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界曆2609年


    人類曆1925年」


    「靈界,幽冥,引魂岸」


    人界的日子,是花念最懷念的十一年。在喧鬧的人間,他跟著老先生學戲,遇到了化為人形的葉哲,他們一起追查凶案、尋找葉願。


    最後一刻,花念在初升的日光下,被葉願的尖刺刺穿胸膛。她善用的毒素在傷口蔓延,麻痹了全身。花念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像是孤寂的心房無人眷念,被蒙上厚厚的灰屑。


    這是一種奇妙的體驗,仿佛太陽升起的一刻,他的心便沉入了深海。


    但葉願還是手下留情了。他被枝條纏繞著,在昏迷中看著這些帶著毒素的過客闖進心間,無趣的打量一圈又退了出去……等到毒素溶解在花念的身體裏,他睜開眼睛,目之所及之處星光點點閃爍。


    葉願,這個背棄了北橋宮,和螣城合作的叛徒在他身體裏留下了毒素抗體。花念難以理解這種做法,他隻知道,再當枝條或是鬼爪刺進自己身體時,他死不了但會痛苦萬分。


    也是從此刻起,“葉願”不複存在。


    花念拖著渾渾噩噩的身軀回到北橋宮。諷刺的是,忘川河畔的遊魂、忙碌的引渡使、來往北橋宮的客人……這裏的一切都還和他走時一般無多大變化。


    『去了趟人界,就連心境也跟著變化了嗎?烏炙姑姑說的「尋心」,我真的尋到了嗎?』


    “咦?這不花念嘛,有一陣子沒見你了,又跑哪去玩……哎!花念!”


    他在親切的問候中感到恐懼,哪怕是曾經熟識的人,現在多靠近一步都讓他覺得惡心反胃。


    他的心髒還在隱隱作痛。


    『離開這裏。趁所有人都沒發現我的異常,離開這裏……對,去外圍找葉子,他說了在冥虎族群那等我,他會等我的,他不會背叛我的……』


    在旁人詫異的目光中,花念逃去了他自以為的收留所。


    但事實就是如此戲劇,要比他和老先生學的所有戲都更讓人撕心裂肺。


    冥虎小小的族群裏,是堆積如山的屍首。


    據後世的記載報告,導致冥虎滅族的是一股未知的力量,用靈力也無法探明。但此時此刻呈現在花念眼前的,是堪比地獄的畫卷——葉願,不,折願站在最高的屍山上眺望,一副剛激戰過的模樣,手裏拎著他心念之人瀕死的身軀。


    花念從一開始就沒有懷疑過折願,或者說,他根本沒空去懷疑誰。顫巍巍地接過被拋過來的葉哲,他甚至沒想著去追逐已經離開的折願。


    他好像能回答了,烏炙當初那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是一點點悲傷、一點點疑惑、一點點迷茫、一點點無措堆砌而成的絕望。


    它甚至不需要長久的累積,隻需要一雙顫巍巍睜不開的眼眸、一處因想說話而抽搐的嘴角、一隻拚命抬起卻無濟於事的右手和一顆滾燙的滴落在他臉頰的淚珠。


    他突然就笑了,眼中的霧氣被眼簾擠走。


    “我知道了,葉子,我明白了。”


    『你和他們不一樣,所有人都會離開,我隻能追逐他們的背影。而你,你在看著我的吧,哪怕是身處地獄也會回到我身邊。你沒有食言,你是這個世界給予我的禮物。』


    “休息一會,我們回家。”


    『一路上,那孩子都是笑著的。詭異的笑容被他的長發半遮半掩,一度讓我懷疑他已經精神失常了。但我居然沒阻止他,甚至還在幫他疏散人群,護送他一路把葉哲送到引魂靈殿。或許是因為我也想看看,這個時代是否有和我一樣離經叛道的家夥。事實證明,我的眼光真的超棒。——“蒺藜”』


    蒺藜攔下人群,大長老在人牆外高聲嗬斥著,花念隻當是這引魂岸的蒼蠅從不睡覺。


    引魂靈殿顧名思義,自古便是用來招魂引魂的地方。隻不過這一次,引魂的方式不太一樣了。


    “孽障!堂堂引魂靈殿,豈是你們能踏足的!還做這些肮髒邪法!”


    “閉嘴吧死老頭!”蒺藜終於繃不住大喊一聲。


    花念把葉哲安置在最中央的平台上,他割破手心,趴在平台邊緣一寸一寸的繪製著血祭的圖案。


    手心累了就換手腕,右手疼了就換左手。沒關係的,等葉子睡醒了就交給他包紮,他的包紮技術可好了,上次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小念……在裏麵?”海棠和烏炙趕到時,大長老還想抓著她們訓斥一頓,卻被蒺藜甩出去的法典正中腦門。


    “他們在裏麵……我警告你大長老!作為代理審判長我以審判司的名譽擔保,法典裏沒有一個字說過「血祭」、「靈契」違法!相反,這些古法全都收錄在藏書樓裏!是你自個迂腐,舊不知祖宗之法狺狺狂吠,新不知改革變通冥頑不化!”


    畫完一整圈,花念聽著門外的爭吵有些頭大,暈乎乎的靠在葉哲身邊閉上雙眼。就像從前無數次在忘川河邊小憩一樣,他安靜的呼吸著,感受著折願教給他的瀕死感。


    血跡落下平台,圍繞著他們流淌著,似奔流不息的海川穿梭在地麵上。很快,結成法陣的血液之上,曼殊沙華怒放著展開笑顏。


    “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老東西,你嘴裏的唾沫要是再敢往前噴出一厘米,明天就等著站在被審判席上被眾人唾棄吧!”


