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薑羽衝由沒影兒魏廉引領,是從東麵堡牆上翻進來的;居高臨下,已窺出堡牆一角的虛實。他們又落後了一步,賊人都衝著探堡先登的俞、胡圍來,倒放鬆了薑羽衝這一撥後趕到的人。於是後到的人反得先登。群賊用弩弓拒住前路,不放俞、胡前進;又“忽拉”地從堡門旁一所小院落鑽出三四人,也袖著暗器,悄悄貼牆循壁往俞、胡二人背後湊過去。


    這時,陡被登高下望的薑羽衝、沒影兒瞥見,急忙呐喊了一聲:“俞大哥,俞大叔!看後路,暗青子!”奔躍不及,薑、魏二人先後脫手發出暗器,把賊一擋。俞、胡二人早驀地一翻身,又往旁一退,把前後路都防備好了。賊人的暗器打空,俞劍平立刻也將暗器換交右手,還發出去。賊人抹頭旁竄,鑽入旁邊小院。


    忽然,堡門口破棚門砰然推倒。奎金牛金文穆和李尚桐、阮佩韋三個人斜繞堡牆,正要攀牆而下;忽瞥見鐵矛周季龍引馬氏雙雄等恰巧趕到。兩路會成一路。人數較多,立刻繞過來;徑搶堡門。奎金牛金文穆一身臭泥,最為惱怒;奮力一衝,與阮佩韋、李尚桐破門而入,先把棚門弄倒。


    一霎時,俞、胡二人側倚甬路,由平地協力緊打。薑、魏二人由堡牆更道,繞向堡門,從高處往裏攻打。金文穆和馬氏雙雄等,由堡門口,循俞、胡後路也往裏攻打。散散落落,分為數處,人數都不很多;卻因身入虎穴,各奮兵刃,厲聲呐喊,頓覺得山崩地裂似的喧騰。


    隻一接觸間,黑影中,後麵煙塵大起,馬蹄聲陣陣奔騰。後麵的接應由梁孚生引領,也一先一後地跟蹤來到了。老拳師蘇建明仗劍下馬,指揮眾人,跳牆的跳牆,突門的突門;呼噪連天,猛勇齊上,徑直往古堡衝上來。


    智囊薑羽衝、奎金牛金文穆、馬氏雙雄等,分頭由沒影兒魏廉、鐵矛周季龍、九股煙喬茂三個向導引領,搜索賊人。他們見隻東大院有燈光,而且火光最高;薑羽衝立即一疊聲招呼同伴,厚集勢力,專闖這一路。教那先闖進堡的人往後退,教後到的人往更道上竄。平地太險,登高便穩,眾鏢客互相傳呼,喧成一片。


    喊的話有的聽得真,有的聽不真。但是賊人卻已聽真,曉得鏢客此時已經蜂擁而至,再不好硬擋了。賊人互相招呼了一聲,陡吹胡哨,唰地撤退。三個一夥,兩個一幫,紛紛退入甬路兩旁的小院落裏麵。小道曲折,三轉兩轉,賊人便已聚在一處;忽又飛起數道旗火,齊往東大院投射過去。跟著見東麵房屋上現出兩條人影;登房越脊,如飛地往回奔去;看那意思,正要跳下來,繞奔東大院。這分明是去送信,那飛豹子想必也在東大院。薑羽衝一見這情形,厲聲大叫道:“不好,賊人又要跑!俞大哥在哪裏?”


    這兩條賊影由房頂上,登高往裏飛奔,恰從俞、胡二人頭上馳過;卻順手掏出暗器,停身探頭,要往下打。賊人隻一止步,薑羽衝立刻大喝道:“快看頭頂上,暗青子又來了!”一言未了,“當”的一響,又“錚”的一聲;賊人的暗器打空了。俞劍平的金錢鏢抖手往上發出去。賊人身形連晃,“哎呀”一聲,往房脊後一閃不見了。


