘,兒回來晚啦。”


    正在田雯四下熟悉環境時,屋外院門被人撞開。


    一位風塵仆仆的男子闖將進來,嗷一嗓子,嚇得田雯魂飛天外。


    什麽死動靜?


    “大哥,聲兒小點,娘正在修養。”


    老二趙仲厚也嚇一跳,臉上帶著焦急,趕忙上前捂住他大哥趙伯寬的嘴,可別嚎了。


    老娘昨個氣急攻心,眼瞅著今兒好了不少,可別讓大哥一嗓子再給喊走了。


    “老二你幹啥啊。”


    趙老大不樂意地拍開二弟的手,咋還直接上手呢,給我醞釀的一點小感情都給捂沒了。


    待聽清老二的話後,他臉色一變,愣了愣。


    轉頭一拍大腿,抹幹眼淚掛上喜色,“娘沒事啊,唉嘛太好了。”


    “那我得去瞅瞅咱娘,我接到消息,從嶽家一路是緊倒騰,就怕..就怕見不到咱親老娘…最後一麵啊唉~嗝。”


    趙老大劈叉嗓子張嘴就幹嚎,生怕調門低了顯不出孝心來,末了還打個飽嗝。


    趙仲厚掩住鼻子退了一步,大哥這是在嶽家沒少吃啊,打嗝都帶著葷腥氣。


    虧他心大,拉下一屁股饑荒招呼都不打一聲,帶著媳婦兒子就回嶽家避難去了,留下一堆爛攤子搞得家裏雞飛狗跳。


    老二趙仲厚是個憨厚的,但這些年下來,對大哥做的濫糟事,心裏也有不少埋怨。


    他身形隨爹,長得人高馬大,劈手就將往屋裏闖得大哥撈了回來,明顯帶著怒氣,“大哥,你就讓咱娘清靜清靜吧,行不行!”


    “老二你什麽意思!娘病了我看都不能看一眼。”


    趙伯寬也惱了,揪著老二的衣袖不依不饒,“我要見娘,娘啊,兒回來啦,給我撒開。”


    他覺得事情不對,一向不溫不火的老二今天一反常態硬了起來,這讓他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猜測,急眼了。


    他越掙紮,趙老二就越不讓他進去,一時間兩兄弟就撕巴了起來。


    老趙家兄弟鬩牆的動靜不小,在家閑得屁打腳後跟的左鄰右舍,紛紛出來瞧熱鬧。


    “這是咋啦?”


    “聽著像是躲賭債的趙家老大回來啦。”


    “要我說啊,趙田氏也是個不頂事的,鎮不住這一家子。


    躺了還沒兩天,瞅瞅,倆親兄弟自己先幹起仗來了。”


    “切,趙田氏都多大歲數的人了,俺就看不慣她一天天軟啦吧唧的模樣,還當自己是個小媳婦呢。”


    “可不是咋滴。”


    老婆子小媳婦,扒著院門一頓嘰嘰咕咕嚼舌根。


    這還不止,就見打左邊院牆上冒出一個白胖媳婦。


    白麵饅頭似的大臉盤子堪堪露出牆頭,那雙綠豆大小的小眼睛欻欻冒著精光,看得津津有味。


    唉嘛,老趙家兄弟打起來啦!


    撓,往臉上使勁撓!


    看到精彩處,白胖媳婦還不忘往嘴裏扔倆炒豆子,嚼得嘎嘣香。


    “都給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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