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地深了……


    那少女卻依然在跳躍的篝火旁全神貫注地畫著什麽,像是入了迷。但寶玉卻困倦疲憊之極,正臥在草堆上準備入睡,但女孩專心致誌的繪畫場景,卻似乎又深深地吸引著他,一時怎麽也合不上眼,朦朧中仿佛自己也漸漸回到了那天真無邪的孩童時代……


    突然,一陣淡淡的香味隨風拂來,寶玉一呆,隨即明白,原來這小屋過於狹窄,雖然那少女是守在前方的火堆旁,但離他也不過兩三米而已。“原來是她的體香!”寶玉一時心神蕩漾,隻覺那氣味似蘭似麝,聞之仿佛靈魂漸漸升華,一時情不自禁地有些意亂情迷……


    但片刻後又猛然臉上一紅,想起自己已把她當女兒,頓時心中一醒,慌忙轉過身,將草胡亂地覆蓋在頭上,嘴中連念南無阿彌陀佛,但這似乎全然不管用,腦海中更頻頻閃現出林黛玉的影像,心中嘴中不停地喃喃道:“林黛玉,戴玉……戴玉,林黛玉……”混亂中,寶玉仿佛頭都炸了,怎麽也睡不著……


    恍惚間,寶玉忽地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黑洞和寶釵,隻覺這三個女子似乎截然不同,一個每天給他壓力,另一個更是高高在上、幾乎高不可攀,隻有眼前這個少女,卻仿佛離自己極近極近,“唉……”寶玉一時長歎,刹那間隻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自如,輕鬆得似乎可以飄起來,自如得仿佛什麽都能做,一時渾渾噩噩,終於漸漸睡去……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那少女除了照鏡子和畫畫,就是照顧他,幹糧沒了就立即不知從哪裏弄來一些紅薯似的東西或水果、或者打來一兩隻小野獸,而寶玉也是充分利用這段時間拚命學習這女孩部落的語言、幾乎一時刻不停地纏著那女孩對話,其努力程度簡直比從前學生時代學習外語時要刻苦一百倍!於是自然而然,在他傷情日漸好轉的同時,這門“星球外語”也是飛速進展、幾乎一日千裏。而與此同時,寶玉卻竟然依舊地會每天都想到黑洞,不論何時何地,似乎朦朧中總會漸漸地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又回到過去,於是常常不經意地猛然回頭……


    時光匆匆,轉眼過去了近一個月,寶玉的腿傷終於漸漸痊愈。


    這天傍晚,他一個人來到洞外,環顧四周那些已陪伴了自己許久的一草一木,恍然間直有一種想永遠在這兒生活下去的衝動,隻覺在這兒的生活雖然艱苦,卻似乎遠遠超過從前在地球上的孤獨苦悶。但片刻後,父母朋友以及家鄉的景色又瞬間湧上心頭,迷茫中忍不住喃喃道:“唉,如果這時候讓我選擇,我是應該回地球,還是呆在這……這兒?”


    “哼,小命也沒多久了,居然還在這裏選這選那、癡心妄想!”一個聲音突然猛地傳進寶玉的耳中,後者頓時嚇了一跳:“是黑……黑洞!”高度緊張之下,雙手忍不住迅速變成“爪子”四下揮舞,但卻哪裏有人?


    “難道是我的幻覺……,不對不對,一定是她!我絕不會聽錯!”說得也是,這集仙子和閻王於一體的聲音早已深深刻在他的心裏,又怎會輕易忘記?寶玉一時情不自禁地循著聲音的隱約來處摸索著尋覓,隻見他一時仰望,一時俯視,一時突然回頭,一時又猛然斜掃……,就像一個黑夜中的小偷在東張西望、疑神疑鬼,樣子頗為滑稽,但一直走了百十來步,卻又哪裏有一個人?


    正有點暈頭轉向,那聲音卻又猛然再現:“找什麽呢?是想盜古墓還是要找仙女?哼,鬼鬼祟祟,跟個賊似的!”話聲中,寶玉身子大震,一時閃電般轉了好幾圈,差點摔倒,卻依然連個人影也沒見著,仿佛那聲音是來自遙遠深邃的宇宙深處!


    “你……是……是你嗎?”寶玉一時結結巴巴,隻感覺心髒跳動的聲音猛然間如同打雷。


    四下裏一時沉默,半晌那聲音才重新響起:“哼,你說的那個‘你’是誰啊,我怎麽聽不明白?”寶玉臉上一紅,一時微微發窘道:“嗯,黑……黑洞姑娘,你……你在哪,我怎麽看不見你? ”


    現場再次沉默,片刻後那聲音才冷冷地道:“黑洞姑娘?哼,虧你還記得!……你不是說再也不想見她了嗎?”


