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時候一輛馬車,回來的時候變成了兩輛馬車,馬車中裝滿了陳展雲送的糧食、布匹和鹽巴。陳展雲原本隻是想送些東西,感謝林宗澤等人的解救之恩。誰料見麵後,得知林宗澤等人舉了義旗,為了表示支持,陳展雲索性連馬車都不要,帶著夥計,徒步返回州城。


    剛回到文家宅院,師爺便把登記的村民戶籍拿了過來,許山海粗略的翻看了一下手中這薄薄的十幾張紙,也對整個木民村的人口有了大概的了解。


    整個木民村共計一百一十二戶,參與登記的有八十六戶,沒有參與登記的二十多戶。沒登記的基本上都是自家有田產的自耕農,其中包括了這幾天一直沒露麵的黃保長。


    看著滿紙漂亮的館閣體,工整程度絲毫不亞於後世印刷體,許山海不禁有些走神。他在想,有沒有什麽方法,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弄出一種自己習慣的書寫工具,鉛筆?鵝毛筆?


    發現許山海捧著戶籍登記的紙張出神,半天沒一點反應,一旁的師爺心中不免惴惴不安,生怕哪裏做得令許山海不滿意。


    “先生?”又等了半刻鍾,師爺忍不住低聲喚了一句。


    “哦,很好很好!”師爺的聲音把走神的許山海拉回了現實。


    “這些你先保管好,分田地就以這個名單為準。剩下沒登記的,改日讓羅甲長通知他們來補上。”許山海把戶籍名單交回給師爺。


    師爺小心的把名單收好,順嘴提到,已經有村外的人趕來,也想參與分田。


    聽到師爺的所說,許山海倒沒有林宗澤那般緊張,反倒是心中啞然失笑。


    果真,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利益動人心。這邊廂剛說要給村民分田地,二三十裏外就有人趕過來了,真不知道這些人的消息怎麽會如此靈通。


    既然大老遠的跑來了,又在外麵等了幾個時辰,許山海覺得總該給他們一個說法,隨即讓師爺把他們領了進來。


    不一會兒,師爺領進來二十多個人,高矮、老幼各不同,共同的是,每一個人都瘦骨嶙峋,麵有菜色,一看便是極度缺乏營養。他們身上穿的與其說是衣物,倒不如說是布條更合適,其中兩三個稍微像樣點的,身上也隻披了一塊比較完整的粗布。


    簡單的聽他們說明了來意,許山海心中也犯了難。


    這些人,如果他們是來投奔的還好說,因為為了應付接下來官府的圍剿,現在的國興軍,缺的就是人手。但是很明顯,這些人並不是想加入到隊伍中來,他們想要的是趁著木民村分田地的時候來分上一杯羹。


    許山海現在手中隻有收繳到文、黃、蘇三個大戶的一千多畝田地,並且,這些田地,許山海已經明確的告訴了木民村村民,要悉數分給他們。


    眼下突然跑來二十多個也想要田地的外來戶,如果許山海答應下來,勢必引起木民村村民的不滿,眼見唾手可得的田地被別人分去一塊,任誰心裏都不會好過。


    可是,望著眼前這些衣衫襤褸的人,再看著他們渴望的眼神,許山海知道自己不能去嘲笑他們異想天開,人在麵臨生存危機的時候,做出任何違背常理的事都可以理解,何況他們隻是想要一塊能栽種糧食,讓自己能活下去的土地。


    雖然心中不忍,許山海卻無法答應他們的要求,隻能無奈告訴他們,村中的田地已經有主,沒有多餘的田地滿足他們的願望。


    聽完許山海的答複,一群人鴉雀無聲,每一個人臉上都是失望的表情。沉默片刻,開始有人往外走,許山海也轉身準備回花廳。


    突然,身後傳來“噗通”一聲。


    “好漢爺!你就發發善心吧,你就發發善心吧~~~”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跪倒在地,不停地衝著許山海磕頭。


    “好漢爺,你發發善心吧~~我妹妹已經餓死了,我全家也要餓死了,你發發善心救救我們吧!”說是男子,但是從他的身形和聲音判斷,應該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半大小子。


    “小兄弟,快快起來。”許山海回身趕緊去扶他。


    “好漢爺,你發發善心吧!”小夥子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嘴裏翻來覆去的就隻有這一句。


