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怒」


    「未知時間」


    「未知地界」


    『接下來,該是走馬燈了……』


    『清醒一點,我的朋友。』


    這次,他聽的真真切切——這個熟悉的聲音一直在這荒誕的幻覺裏引導自己。月長熙摸了摸自己的聲帶,發出了喑啞苦澀的聲音:


    “接下來,是什麽?”


    『終於恢複意識了……接下來,我會給予一段你未曾經曆的記憶。』


    月長熙試著摸索這片虛無:“條件呢?”


    『做我的繼承者!』


    聲音鮮少的有了波動,月長熙也不假思索的回應:“我拒……哇啊!”


    墜落感襲來,不由分說的就被人甩進所謂的記憶裏。當月長熙屁股撞上毫無實感的大地時,他便知道自己在這段記憶裏是旁觀者了。


    “真服了……算了,隨便看看吧。”環顧四周,月長熙估摸這裏該是自己的“殞命之地”。但004並不在這裏,難道是在離魂靈殿裏麵?


    他倒是還記得以前來幽冥時海棠順口說的話——引魂岸的離魂靈殿,殿如其名,不舍人世牽絆的魂魄會在這裏解析意識海、斬斷生前記憶,再入輪回。


    “該死!”靈殿深處傳來聲響,月長熙索性走進裏麵。現在他沒有實體,穿牆亂竄倒是方便。


    不存在的腳步僵在牆邊,本應刺激收縮的心髒處傳來無盡的空虛感。他找到了004……和失蹤已久的夏蕭。


    「現實時間,一天前」


    「引魂岸,離魂靈殿內」


    “真麻煩。”


    一顆龐大的透明球體懸浮在中央,枝椏遍布表麵,隨著內斂的靈力緩慢攀升著。004輕叩透明麵,失去意識的夏蕭和黯淡無光的萬象森羅一起躺在裏麵。


    早知如此,當萬象森羅找到瀕危的夏蕭時,它就該直接把萬象森羅塞進準備好的機械裏。而不是被這家夥鑽了空子,用他全部的靈力建立屏障,保住了夏蕭。


    靈力耗盡之後的萬象森羅,隻能把自己連同夏蕭一齊藏在這球形屏障裏。他將意識暫時轉移到夏蕭的意識海——即使那裏一片混沌,他也沒有直接占領,否則,夏蕭自己的意識最後能否恢複都成問題。


    “……他怎麽還沒來?難道我就隻能在這裏等萬象森羅自己想通和夏蕭融合?”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全無可能。004圍著綠球打轉,思緒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第一次“融合實驗”。那是場絕對失敗的實驗,實驗樣本憑借自身強大的意誌抵抗了所有操作。而在實驗的最後,月族的外來者劫走了樣本,這場規模浩大的地下實驗草草了事……


    “對哦,”004一拍腦門,跑去角落給擁有夏蕭模樣的機械安裝啟動芯片,“按照靈族和人類的情感,隻要那個‘月族’死在載體麵前……就能讓他的意識完全沉寂了。”


    “這樣一來,把萬象森羅的意識強製載入載體也就沒問題了。”


    「未知時間」


    「未知地界」


    身體被撕裂的感受,月長熙絕對不想再經曆一次了。當他看完一天前004傷害夏蕭的全過程後,恰到好處的黑暗席卷而來,將試圖改變過去的他拉回。


    “讓你看著,又沒讓你上手。”


    皎潔的月華懸在離自己極近的手邊,指尖微縮,清涼的觸感使他睜開雙眼。撐起身體,月長熙才發現這次是躺在了平靜的水麵上。不遠處,修長的身影從另一彎彎月上跳下,踏水而來。


    “破壞記憶的代價很昂貴,輕則撕裂身形,重則神魂破散。”那人一頭白發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月長熙壓下嘴角冷不丁的回了句:“害怕我搞破壞就別給我看。”


    “不行,這是繼承的條件之一。”


    “繼承個鬼啊,拜托你放我回去行嗎?”


    那人的身形頓住,似乎被這話打擊的不輕。良久,他走到月長熙麵前蹲下平視對方。


    “那個不行,你沒拿到初黎。”


    “?”月長熙縮了下脖子,逐漸明晰的視野裏讓他對麵前的人產生極大的好奇。


    “先不談這個,你應該拿到了潮汐舊址裏的盒子吧?先交給我。”


    終於是沒忍住掀開了對方臉上的流蘇麵簾……


    “靠,你!”


    靜美的空間被撕開一道裂口,女孩歪頭看著池中心的兩人,想說的話突地被視覺衝擊卡住:


    “人撈回來沒有,望……哇!兩個望舒!”


