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天後」


    「鳳城」


    花念坐在一邊等照宜回來,無聊的翻起了通訊,目光落在昨天在路上和葉子的談話:


    『那個使者的確是傀儡,甚至製作方法和折願很相似。但我不認為她會和004合作。』


    『整個幽冥隻找得出她一個傀儡師,總不能是喻澤綾改行學她去了……算了,不說這個。』


    『好,念注意身體,別再昏倒了。我在北橋宮等念回來。』


    『安心啦,我隻是取一樣東西。』


    葉哲輕挑細選地發了個乖巧的表情包,反而逗笑了花念。他抬頭環顧一周,照宜還沒回來,往返青澤需要這麽久嗎?


    左手邊就是金色的城主王座,花念撐著手無聊的發呆,上一次來鳳城的時候還是為了忙活韓澄瀾的事。一晃也過去挺久了。


    他幹脆閉上眼睛,放空了思緒。


    那時候的花念表麵看來倒不似有多大負擔的樣子,甫一進門就看到照宜坐在王座上隨意的翻看著公文。


    “人給你帶來了,打算做什麽?”花念大剌剌的拉了把椅子坐下。


    照宜甚至沒停下翻頁的動作,不假思索地回答:“送他進無夢眠。”


    花念無聊的吹了個口哨:“你到底把無夢眠當收容所還是孤兒院?什麽人都往裏麵塞……”


    “這麽多年不也隻塞了你們五個?”照宜合上公文,從一旁的文件堆裏取出一份資料給花念,“螣城想往韓家伸手試探雲螭,靈核移植什麽的也都隻是幌子。”


    “他們不是早就動手了嗎?”


    照宜輕笑,拿筆頭指了指花念手中的資料:“查到韓岱了?”


    “知道知道,韓言那個f級的表兄弟嘛,十六年前在畫骨社領走了一個小孩當養子,還特意讓韓言也跑了一趟……!”突然意識到什麽,花念手一抖差點沒把資料弄散。


    “喂喂,你別告訴我那小子就是……”


    “現在知道為什麽了?”照宜笑著反問他,引來了一陣可疑的沉默。


    “這絕對會被小綾子拒絕的,”花念輕挑眉頭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照宜,“哦,當然,你說的算數。”


    “所以你給他安了個什麽罪名?”


    “「懷璧之罪」。”


    花念嗯了一聲,頭也不回的離開。走到門口時突然又補充了一句:“忘記說了,你給月長熙和他的罪名我都很討厭。”


    “這樣啊,”照宜招招手催促他走人,“那就等你有能力更改時再說吧,未來的審判長。”


    「審判長」此時早已在原地打起了盹。為了避免照宜一回來就看到他頹廢的模樣,花念敲了敲腦袋嚐試思考。


    他確信自己的情報無誤,韓岱在十六年前帶走了十六歲的韓澄瀾。但如今的韓澄瀾還是十六歲的模樣——或者說意識,“今年十六,碩士畢業”似乎就是他對自己的全部印象。包括當時他在畫骨社裏的表現,很明顯是第一次到那裏。


    和韓言有關?有人把他的記憶更改了?也不對,整個靈界除了他花念沒其他人能做到……


    “救命……”花念突然扶額,意識到了不對,“難道真是我?”


    直到韓澄瀾接觸「記憶」發生混亂,他才意識到很可能是當時自己莫名其妙的刪除了「潮汐疑案」的諸多當事人的記憶——包括他本人。而韓澄瀾很明顯和潮汐有關……但他確實記不得了。


    但沒關係,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拿回失去的「記憶」。


    “久等了,北橋大人。”十分鍾後,照宜依舊沒出現,反倒是鳳落突然來了。


    跟著鳳落出門一路朝著完全不認識的方向前進,花念思索了一下開口:“她人呢?”


    “城主還在青澤辦事。城主說要是遇到北橋大人,就帶您去祭樓。”鳳落一邊解釋一邊解開麵前的結界,聳入雲間的高樓出現在眼前。


    “請。”鳳落側到一邊,花念也就不客氣推門而入。


    看似高聳的樓閣實際上隻有一件東西——被封存的記憶體。雖然不知道照宜為什麽非要保存著這段記憶體,但事實證明這倒是方便了花念。


    踏著旋轉扶梯而上,花念終於被懸浮在空中的記憶體的光輝籠罩。它緩慢地旋轉著,淺藍色的光暈逐漸鋪滿整座高樓,一如大海潮汐般溫柔地迎接花念的觸碰。


    冰冷如倒刺般的觸感讓花念瞬間收回手,記憶體驟然加速旋轉,溫和的光輝被盡數吞噬。花念抬手擋住撲麵而來的風雪,等到突兀的一聲喟歎傳來他才放下手,直麵被冰霜覆蓋的記憶體和突然出現的幻影。