    “噗通,噗通,噗通。”看見許山海彎腰扶那小子,旁邊幾個人也接二連三的跪下,磕起頭來。其他準備離開的人,見狀也停下了腳步。


    “小兄弟,我現在確實沒田地能分給你們啊!”扶著小夥子,許山海也很無奈。


    “好漢爺,那你收留我吧,我跟你們在一起,隻要有口吃的。”來之前,小夥子已經絕望,抱著最後一線生機趕到木民村,沒想到卻是這個結果。


    “好好好,你起來吧,留下跟我們一起幹。”反正現在國興軍缺的就是人手,分不了田地給他,管他一口飯倒不是問題。


    見到許山海鬆了口,其他七八個人也紛紛表示要留下來,其餘一同過來的十多個人則轉身默默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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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寧州州衙


    知州簡誌鴻一般很少去州衙大堂,除非有要事需要升堂處理,不然的話,他喜歡在州衙後堂的書房處理公務。


    畢竟在後堂,他可以身著便服,而不需要穿戴上整套的官服。天冷了能生起炭火,天熱了能叫丫鬟來打扇子,累了、困了丫鬟還能幫著捶捶腿,捶捶背。


    此時,簡誌鴻的書房中,州衙巡檢司巡檢——黃武、馬振正低著頭,垂手而立。


    前日,訓過蔣捕頭之後,簡誌鴻與師爺稍微一對眼神,便決定令巡檢司去圍剿那幫賊人。


    州衙巡檢司共有四位巡檢,官職品秩為從九品,並且四人皆為世襲。自簡誌鴻上任兩年來,那四位巡檢對他,表麵上對他恭敬有加,其實,更多時候還是陽奉陰違。


    好幾次,簡誌鴻都狠下心,想把巡檢司一鍋端掉,另起新灶。奈何,巡檢歸屬武職序列,任免處置權在兵部,隻不過日常歸於地方行政轄屬。


    並且巡檢一般都是世襲,幾世盤踞於此,背後的勢力錯綜複雜,沒有足夠的理由,簡誌鴻也不便輕易動手。畢竟自己隻是流官,做滿任期就走人,某些時候,他還要靠這些人幫自己維持新寧州地界上的穩定。


    “知道本官今日叫你們過來,所為何事吧?”雖然簡誌鴻不願意輕易與他們發生衝突,但是不代表他就要捧著他們。


    知州從五品,巡檢從九品,俗話說“滅門的知府,破家的知縣”,這種品級上的天然壓製,背後代表的是大明朝廷的威嚴。


    “屬下不敢妄自揣摩上意,還請大牧將1明示!”侍奉過兩任知州,兩個巡檢都不是省油的燈。


    “放肆!”後堂中響起師爺那刺耳的嗬斥。


    “州城外幾個大戶被滅滿門,打死打傷追緝的捕快,你們還裝聾作啞?”一上來就扣帽子,這是師爺慣用的手法。


    “師爺冤枉啊!我一直帶人在路上設卡,查驗可疑之人,馬巡檢也一直帶人在九溝、那桐等地巡檢。我等恪盡職守,勤勉行事啊?”黃武表麵上是在為自己和馬振辯解,但是,話裏話外都是“我在幹份內的事,你怪不到我頭上”。


    “如此說來,倒是本官錯怪你們了?”充滿了嘲諷的話,配上簡誌鴻那尖細如孩童般的嗓音,要多陰陽就有多陰陽。


    “不敢不敢!”兩個巡檢趕緊躬身、拱手行禮。


    “不敢?還有你們不敢的事?賊寇都殺到州城外了,你們還跟本官假裝不知道?”簡誌鴻一臉不屑的看著兩個巡檢。


    他知道蔣捕頭提出讓巡檢去剿滅賊寇,是想推脫責任,把自己擇出來。


    按理來說,緝捕盜賊、平定騷亂歸是州同知2的職責之一,簡誌鴻有什麽想法,隻消知會同知一聲,根本犯不著親自把巡檢叫來耳提麵命。但是,身為知州,在新寧州的地界上,他簡誌鴻想幹什麽,沒人敢說個“不”字。


    並且,先前簡誌鴻就收拾巡檢的念頭,爾後在書房內,師爺又極力主張,讓巡檢與賊寇去拚個你死我活。


    要知道,假如巡檢勝了,自己可以上書表功。假如巡檢敗了,剛好可以把他們丟出去擔責,並且,以此為由,順帶把他們拿下。這一石二鳥的手段,讓他有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快感。


    “大牧將言重了,大牧將言重了!”


