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寧州城內


    還是黃武安頓側室的小院。


    帶著一身的酒氣,黃武、馬振兩人回到了小院。


    交待了丫鬟去煮一些醒酒的茶湯,黃武癱坐在椅子上。


    “小武哥,你覺得那倆家夥能借多少人給我們?”兩人相對無言,癱坐了半刻鍾,馬振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黃武和馬振今晚約了另外兩個巡檢喝酒,為了借人手,不惜下血本,在城中最好的“青雲樓”訂了一個雅間。


    席間,四人都閉口不談公務,隻是一盅接一盅的喝酒,然後眉飛色舞的說著在路上設卡時遇到的奇聞怪事,以及城中哪家窯子來了新姑娘,哪個戲班的小旦更俊俏。


    直到最後,黃武在酒足飯飽之際,試探性的對另兩個巡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借人手!


    誰知,二人的幾句話,讓黃武心中涼了半截,無心敷衍的他潦草的散了酒局。


    “他們的回話你沒聽到?”隔了半晌,黃武才幽幽的回了一句。


    “聽到了呀,周麻子不是一口應承下來了嗎?”馬振支起了半個身子,湊近了一點。


    “唉~~這麽多年,你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聽話聽音,難道你沒聽出他們的意思嗎?”黃武的語氣中透著濃濃的無奈。


    “周麻子不是說了沒問題嗎?難道他在糊弄我們?”馬振低聲喃喃道。


    “你沒聽到他後麵還有一句,他的人在渠舊設卡,調過來要五六天時間?”黃武的語氣頗有些不耐煩。


    他知道馬振從小便是個廢物,文不能提筆,武不會耍槍,這個從九品的武職全靠世襲,隻是沒想到,混了這麽多年,他依舊是個蠢材。


    “我們跟那個死胖子說了以十天為限,你覺得周麻子他們會不知道?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天,他說調人過來起碼要五六天,這個時間根本來不及。他話裏的意思你還不明白?”遇上馬振這樣的蠢材,黃武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啊?我操他媽的周麻子,敢耍我們?”聽了黃武的分析,馬振恍然大悟,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對他的脾性早已習慣了的黃武,麵對馬振突然的暴起,隻是麵無表情的斜了一眼,沒料到,卻把端著剛煮好的茶湯走進來的丫鬟嚇了一跳。


    待丫鬟把茶湯在桌上放好,退出去之後,馬振這才悻悻然的坐下,嘴裏低聲的不知道嘟囔著什麽。


    “那……小武哥,我們該怎麽辦?”就算把另外兩個巡檢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馬振發現也於事無補,消停了片刻,又湊到黃武跟前。


    “還能怎麽辦?他們不借人手,我們就不活了?”黃武白了馬振一眼。


    “加上我們自己的親隨,百四十人,還真怕了那些個毛賊不成?說不定,我們還沒到,那些毛賊早就跑光了。”黃武故作輕鬆的答道。


    也許是蔣捕頭的失敗,帶給黃、馬二人的心理衝擊過大,以至於,還未上陣,二人心中都有些發虛。但是,經過這幾天的琢磨,黃武覺得,捕快們的失敗並不是那些賊寇的實力有多強,應該是蔣捕頭的無能。


    黃武之前並不是沒有處置過流民暴動,別看那些毛賊叫囂得有多厲害,“官府的官差”,光是這個身份就對流民有天然的壓製效果,所以,好幾次都是自己帶的人還沒出發,得到消息的流民就一哄而散,四下逃竄。


    “家裏看上了幾塊地,那幾戶鄉巴佬死活不肯低頭,我們這邊早點動手吧,弄完了我還要帶人回去收拾他們。”端起桌上的茶湯,黃武幾大口喝光,把碗重重的放下。


    碗和桌子碰撞的聲音代表了黃武的決心,他要讓那些毛賊知道,隻要他黃武在,沒人敢跟他呲牙!他更要讓另外兩個巡檢知道,沒有他們的助力,自己一樣能大獲全勝!他還要讓那個死胖子清楚,別想妄圖用這種事來拿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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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下,村子南邊,在河灘邊操練了一天的人,排著隊,喊著不算整齊的號子回來了。


    人還是那些人,衣裳還是那樣破爛,可是隻要走近看,隊伍中的每一個人,精、氣、神都有了些許的變化。隊伍還不算整齊,步伐也不算統一,甚至還夾雜著幾個同手同腳的人。操練了一天,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可是,神情中、眼神中,透露出來的不再是了無生氣和絕望。


    就在昨天,他們都還是一群快要餓死的人,都還是坐以待斃的人,自然不可能經過一天的操練就脫胎換骨,林宗澤他們不是神仙,更沒有給人洗經易髓的法術。


    眼前的隊伍,雖然有各種的不完美,但是,走過來的好歹像一群活人,而不是逃難的難民。


    同樣披著夕陽回來的是從村口駛進來的三輛大車,坐在第一輛大車上的赫然是李應全和江波。


    許山海記得,李應全他們出去時是兩架矮馬套的兩輪馬車,可李應全、江波卻從眼前的雙馬四輪大車上跳了下來。


    單匹矮馬套的小馬車,一次至多能裝三五百斤的東西,再多,別說能不能走,光是車鬥就支撐不住。而眼前的雙馬大車,用的是軍中淘汰下來的河套大馬,裝兩三千斤的貨根本不在話下。


    當看到從另一輛馬車上跳下來的鍾叔,許山海才明白,這應該是陳展雲送貨的馬車。


    跳下馬車的鍾叔、阿彪與許山海見過禮之後,立馬解釋道:“臨出發時東家特意交待,有幾個事要向小先生詳細解釋。”