    “是你?怎麽不住在韓澄瀾腦袋裏了?”幻影從記憶體後麵飄出來,花念很快便想起了幻影的身份。


    “嗬。他在潮汐出事了,你不知道?”幻影飄到花念身邊,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誰管他,”花念絲毫不受他影響,甚至用左手提了下自己鬆垮垮的右邊袖子,“喏,我也出事了。”


    幻影可疑的沉默了下,過了一會才恢複了說話的衝動:“是嗎?連潮汐陷落也不管?”


    “不管不管~該管的人又不是我。”花念絲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準備上前提取記憶。


    幻影眼見這招沒效果,幹脆閉上了嘴。花念敲了敲記憶體的表麵,寒意踮著腳尖往他手上蹭。


    “潮汐之主,”花念突然回頭看了眼閉目養神的幻影,“這是你最後的意識了吧?”


    幻影睜開眼默默的看著他。


    “你看起來像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哼,至少我在潮汐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成功的。”


    “真可憐,”花念憐憫地歪了歪頭,“等我提取完這裏的記憶,你就該徹底消失了。”


    花念突然笑了笑:“你可以有一個遺願,畢竟我也算引渡使。”


    意料之中的沉默一直延續到幻影的身形徹底透明,他隻留下了簡短的幾個字:“趕走祂。”


    此時的花念已經沉浸在了記憶中,並未聽到他的遺言。而在那片深邃的海底「潮汐」中,潮汐之主的情動與怨懟、少年的無助與犧牲、毫末之靈的救贖與願望一股腦地湧入花念的意識海。


    比寒淵更勝一籌的寒意侵襲了他的全身。難以想象,在正確的記憶裏根本沒有潛入潮汐大肆破壞並受人唾棄的風綾。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表象,而提出建立這棟虛假牢籠的人正是喻澤綾本人。


    “哈哈……”記憶體已經消失,花念有些難受地靠著扶梯蹲下,臉上卻保持著詭異的笑容,“你可真夠瘋的,喻澤綾。”


    和花念商量更改潮汐的記憶,隻保留了自己、照宜和韓言的記憶,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喻澤綾主導了一場肮髒的謀殺計劃——於是他順理成章的隱藏了他最想保護的人。


    “有意思……哈哈!”花念仰起頭,笑聲在高樓中回蕩。


    事實證明,在喻澤綾要求也要更改他的記憶時,花念選擇保留一份自己的記憶體是正確的抉擇。


    在無夢眠裏他和韓澄瀾的交集不少,而他根本無法第一時間認出對方;到了現在喻澤綾做出那麽多離經叛道的事,他卻因為真實記憶裏喻澤綾的目的而相信他:


    『至始至終我隻有一個目的:我要保護他,直到他成為真正的“人”。』


    這份投名狀過於沉重,聯想到自己身上的靈契,他無法不共情這種人。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花念晃晃悠悠的走了下去,至少現在他已經失去了找喻澤綾對峙的動力。


    不過韓澄瀾對自己認知的差錯確實不是花念導致的,隻能說明他的意識被人修改了……算了,花念晃了晃腦袋,不再想這些。


    出了高樓時鳳落也早已離開,花念隻能一個人慢悠悠的朝著大門走去。


    閑著無聊便哼起了小曲,慶祝自己拿回記憶。剛出到鳳城門口,迎麵走來一個金發綠眸的少年與他擦肩而過。


    有點熟悉的少年……等等!這個特征,這不就是!


    花念陡然轉身,本還在思考如何喚他,嘴裏卻自然地發出了聲音:“夏蕭?”


    少年聽見呼喚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的一瞬間卻使花念的麵部表情徹底失控——所有的特征都符合「異客」的特征,而他卻有著和夏蕭一模一樣的臉。


    『「異客」怎麽會在這裏?』


    『嘶,這個人怎麽會知道我們?』


    花念呆愣在原地,心裏突然出現的另類意識帶出了久違的恐懼。


    『誰!滾出我的意識海!』


    『咦?你怎麽看得見我?』


    正巧鳳落從門口走了出來,她反而沒察覺到眼前的異樣,無視了「異客」恭恭敬敬的向花念行禮離開。


    『鳳落……居然沒注意祂的外貌嗎?』


    『呼,還好還有點效果。』


    奇怪的聲音在花念的腦海中留下最後一句話便離開了,而被忽視的少年卻噙著溫和的笑湊到他耳邊。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在和花念的意識對話:“你好。你可以稱呼我為,諾瓦。”


