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呢?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這件事絕對關乎他哥。


    “所以,需要我幫你做什麽?”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我的如意算盤昭然若揭,隻是當時的他一心撲在複仇計劃上,完全沒意識到另一個問題。自那天酒樓離開後,我就去了一趟衿歆樓。曹詡口中的哥哥,正是衿歆樓主的小徒弟——也是我許久未見的某人。


    不過我沒直接去見他,他還沒見過化為人形的我,等到天時地利人和的那一天我再去給他一個驚喜。


    我當時就是這麽考慮的,但我忽略了一點:一年後,曹詡歸來的時候還帶回了曹昂的人頭。


    “那麽,你報複完了?”我遞給他一方手帕擦掉臉上的血跡,卻在他的眼中看見了不同以往的欲火。


    但這更像是被壓抑了多年的彈簧突然反彈,我沒見過這種場麵,所以接下來和他的對話我幾乎全靠的直覺:


    “怎麽可能?這才是第一顆腦袋。”


    “那第二個呢?”


    “我不知道,也可能有很多個並列第二。”


    “為什麽?”


    “葉哲,你知道傳國玉璽嗎?”說起這個東西,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怒火,“1915年,我哥把我撿回衿歆樓勉強活了下去。五年後,那東西憑空出現在我哥的臥室,沒過多久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找上了我,讓我把玉璽給曹二爺收養的那個小孩。”


    “但你知道嗎?衿歆樓的老先生親手把玉璽放在一樓展示,還以為那隻是一塊仿製品。來往衿歆樓聽戲的人絡繹不絕,幾乎每個人都碰過它。除了我……我是那一天去一樓拿玉璽給瘋女人的時候才碰到的。”


    “就那一下,我好不容易得來的五年溫馨,轉眼就沒了。你說那玩意怎麽會突然出現在衿歆樓呢?除了曹家還有誰會針對我!”


    “隻是碰一下而已,玉璽上有什麽嗎?”


    “上麵什麽都沒有,”他突然頹喪地坐在地上,一點兒不顧染紅了褲腿的血,“但卻在我碰到的那一刻,我聽見了玉璽的聲音。它把曹家是如何一統人界的方法告訴了我,讓我遵循那個老頭的遺願,一統河山。”


    “這聽起來像是無稽之談。”


    “不是的,葉哲,我不知道那東西為什麽會有那樣的作用。但從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不是衿歆樓的曹詡了……”他說著說著仰起了頭,這一次我終於看清了他眼底的情緒:他慌張卻興奮、擔憂卻放肆、無奈卻極端。


    我終於明白了他所說的玉璽的作用:蠱惑心智、傳承惡名。


    長眠地下的曹家老爺子可能不是第一個擁有玉璽的人,但他拿著玉璽一統天下的手段也很簡單——讓對方觸碰玉璽就行了。玉璽上與生俱來的蠱惑能力令所有人對他、對曹家俯首稱臣。同樣的,不明就裏的老先生將玉璽供人觀賞,反而令觀眾沒日沒夜的湧入衿歆樓聽戲。


    而曹詡眼中流露出的兩種完全不同的情緒彼此混合,很可能是玉璽針對被它選中的人的能力。為了不讓自身的能力失效,玉璽會把每一個被選中之人的意識融合。就像現在,葉哲敢肯定曹家老爺子的意識和曹詡的意識已經被融合了。


    所以他才說自己不是曹詡——他更像玉璽意識的載體、一個空有軀殼的精神聚合體。


    我收攏心神,指向地上曹昂的腦袋:“如果你已經被玉璽控製了,那你就不會產生報複曹家的想法。據我所知,擁有過這塊玉璽的人都是曹家人。”


    “是啊,趁著我還沒完全被控製,”他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相遇的最初,但這一次,我簡直難以相信我的耳朵,“我要殺光曹家人和所有碰過玉璽的人,然後砸了它。”


    沉默蔓延在我們之間,他光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我不可能和他一起執行這個荒唐的計劃。


    我的聲線驟然冰冷:“曹詡,你哥也碰過玉璽。”


    “他叫花念,”他突然向我敞開一切,甚至包括我對他的隱瞞,“你肯定認識他。我就是通過玉璽才知道他是靈族北橋宮的。”


    “你怎麽不說話了?被我說中了?”聽著這話,我險些就要上前掐斷他的脖子,“放心吧,他是我哥,我不會殺他,永遠不會。”


    “玉璽還在衿歆樓,我把他藏在我哥的床底了。隻有他碰到玉璽不會被影響,那裏很安全。”


    “接下來就說回一年前你的承諾吧,”他的謀劃終於還是把我算了進去,得逞般的笑容令我感到厭惡,“葉哲,我要你陪我去衿歆樓取回玉璽。”


    就像這樣,我準備給念的驚喜全部泡湯。我能夠理解曹詡的意思,但我不會以這樣的身份去見他。我告訴曹詡,去可以,但我不會露麵,並且等他取回傳國玉璽後我會離開軍隊,再也不是他的副官。


    曹詡終究還是動手了。前兩天衿歆樓的老先生被意外殺害,而今天是念繼承衿歆樓的第一次登台獻唱。這本該是個眾人歡呼雀躍的日子,但那一刻曹詡卻踩著觀眾們橫七豎八的身體走到念麵前,拿槍指著他的頭麵詢問傳國玉璽的下落。