    由於許山海沒有到場,陳展雲籌辦到的物資多,李應全他們帶去的馬車小,所以,見麵之後,雙方一合計,幹脆架著馬車直奔木民村。


    “鍾叔,你說。”許山海以為陳展雲要鍾叔帶話,解釋自己沒來交貨的原因。


    “東家讓我稟報小先生,你要的鹽巴數量太大,短時間如果大肆籌辦,怕是會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這一次隻能帶來一部分,咱們這邊先頂著用,至於剩下的那些,東家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請小先生不用擔心。”原來,許山海交給陳展雲的貨單中,要求籌辦鹽巴三石,而這次交貨,鍾叔他們隻帶來了八鬥鹽巴,這與許山海要求的數量相差甚遠。


    曆史上,鹽巴都是重要物資,曆朝曆代的官府,無一不列入官賣。除非有官府的鹽引之外,私人不得販賣。明初,朱元璋坐穩江山之後,更是嚴禁一切私自販鹽的行為,《大明律》中明確規定:凡販私鹽者,杖一百,徒三年。凡與販鹽有關者,一律嚴懲不貸。


    “哦?陳老板確定能解決鹽巴的問題?”其實不用多解釋,許山海也清楚,陳展雲所說絕非虛言。


    要知道,別說是明朝,再往後幾百年,鹽業依舊是官營。


    “小先生有所不知,朝廷原本規定四品以上以及王公權貴之家都不許領取鹽引,可自英宗朝之後,這規定便形同虛設,官人、顯貴們私下裏有無數的方法弄到鹽引,再高價轉賣給商家去販賣。所以,鹽巴的事小先生放心,東家自然有破解之道,隻是尚需些時日。”畢竟是陳展雲的心腹,很多事情鍾叔都略知一二。


    “陳老板有把握就好。”既然鍾叔都能解釋得如此詳細,許山海相信陳展雲肯定有解決的方法。


    嘴上雖然輕描淡寫,但是,許山海的心中不禁暗自後悔,念書時為什麽沒有多看看與明朝相關的文章,以至於穿越後,處處都像個無知小兒。


    “還有一個便是鐵料。由於小先生需的鐵料量大,用馬車著實運不了多少,所以,東家交待小人問問,往後所需的鐵料,能不能以籌辦精鐵為主?或者是有沒有能交貨的水路碼頭?“大車雖然能裝兩三千斤的貨物,但是考慮到山路崎嶇,陳展雲沒敢讓鍾叔把全部的鐵料運過來。


    這一次,許山海訂了一千斤的鐵料。因為有了足夠的鐵料,加上“大錘”楚文勇的打鐵手藝,起碼能打造、修複一些兵器,滿足眼下的基本需求。


    “以後籌辦以精鐵為主,這個我看可以。水路碼頭,眼下還沒有。這個從長計議吧。”許山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所謂的“精鐵”就是冶煉好的鐵塊,可以直接用於打造物品。從國興軍現在的需求來看,這反倒是最好的選擇,美中不足的就是精鐵的價格高。


    兩人說話間,李應全帶著楚文勇、羅裏達等七八個人過來卸貨,交待把馬車上物資卸到文家糧倉之後,李應全又帶著鍾叔去了花廳,他們核對數量,以及交割銀兩需要一些時間。


    聽到村中曬穀場那邊不停地傳來的聲音,許山海估計林宗澤帶著操練的人回來了。隨即,邁步走了過去。


    曬穀場上,一百五十多號人,依舊按照操練時編排的隊伍,席地而坐。


    另一邊,十來個人分別抬著幾大竹筐快步走來,竹筐裏依舊是玉米餅子和木薯,隻不過另外多了兩竹籃鹽漬的酸筍。畢竟操練了一天,每個人都出了不少的汗,鹽分的補充是必須的。


    看見裝滿食物的竹筐被抬來,坐著的人群有了些許的騷動,更有幾個性急的人,站起來就想朝竹筐衝過去。


    “坐下!”


    “都坐下!”


    幾聲嗬斥同時響了起來,滿臉須發的王恩祖,更是用手中拇指粗的竹枝,狠狠的抽向一個想跑去拿食物的人。對於一直飽受饑餓的人來說,眼中隻有唾手可得的食物,這是人性中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可是,在林宗澤等人心中,既然舉了義旗,那麽一切都要按照軍中的規矩來,“紀律”、“服從”必須排在第一位。


    在後世,很多人也不理解,為什麽已經是熱兵器時代,還不斷地要求士兵進行枯燥的隊列訓練、要求內務整齊劃一?其實,正是通過這些看著似乎毫無用處的訓練,強化了一個普通人的紀律性、服從性,這樣訓練出來的士兵,上了戰場才不會各行其是,亂作一團。


    在各個小隊長隊近乎粗暴的彈壓之下,剛有些騷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老老實實的坐著,望著竹筐在每一個人麵前經過,眼巴巴的等著領一份,屬於自己的食物。


    許山海遠遠的望著曬穀場,心中一陣感歎。


    原以為,林宗澤之前隻是一個低級軍官,現在看來,他在領兵、練兵方麵確實有點本事。才短短一天的時間,就能把一群流民訓練到這個程度。


    曬穀場上,抬竹筐的人,正在有條不紊的發放食物。


    領到吃食的人,或蹲或坐,全神貫注的對付手中的食物。每個人兩張玉米餅子、兩個木薯,不能說管飽,起碼不用挨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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