    “屬實是小人過於專注職責所在,疏忽了,疏忽了!還請大牧將息怒!”雖然黃、馬二人並不懼怕簡誌鴻,但是讓賊寇這麽近距離的威脅到州城,不論說到哪裏,自己都脫不了幹係。


    再說了,一個是從五品,一個是從九品,如果事情鬧大,簡誌鴻一本奏折發進京中,難道兵部的人會為了兩個區區巡檢去得罪一個知州?別說理在簡誌鴻那邊,即便是他擺明了要給黃、馬二人扣屎盆子,也不會有人相信黃、馬二人的喊冤。


    “看來你們確實很忙,本官隻能修書一封,請都司3調派官軍來保護州城了。“簡誌鴻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兩個鄉下武夫還想在自己麵前耍花樣,簡直愚不可及。


    “大牧將息怒!這等蟊賊何須驚擾到都司,我們這就回去召集人手,把他們一網打盡!”嘴上一個勁的服軟,黃、馬二人心中卻把簡誌鴻的祖宗都罵了個遍。


    如果簡誌鴻真的修書一封,發往都指揮使,哪怕他隻是具實告知,不耍任何手段,都指揮使看到知州因為區區幾十個賊人都要求助於官軍,勢必大為光火,盛怒之餘,他們兩個小小的巡檢隨時都有可能被拉出來當替罪羊。


    到那時,自己二人鐵定要倒黴,說不定新寧州巡檢司的四個巡檢統統要完蛋。


    “召集人手?不會是等賊寇打到州城來,你們的人手還沒召集好吧?”生怕場麵不夠難堪,站在簡誌鴻身邊的師爺“補了一刀”


    “大牧將請放心,屬下在此立下軍令狀,十日之內,必定拿了賊人回來!”被逼到牆角的黃、馬二人,此刻除了硬著頭皮放狠話,已經無路可退。


    “好好好!二位既然有這等心氣,本官就等你們的好消息了,哈哈哈~~~”既然有了台階,簡誌鴻立馬換上一副笑臉,他心知,沒必要把這兩人往死裏逼。


    州城外的賊寇終歸要他們去解決,十日之後,怎麽收拾他們就看自己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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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民村,黃宅


    打發走了羅甲長,許山海叫來文家的師爺,一邊口述一邊讓師爺做記錄,不單單要把與陳展雲約定籌辦的物資記錄下來,還要把其他急需解決的事項記錄下來。


    夜已深,拖著疲憊的身子,許山海回到了黃宅的一間耳房,這是他的臨時住處。


    看到許山海的屋子裏亮起了燈光,一直守在回廊裏的江波趕緊打了一盆水,端了過去。


    “叔,我給你打了水,洗把臉吧。”自從江波留下,無論別人怎麽稱呼許山海,他就管許山海叫叔。


    “哦,小波啊,你還沒睡?”看見是江波站在門口,許山海接過他手中的木盆。


    “今天你跟羅甲長他們去勘界,累不累?”就著清水,許山海一邊洗臉,一邊順口問道。


    “不累,我隻是背了一捆竹片跟在後麵,看他們怎麽做,其他時間都沒什麽事。”江波恭敬的答道。


    早上羅甲長他們出去勘界時,每人都背了一捆手臂長的竹片,每勘察一段,確認無誤之後就插上竹片。這樣本村與鄰村,要分配的田地和自耕農的田地,界線就一目了然。


    “好,你跟著他們去,手腳勤快一點,多做事少說話,用心的把他們做的事都記下。”江波原本就不是木訥之人,現在國興軍的人手不足,許山海讓他跟著去幫忙,希望他能盡快的成長起來。


    “叔,你放心,我會的。”江波點了點頭。


    1大牧將:知州的別稱。明朝的官員間,見麵不會直接稱呼正經官職,主要是大多數官員不單有正式官職,還有臨時銜職、寄祿官職等等,如果全部念完,沒有數十字下不來。所以,漸漸生出各級官職的別稱。比如:吏部尚書稱“大塚宰”、戶部尚書稱“大司徒”、兵部尚書稱“大司馬”等等。


    2州同知:官名,為知州的副手。


    3都司:都指揮使司是官署名,簡稱都司,屬於行省三司之一。是明朝地方最高軍事領導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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