    “你……”


    “抱歉,我們並不該以這種形式見麵。看來是有人做了什麽,才能讓你抵禦住沃德的「暗示」。”


    看著諾瓦溫馴有禮的模樣,花念隻覺得恐懼,但他卻無法表達任何與祂和夏蕭有關的想法。


    金色的長發被風揚起,世界仿佛靜止隻剩下他們二人這場實力懸殊的對峙。諾瓦舉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眼角甚至還帶著笑意。


    “下次再初遇吧,不凋花先生。”


    “等等!”


    眼前的場景如幻燈片般切換,仿若時間倒流一般。再當花念回過神時,他卻已經身在北橋宮的床上——盡管他確信自己方才就在鳳城門口。


    他隻是從殘影的口中聽說了「異客」的模樣,卻從未預料過彼此間會有如此大的力量差異。


    萬一祂和夏蕭遇見了……


    “糟了!”


    花念來不及多想,翻身下床就去找葉哲,卻被告知葉哲一人去了引魂岸探查。幾近恐懼的思維迫使他連忙趕去引魂岸,而恐慌消失於他在引魂岸的渡口找到了完完整整的葉哲。


    “混蛋!不是說在北橋宮嗎!”


    麵對花念突然的擁抱和叫喊,葉哲明顯因為愣了一下。他很久都沒見到如此失態的花念了。


    “抱歉……我隻是想來探查一下。”葉哲回抱住花念,揉了揉他因劇烈奔跑而散亂的發絲。


    花念緊緊的抱著葉哲,等到紛亂的思維回歸正軌,他才離開這個完美的加油站。


    “下次幹什麽提前和我說一聲,靈契不是很方便嗎……”


    “是是,我記住了。”


    “你有在這裏見到夏蕭嗎?”花念繞回正題。


    “夏蕭?”葉哲思考了一下,遺憾的搖了搖頭,“你當時被那個假使者氣的昏迷,夏蕭和我照顧了你一陣後就離開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要往引魂岸來的,但我也才隻在外圍看了一圈,說不定在引魂靈殿。”


    “004還在裏麵?”


    “已經離開了。不過,我遇到了……”


    葉哲牽著花念往前走了一截,正前方的樹後靠著一個消瘦的身影。他猶豫了一下才堪堪喊了聲花念的名字:“……念。”


    繞到樹後時,花念從未想過會這樣再遇到她:折願安靜的靠在樹旁仿若熟睡,身上猙獰的傷口已經被葉哲處理過了。


    強忍住那些不好的念頭,花念蹲下身撫上她的脈搏:“沒有了……”


    “致命傷蘊含的力量和當年傷害我族人的基本一致,甚至……004極有可能利用了她的傀儡能力才造出了那名使者。”


    “這不可能,”花念顫抖地起身,險些站不穩倒在葉哲懷裏,“她怎麽可能……不,我是說,004不可能有提取他人能力的力量。”


    他瞬間無神的眼神被葉哲的肩膀遮住,雙手顫抖著摟住葉哲的腰。


    是「異客」,絕對是他……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追殺004時遇上的那個人,那家夥行為舉止怪異無比。更重要的是,花念記得祂說的話——『作為補償,「災厄」不會降臨此地。』


    而事實證明,這場災難的確沒有波及引魂岸。難道他就是那個叫諾瓦的男人?還是那個給自己施加心理暗示的家夥?不對,祂們完全不一樣。


    花念摸了摸自己空白的脖頸。


    一個恐怖的想法在花念腦海中誕生:「異客」,可能不止一人。


    “葉子……”花念抬起頭,葉哲並沒看到意料之中的低落,反而是愈發堅定的神情,“我明日便去楚藜地宮。”


    “我陪你去。”


    “不,葉子。你得幫我做一件事。”


    花念抬手捏了捏葉哲的臉頰:“幫我實現幽冥的「歸一」。”


    葉哲任由他的揉捏,嘴角終於揚起笑意。他本以為花念會因為折願的「死」方寸大亂,但他早已能夠獨當一麵。


    既然如此,自己當然不能辜負他的心願。


    “念要去多久?”


    “兩個月?不,一個月就夠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哦,葉子。”


    花念衝他歪頭wink了一下,接踵而至的是葉哲溫柔的吻。唇瓣淺淺的落在花念的心上,撫去他內心深處的恐懼。


    “保證完成任務,我的審判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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