    寶玉聞言神情尷尬,確實,此時此刻他心中仿佛瞬間湧出上百種情緒:恐懼、傷感、興奮、憂慮……,但似乎無論如何,開心和激動依然遠遠地超過了一切!


    就在他柔腸百轉之時,眼前不遠處忽然光影一閃,寶玉猛抬頭,卻不是黑洞是誰?


    一時間,四目相交,雙心猛跳,二人都仿佛隱隱聽到在那目光交匯的地方響起了一聲爆炸,就仿佛宇宙深處的黑洞那劇烈的一變,一時連續閃光……


    原來,自從上次二人決裂後,黑洞一氣之下幾乎想永遠地離去,離開這個讓她看不透,摸不清,殺不了、忘不掉的頭痛之人,但中間卻又幾度猶豫,最後終於回頭,並且是飛一般地趕了回來,正好撞見寶玉命懸一線,剛要出手相救,卻萬萬沒想到,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另一個身影居然先一步搶了出去,而那——居然還是一個孩子般的少女!


    那少女身手之敏捷,膽量之大,武功之高,連她這個未來之人也深感吃驚,“唉,如果不借助科幻手段,我實在也不是她的對手!”黑洞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仿佛第一次對一個原始落後的星球人類產生了由衷的欽佩!


    但緊接著,她的一顆心卻又漸漸地沉了下去。眼見那少女對寶玉無微不至的關懷,眼見二人相談越來越歡,眼見寶玉似乎一時間完全忘記了她,黑洞就仿佛被人在抽鞭子,一鞭又一鞭,一鞭比一鞭重。


    她一時深悔沒有搶先而出,甚至幾次想衝上前分開他們,但每每那個時候,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巨大力量卻總是瞬間冒出來——“哼,我這是怎麽了,幹嘛為了一個劣等文明人搞成這樣?他愛誰,喜歡誰,就讓他喜歡好了,關我什麽事?我一個女王,代表宇宙力量的黑洞,犯得著為這樣一個人而煩惱嗎?我是遠遠高於他們的,遠遠高於他們的……”


    是的,每當痛苦難忍時,黑洞就這樣對著天大聲喊叫,但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麽喊,怎麽叫,似乎都抵不過二人輕輕的一聲話,默默的一個笑,仿佛過去的一切一切,從小到大的一切一切,都瞬間在劇烈搖晃,一時搖搖欲墜。


    黑洞恐懼極了:“這是為什麽?這是怎麽了?難道高高在上的宇宙之王,還比不上這麽兩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不,不可能,不可能!”黑洞數次想一走了之,但卻總是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所吸住,仿佛難以掙脫,一時間,隻感覺那寶玉和少女構成的微小世界卻是那麽得遼闊,那麽得美麗,那麽得深不可測;而自己的世界則狹小荒涼,猶如一片灰蒙蒙的孤寂的沙漠……


    終於,黑洞漸漸無力,漸漸地由從遠處偷看,變成從近處細看,最後幹脆就站到了二人的身後,但她萬萬沒想到,那少女居然會突然地抱住寶玉,突然地吻了上去,那一瞬間,她天旋地轉……


    當她拚盡最後的力量一口氣跑出去,甚至一口氣離開這個星球飛到了那空曠黑暗的宇宙空間之中後,隻感覺這種痛苦孤獨甚至遠遠超過了過去——超過了過去那個初戀並且一直從小戀到大的人!


    “我這是怎麽了,難道這個人比他還要重要嗎?不,這怎麽可能?我才認識他多久?”黑洞一時呆呆地飄浮在宇宙中,突然間,隻感覺過去的一切理想和權力都索然無味,仿佛成了宇宙中最孤獨最可憐的人,甚至已不再是人——而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良久良久,她才晃悠悠、晃悠悠地重新回到了那個她一直以來不屑一顧的偏遠落後的星球,呆呆地看著,一天又一天地看著,眼見二人已經開始一個“寶哥哥”、 一個“玉兒”地叫,一時隻覺之前啃咬自己的那個小蟲子漸漸長成了一條長長的大毒蛇,噬咬得她渾身麻木,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失魂落魄之下、神不守舍之中,不知怎地便接了寶玉的一句自言自語……


    但爆炸似乎總是極為短暫,仿佛隻一瞬間,隨即二人都是迅速地側頭避目。


    終於,沉吟片刻,寶玉呐呐地道:“嗯,那個……我……這些天都想過了,我們之間似乎不必搞成這樣的,為什麽不能像從前……從前我們剛認識時那樣呢?”說到剛認識三個字,二人似乎瞬間都是臉上一紅。


    黑洞咬了咬嘴唇道:“哼,這要問你呀!”