    “指什麽指!手指也不想要了是吧!”


    “等等蒺藜大人!是後麵……”


    血色流痕,奔騰著布滿整個靈殿,本就未點燈的靈殿裏充斥著紅光。瀕臨幹涸的淚珠掛在葉哲的眼角,花念用那被血液浸染的手抹去他的悲傷。


    『別看了葉子,休息一會,一會就好。』


    『別光看我狼狽的模樣啊……』


    當最後一株曼殊沙華盛放在趕來的蒺藜腳邊,「不凋」的奇跡再次降臨於幽冥。


    難以用言語形容這一幕,血液交織著吞沒地上的彼岸花,花念披散的發絲之中綻放出更加豔麗的曼殊沙華,根係一步一步地紮根在他體內。頭頂、脖頸、腰肢、手背、腿彎、腳踝……名為「靈契」的花枝在一切可以生長的地方蔓延,侵蝕完花念的一切還不滿足,踩著他們緊握的雙手入侵葉哲的全部。


    「靈契」的根係徹底重置了葉哲的生命,將花念的餘生完完整整的分享給了對方。完成這場盛大的祭典後,四周的彼岸花憑空消失,他們身上的花枝凝聚在花念手心。


    他當然記得「靈契」的最後一步——撇開眩暈感,花念將這株「靈契」撕成兩半,自己吞下一半,另一半輕巧的喂進已經昏迷了的葉哲嘴裏。


    『從此以後,我將與你共享生命,共享一切,我唯一的愛人。』


    還怪好吃的。花念嚼了兩下味甘的花瓣,外麵清淨了不少,許是都被剛剛兩個大活人被花淹沒的景象嚇壞了。


    『對了,海棠姑姑說靈力會隨著靈族的死亡消散,那葉子的靈力……』


    花念試著用靈契感受對方的存在。


    『啊,沒了……』


    他自己沒有靈力倒是沒問題,但葉哲從小是依靠靈力成長的,又不敢輕易學習古法,如今沒了靈力恐怕不行。


    『……雖然不太想碰,但還是得……唔,這麽多?到底是哪個?早知道以前就該問問葉子的土靈是什麽樣子……』


    感受到靈殿內突然躁動的靈力,大長老還以為是誰要晉級了,蒺藜和北橋宮的人卻知道花念的情況。


    但實際情況恐怕還要比這些人想的複雜。


    強大的靈壓突然降下,引魂靈殿外的人們定格在原地,一些弱小的圍觀人群甚至直接暈倒。而靈壓的來源環視一周確認無人能看到他的行動後,拖著這具小小的身軀走到迷茫的花念身邊。


    “……嗯?哦,蒺藜?你來的正好,你認識哪個是土靈嗎?”


    “蒺藜”端詳著花念的神情,他就像一個剛接觸文字的初學者,疑惑的撥弄著身邊五顏六色的靈力。終於,“蒺藜”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這些對普通靈族來說無形無色的最原始的靈力,花念能看到它們,和他一樣。


    “怪不得烏炙當年沒記錄你的靈力情況,隻說你是無法吸收。”


    “什麽?”失血過多後大腦缺氧的花念難以理解“蒺藜”的話。


    “沒什麽……在找土靈嗎?左手邊棕色的小家夥就是。”


    “唔,謝謝。”


    分明是第一次接觸靈力,花念卻能準確的將土靈移植到葉哲體內。


    果然,他能和全靈力共鳴。除土靈外的九種靈力圍繞在花念周圍,“蒺藜”就著矮小的身子靠近他。


    “聽著,花念。”


    “你能和靈力完全共鳴的事不要外傳,畢竟你已經是融會貫通四十多種古法的天才了。”


    “幽冥之外還存在著一股無解的勢力,他們總覬覦靈力方麵的天才。但請不必憂心,有我和初黎在,他們還不敢染指幽冥境內。”


    “如果未來某天,名為蒺藜的我死去,「異客」降臨幽冥。請務必前往蝶骨山的楚藜地宮。那個時刻,我們再相見吧。”


    “抱歉,你好像不想聽這些。好吧,為了保證你的安全,在這些靈力裏挑兩三個獎勵自己吧。”


    花念被念叨的心煩,隻記住了“蒺藜”的最後兩句。


    “隨便挑?”


    “當然。”


    隨便撥動了幾下漂浮的靈力,隨手選了三個色彩鮮豔些的家夥融進自己體內。他與生俱來的無色的靈核終於填上了色彩,靈痕也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大腿根部。


    “但這會打破古法和靈力的平衡吧?”


    “不會。從現在起,你是古法的天才、靈力的庸才。”


    “是嗎?”


    至少自己以前的沒白學,莫名其妙多了這麽多靈力他還蠻不習慣的。


    “差不多了,等外麵的人醒來好送你們回去。”


    “嗯?”


    “沒被選中的靈力千萬別亂用啊!你也好好睡一覺,辛苦你了。”


    “蒺藜”的靈壓轉移到花念身上,剛接觸靈力的他自然也受不了昏睡過去。他踩著輕快的步子繞開還定格在原地的人群,回望了眼北橋宮存放初黎劍的方向。


    “功夫不負有心人。初黎,即使你不承認幽冥與九霄的聯係,我的繼承者還是會在幽冥誕生。”


    “期待與你們的正式見麵,曼珠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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