    他明知故問,這樣的做法很蠢,但偏偏對念很實用。這樣一來,念不會再信任他,而他今後的所作所為也不會影響到念。


    後來我在警局整理衿歆樓死亡人員的名單時才知道,那堆屍體裏麵還有念在衿歆樓裏的家人,一個沒有名字被稱為老五的少年。


    但說回那一天,我遠遠得就瞧出了念的怒氣,他的雙手都在顫抖,他不明白麵前這個雪地裏的瘦弱孩童怎麽能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裏變成一個殺人魔。念還用著靈族的思維,所以他無法理解曹詡的變化,也是在那一刻,他心中對曹詡的恨意達到了頂峰。


    比之葉願更甚。他打心底裏認為自己遭到了史無前例的背叛。


    衿歆樓的這出戲最終因被念砸碎的玉璽落幕。曹詡顯然也沒料到念會憤怒到這種程度,或許是因為他的思維已經開始被玉璽同化了,連殺了這麽多人都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總之,曹詡回來後兌現了承諾將我轉到了燕安警局工作,我開始著手追查失蹤的冥虎和葉願的行蹤。在小有成效後我第一次踏進衿歆樓,我還是想把驚喜獻給念。


    “……葉子?”


    好吧……我在他麵前真的沒有任何創造驚喜的機會,念第一眼就認出了我。不過我不知道念是否願意與我更近一步,就像之前說的那樣,我暫時以發小的身份陪他度過了在人界的最後一年。


    人類曆1925年,這是一個對我們來說極其沉重的年份。


    1925年1月,一個冬雪飄飄的月份,燕安北部傳來了新的曹二爺曹詡的最新消息:曹詡在燕安各地抓捕百姓——隻有我知道那都是曹詡寫在筆記裏接觸過玉璽的人——但不管怎麽說,他們也都隻是一群被蠱惑的普通人。念不出意外的生氣了。再加上我們剛剛追查到的另一則消息:殺死老先生的人很可能是葉願。念把自己悶在房間裏整整十幾天。


    1925年2月,念有了想殺死曹詡的想法,但在那之前傳來的卻是曹詡槍殺了曾抓捕的三萬三千名無辜百姓的噩耗,那其中還有大部分曹家人。那一刻,我清楚的看見念崩潰了,而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幫助他。我已經錯過了勸誡曹詡的時機,他已經失去了最後的理智。


    1925年9月20日,我們追查到風家在人界的活動軌跡。這是個好消息,這一天也是念第一次化形的日子。我主動帶他去郊外的桃花林賞花,也是在那裏,我們終於分享了彼此,擁有了比親情更加親密的關係。


    1925年10月1日,燕安北部再次傳來消息:反抗軍活捉了曹詡,將其關押在燕安最牢固的監獄中,擇日槍決。同時,這個月念找到了那些失蹤冥虎的屍體,它們像是被人捉去做了實驗,死狀極其慘烈。也是這個月,我找到了葉願的蹤跡,念決定一個人去見她。


    因此,我才有了閑時可以帶著酒站在這扇鐵窗之外,仔細端詳這位二十出頭的殺人魔。


    監獄裏有幾個熟麵孔,他們還記得我曾是曹詡的副官。所以在我提出打開鐵門的時候,他們的眼裏充滿了戒備。


    “葉警官,你以前也帶我。但我們不能開門,這是個殺人魔!”


    “是嗎,”我頭一次覺得自己在和一個瘋子說話之前還能這麽冷靜,“但我覺得這裏隻是我一個故人的墳塚,我是來吊唁他的。”


    他們最終還是開了門,我倒了兩杯酒坐在髒兮兮的地上,曹詡也沒磨蹭地一屁股坐在我對麵,好像我們又在某個酒樓裏聚會一樣。


    “你那故人,死了多久了?”


    “1924年走的,和衿歆樓那個叫老五的少年埋在了一起。”


    “是嗎?我還以為是1915年那個冬天凍死的。”


    “不會,因為我第一次見他是在1921年。他給我喝了一壺難喝到難忘的酒。”我舉起酒杯的同時,他也毫不猶豫地與我碰杯,“念抽空釀的酒,沒毒。”


    他仰頭飲盡,喝完竟稍稍帶了點怒氣:“少唬我,這是柳兒釀的,味道根本不一樣。”


    他自嘲地看著我:“他恨我,18歲那壺就已經是最後一壺了。”


    我突然有點愧疚,他的最後一壺酒卻被我喝掉了大半,隻因為我當時多少有點吃味了。這個話題顯然不能繼續下去了,我決定也揭穿他的一個小心思:“但酒壺的確是念的……那我呢?你對我的考察該結束了吧。結果如何?”


    他現在的表情就和那年我被戳破和念認識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先是錯愕地看著我,最後無奈地搖頭:“我應該謝謝你,沒讓他立刻跑來殺了我。”


    “還是說假設吧,”他笑得很勉強,“如果他身邊沒有你,如果我沒有碰到玉璽,如果我也是靈族……”


    說到最後,他突然啞了聲,連假設也說不下去:“……他是我哥啊,永遠都是。”


    “他很好,過幾天我們就要回北橋宮了。”


    “好啊,免得他看我像過街老鼠。”


    他隻喝了那一杯酒,剩下的他連同酒壺一起放在床頭,說是以後每天喝一點,免得餓肚子。


    我也不再多說,畢竟當我知道他被下獄的那一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故意的。直到這時他的“複仇計劃”才形成了閉環:他也是曹家人,他也碰過玉璽。


    “你們……27日前走吧。”


    “……好。”


    1925年10月27日,燕安曆史上最殘忍的屠夫曹詡被執行槍決,執行者是一個十一歲的蒙麵少年。


    惡徒在這世間留下的,隻有肮髒的監獄裏完美無瑕的酒壺和藏在那裏麵的最後一封供詞。


    舊年初雪,北城墳塋,三萬三千一孤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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