    寶玉聞言心下明白,猶豫了一會才道:“唉,我……我知道,可……可我怎麽能背叛自己的星球呢?換作你,難道可以?”


    話音落下,黑洞不禁一怔,沉默半晌才似乎微微歎道:“唉,就算我不想……不想那樣,但這是我們整個星球的大戰略,並非我一個人能完全改變的!”話聲中,臉上似乎隱隱閃過數道陰雲,頃刻間便使她美麗絕倫的麵龐染上了一層黑色,有如世外仙境的上空突然間飄來一連串烏雲。


    話音一落,寶玉不禁一呆,一時久久無言。


    半晌,黑洞瞥了瞥不遠處的山洞和石屋,忽道:“哼,你倒挺忠心,都到了這步田地居然還想著你的地球,但你不是在這兒挺好嗎,不但沒死,還有美相伴,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嘛!”


    寶玉猛然聽她扯到這個,不禁臉上一熱,慌忙道:“你……你不要胡說,我跟她……跟她可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她不過是一個孩子!”不知為何大為緊張,語聲也結結巴巴。


    “呸,這麽短的時間就親親熱熱,還在一個山洞中睡,誰相信?”說話間,黑洞臉上顏色變幻,神情怪異。


    寶玉急了:“喂,你快住……住口,我們清清白白的,我是沒什麽,但她……她一個小女孩,你可不能亂……亂說,會壞了她的名節的!”急怒之下,聲音漸大。


    黑洞聞言臉色驟然蒼白,叱道:“呸,什麽清白,都親上了,還清白呢!”說到最後臉上卻是不自禁地一紅,一時狠狠白了他一眼。


    寶玉滿臉通紅,心下急轉:“怪了,她怎麽知道的?難道她一直在跟蹤,一直偷……偷看……”想到“偷看”二字,不禁臉上一熱,刹那間仿佛一種奇異的複雜在心口處翻滾,仿佛乍甜還苦、乍驚還喜,一時呆呆木立。


    黑洞眼見他的樣子,似乎猜到了什麽,瞬間亦是臉上一紅,頓了頓道:“哼,你可別誤會!我可不是故意要偷……偷看……”說到這裏突然朝那“山洞別墅”恨恨地瞪了一眼道:“可誰知道那丫頭……哼,那丫頭看似正經,卻會突然來那麽一……一下,真是……”真是什麽,她卻似乎難以啟齒,一時俏臉如同微熟的蘋果,青中透紅,紅中帶青,實難用語言形容。


    寶玉聞言臉上通紅,心中波浪翻騰:“這麽說,我與那少女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見了?我的天!”想到這裏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臉上火辣辣,恨不得鑽入地下。但與此同時,眼見那黑洞的恨言醋意,一時又不禁微覺得意。


    黑洞仿佛立即感覺到了,俏臉頓時白霧升騰,語聲也驟然如冰:“哼,你可別高興得太早,這個星球就跟你地球一樣,也是我們‘宇宙超級動物園’計劃的一部分,到時候……”


    寶玉聞言身子一抖,猛然打斷:“你說什麽!不,不行,你們不能這樣!你們怎麽能這樣?”


    黑洞眼見他一副急態,臉色更加陰沉:“我們為什麽不能這樣?”


    寶玉憤然道:“她們……她們不過是一個原始人星球,又礙著你們什麽了?她們可是對你們一點威脅都沒有!”


    “我知道啊,但我們的動物園隻是玩樂性質,難道不行嗎?”黑洞輕描淡寫。


    ”你……”寶玉一時脹紅了臉。


    黑洞見狀啐道:“呸,還說不是護著她,看把你急的,我才剛剛說一句,你就……。男人果然都不好,見一個愛一個!”


    寶玉臉上一紅,呐呐道:“你,唉,你誤會了,”頓了頓又道:“你……我求你了,你放過這裏行嗎,他們不過……”


    “別說了!你連你的地球都管不了,還管別人?哼,你越是這樣,我還越有興趣,到時候或許把那個丫頭送往我們的星球動物園做特別展覽,那一定極有意思!”邊說邊盯著寶玉,臉上似笑非笑。


    寶玉一時渾身起雞皮疙瘩,想到那麽清純可愛的姑娘要被關在動物園中,一時滿腔怒語如同火熱的岩漿從口中急噴而出:“你——你失心瘋了!今天也動物園,明天也動物園,當心哪天掉進動物園,到時候老虎一口、獅子一爪、螃蟹一鉗、蟒蛇一卷、駝鳥……駝鳥一腿、……,五馬……五馬分屍!”