    「現實時間」


    「靈界,青澤山下」


    身後的機械緊追不舍,胡少弦踩著林子裏的枯葉穿梭,時不時側身甩出幾張紙牌引爆這些小機體的電路。


    直至青澤山腳,仍有一些機械窮追不舍。被擾了小憩的白狐擋在胡少弦身前,順路踏碎幾隻爬行機械。


    白狐的一隻尾巴指向山門口的一條小路:“你且先去。”


    胡少弦收斂去戰鬥的姿態,回身撤離:“前輩當心。”


    最大的一隻機械犬趁此機會偷襲白狐,卻被他提早避開,反口咬上對方的脖子,用匯聚的靈力炸毀了它。至於其它的小機械——白狐扒拉了幾下耳朵——速戰速決吧。


    胡少弦順著小路找到了躲避追擊保護傷者的澤穗。


    少女卻對漸近的腳步充耳不聞,手中的白光不斷朝著月長熙輸出,破碎的心髒卻始終無法複原,甚至連出血都難以抑製。


    胡少弦無需靠太近也能看見澤穗顫抖的雙手不甘地停留在月長熙的心髒處,流出的血液凝固在她的手腕。


    “澤穗……”


    “我止不住……我,他……”


    安慰似地揉了揉澤穗的頭頂,胡少弦走近,避開傷口橫抱起月長熙。


    “先上去。父親和前輩會有辦法的。”


    澤穗咬著唇點頭,幫忙扶住月長熙,兩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山裏。然而,看見這副慘狀的胡承瑞隻讓他們把人安置在房間。


    意料之外的,房間裏另一個人比他們更快抵達。鳳城城主照宜,她似乎在等待什麽,在看到月長熙時隱忍的憤怒卻和胡承瑞大相徑庭。


    白狐收拾完宵小化作人形,綰起久未梳理的長發,正巧在房門前遇上欲言又止的胡承瑞。


    “你確定現在進去?”胡承瑞難得見他重現人形,心情倒頗好。


    “嗯。怎麽,你就這樣進去?”白狐嫌棄地瞥了眼胡承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是該收斂些。”


    若是當初的胡承瑞倒還有可能如此沒心沒肺。但他現在好歹是青澤的話語人,這般模樣,隻可能是……


    “你又知道什麽了?”


    “哪能啊……”胡承瑞聳肩,回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不可說。”


    推門而入後,澤穗聞聲緊張的回頭,待看清來人便一溜煙地跑上去抱住白狐的手臂:“師父,我們是不是……”


    『是不是去晚了?』澤穗沒敢開口,她平日裏再怎麽和月長熙拌嘴動手,也從未想過會有今天這種局麵。他是親人,始終都是。


    白狐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拉著她到床邊查看月長熙的傷勢,一言不發的照宜側身給他們讓出位置。


    “主要受損的心髒暫時被穗封住了。對他來說失血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修複破損的靈力。”良久後,白狐向眾人解著,最後他把視線定格在照宜身上。


    “月瀆。”照宜隻有簡單的兩個字,卻足夠白狐理解她的意思。


    他能看出月長熙靈核的特異性,也隻有月瀆才能幫他修複靈力重塑肉身。


    “還有個問題。我在他的意識海裏沒尋到殘存的意識,”白狐摩挲著下巴,瞥了眼門口的胡承瑞父子,給眾人下了定心丸,“應當也和月瀆有關。去九霄找月之神,興許能救回來。”


    九霄可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強硬的實力和機遇兼得才能踏進九霄的大門。就算進去了,人家還不一定待見你。


    在場的人裏,能和九霄搭上關係的恐怕隻有……


    “你們在引魂岸遇到了誰?”


    胡少弦接收到照宜冰冷的目光,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回答道:“阻攔我們救人的引魂岸少主和代號kelt-004-f的機械生命……引魂岸的那位,是具被操縱的死屍。”


    “還有呢?”


    少女從床沿邊起身,為了消除澤穗的緊張焦慮,澤盈暫時頂替了她。相比之下,她要冷靜的多。


    “母親,”她略微朝照宜點頭施禮,“當時在場的人裏,還有綾哥哥。”


    四下寂靜,照宜閉上雙眼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他當時隻在旁觀,並未出手。不過,據雲螭傳來的消息,表哥他們在潮汐舊址的相遇並非偶然,應是綾哥哥故意將他們三人分散開的。”


    這本就是一場預謀,而主謀在關鍵時刻卻隻是旁觀,令人費解。


    沒有人開口,關注中心的照宜臉色並沒太大變化。她隻是囑咐白狐照顧好月長熙的身體,便領著澤盈離開了。


    “母親。”


    “你覺得,現在的澤穗有能力接管鳳城嗎?”


    “穗的心智還不夠成熟。”


    “若是再加上你呢?”


    澤盈罕見的愣了一下,伸手撫上自己的心髒:“很抱歉,我隻能聽命於您。並且,在我的設定裏,我會拒絕您將我轉交給他人的指令。”


    照宜停在蜿蜒的山路上,疲憊地仰頭歇息。


    “你在穗的身體裏太久了,久到吾都快忘記了:你隻是他創造的初代人偶,你隻是他用來換取吾信任的籌碼。”


    澤盈默認了這點,安靜的跟在照宜身後。


    “去聯係其它領主,發布新的通緝令。”


    “機械生命kelt-004-f破壞神隻繼承,妄圖以歪門邪道、非靈之身挑釁吾等,關押吾的學生,重傷月族後人,當誅;螣城城主風玨懷璧其罪,鳳城準許通緝。”


    “是。”


    “哦,當然。吾會親自擰下004的機械腦袋。”


    “……是。”


    澤盈這次回答的慢了一步。


    原本他隻認為照宜背地裏照拂月長熙是出於愧疚。但事實上,月長熙在她眼裏的地位恐怕和澤穗一樣吧。


    這便是……親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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