    黑洞聞言雙眼寒光一閃:“小子,你敢這樣說我,信不信我把這個星球瞬間抹去!”


    寶玉嚇了一跳:“千萬……千萬不可!”一時慌忙閉嘴,頭中頓時清醒,知道自己的虛聲恫嚇完全無用,搞不好還會激怒他,後果難料,但心下卻又甚是不服,一時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現場一時沉寂——甚至寂靜地某種可怕!


    半晌,黑洞忽道:“哼,就算我不那樣做,你以為你在這裏就一定能永遠風風光光?哼,你不過在這個小女孩麵前花言巧語地騙騙她,你將來到了她部落裏,你還騙得了?呸,騙一個小女孩,也不羞!”


    寶玉滿臉發熱:“我,我哪有騙人,你別胡……胡說!”


    “呸,還狡辯!是誰又是給打火機,又是吹牛,說自己是什麽天上的神仙,很好,這不是騙人,是真實的話!”一時臉上嘴上眼中滿是譏嘲。


    寶玉聞言仿佛渾身如被火烤,一時千言萬語都仿佛被燒沒了。


    黑洞又道:“好啊,你就盡管騙,我倒要看看,你還能騙得幾時,還有多少騙人的把戲?隻是我這個人的控製力可不怎麽好,哪一天說不定就全部拆穿了,再來點加油添醋,哼,我倒要看看,她還能那麽喜歡你?”


    寶玉聞言神情尷尬,半晌才道:“你,唉,罷了罷了,隻要你不暗中害……害人就行,至於其他……我是無所謂的!”他最怕黑洞暗中搞鬼,那樣他自然無論如何也是難以應對的。


    黑洞聞言一怔,一時神情仿佛有些複雜、片刻後才道:“你……,哼,你以為自己是誰?這裏的生存環境 與你的地球截然不同,狼蟲虎抱,危險之極,而你什麽也不會,不會捕魚,不會打獵,不會織衣,不會避險,你能幹什麽?況且你一個外族人,這裏的人都是野蠻部落,豈能讓你輕易溶入?就是你那個玉兒,看起來純淨天真善良,但在那樣的部落裏,長大後多半也會……”


    寶玉聽到這裏忍不住立即打斷:“不,不,玉兒不是那樣的人!她這麽好,部落的人也應該……應該壞不到哪去。你不要胡說,我不許你這麽侮……侮辱人,玉兒她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她那麽善良純真,她不像你,是個……是個……哼”


    “是什麽?”黑洞聞言臉色極是難看,突然咬牙道:“哼,別以為我猜不出來——你是想說‘她善良,我是魔女’,對不對!”


    寶玉聽她猜破,一時神情尷尬,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黑洞見狀愈怒:“哼,這才認識她幾天,就這麽向著她。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逍遙甜蜜到幾時?可我告訴你,人要有自知之明,別以為別人就會真的喜歡你,別到最後被人拋棄,又要自……自殺!”說到自殺二字,眼光中似隱隱閃過一絲嘲弄。


    寶玉聞言更是渾身一震,想起過去的傷疤,一時頭腦中仿佛“轟”的一聲,突然高聲道:“對,你說得對,我總是被人拋棄!不錯啊,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我是不配,她們一個是校花, 一個是什麽女王,我自然……自然不配,不過我現在麻木了,或者說有了免疫力了,無所謂,就算再被拋棄,也不用你操心,不關……不關你的事!”


    聲音似乎不大,但每一個字卻都重重地砸在黑洞的心上!“你——”黑洞一時嬌軀連續顫抖、臉孔更仿佛微微扭曲。


    驀地裏,寶玉隻覺眼前白光一閃,揉了揉眼睛後,佳人已然煙消雲散,不知去向。


    寶玉一時幾乎癱軟在地上,心中悵然若失、冰涼甚至超過寒冬:“唉,為什麽?為什麽總會跟她關係搞僵呢?”一時間仿佛昏昏沉沉,之前的初見喜悅更頃刻間蕩然無存。


    好半晌,寶玉才再次歎了一口氣道:“唉,她說我是騙子,但以我和那女孩之間科技文明的差距,稱個‘神仙’應該也不算為過,又豈能說什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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