    十二金錢俞劍平和鐵牌手胡孟剛仰麵看賊,已知人聲鼓噪,鏢客大集。兩人精神一振,仍要冒著甬路兩邊的亂箭,往裏硬攻。忽聞沒影兒奔來呼喚,催俞、胡撤回,又見梁孚生也追趕過來,指出鬆江三傑被圍之處。揣度攻勢,與其由平地硬闖,不如登高進攻。胡孟剛一扯俞劍平,俞劍平道:“前頭的箭可是撤了。……”頃刻間,俞、胡二人立身處的東牆頭上,又有兩條人影出現。俞劍平便一閃身,陡拈一枚金錢,喝道:“下來吧!”“錚”的一響,兩條人影突然到牆那邊去了,不知究竟打中了沒有。


    十二金錢向梁孚生一點手,竟與鐵牌手胡孟剛,跟蹤躍上牆頭,跳到小院落內,緊緊追趕這逃走的雙影。這人影忽一頭鑽入將塌的破房內,俞劍平立即追入破房內;迎麵“唰”的一下,打來一鏢。俞劍平早已防到,急急地一伏身,往旁閃竄;張眼尋看,兩條人影鑽入三間破房間的暗間去了。


    胡孟剛忙大呼搶入;卻才到了暗間,裏麵黑忽忽地透露微光。原來後山牆挖著一個大洞,賊人鑽入牆洞逃奔別院去了。


    一層層的小院前山牆接後山牆,賊人竟在這許多小院內挖洞出沒。胡孟剛由鐵牌護著門麵,便要鑽牆洞,追趕逃賊。俞劍平立在小院院心,閃目打量這小院的形勢,急叫:“使不得,快出來!”梁孚生也趕來道:“不要追了,快救咱們人去吧!”


    十二金錢俞劍平道:“我們大眾已到,不必解圍,賊人自然解圍的。還是快追吧,不過別從這裏追。”立刻想到小院的短牆根,隔牆便是另一個小院。俞劍平與胡孟剛、梁孚生,散分三處躍上短牆。


    那兩個人影和另一個人影從屋洞鑽到這小院內,當真正堵著洞埋伏,各掏暗器,要暗算鏢客。俞劍平冷笑一聲,拈手中錢鏢,揚手要發,賊人已然瞥見;“吱”的一聲呼哨,三個人影“唰”地奔竄,又竄入另一排破屋內。


    十二金錢俞劍平立刻向胡孟剛、梁孚生一揮手,命二人仍然跳短牆斜追;自己竟挺單劍,要穿小院,往屋裏追。破屋子窗格門扇盡無,隻剩了空空的四壁,賊人逃到一間耳房內,房後破窗又做了賊人逃路。俞劍平跳到屋內,又竄出窗外。窗外正是另一院的夾道;那三條人影,忽變成兩條人影,順夾道往東跑去。梁孚生、胡孟剛竟好像沒看見這兩條人影;反而往西追趕;俞劍平急急招呼一聲,不想梁孚生在那邊也喊道:“三個賊在這裏呢,俞大哥快過來!”


    俞三勝大悟,他們翻小院追賊,原來遇著兩撥賊人。賊人不迎敵,反而亂跑;俞三勝心中一動,自知失策。呼應一聲,就依著梁孚生的指示,拋了逃賊,一徑馳奔鬆江三傑被圍之處。


    當此時,那東台武師歐聯奎等最後趕到堡前;堡門口正有薑羽衝安置的四個鏢客,在那裏巡風;彼此打招呼,把眾人引進去。那薑羽衝、金文穆等一撥一撥的人,早從更道上掩到古堡深處。這些鏢客,隻有最先到的俞劍平遇見賊人的阻擋,別的人居然深入無阻。


    薑羽衝不由心焦起來,連說:“不好!快快,快往裏頭闖,快往各處搜。”馬氏雙雄道:“我去堵後堡門吧。”薑羽衝矍然道:“對!”二馬相偕,急急地抄向後麵去了。


    眾鏢客上上下下四麵八方地掩入堡中,往各處搜尋。荒堡前後隻有兩座門,眾鏢客將前後兩道門把住,先堵塞了賊人逃竄之路。那三個向導中,九股煙喬茂隻混在人群中,不敢前闖。那沒影兒魏廉和鐵矛周季龍,俱各奮勇當先,一個在房上,一個在地上,催大眾徑搶東大院有紅燈處。這紅燈很怪,仍然點著,倒做了鏢客進攻的目標。


    眾鏢客在房上的和更道上的,都掏出袖箭、鋼鏢,掩護著平地上的同伴。地上奔馳的鏢客,也一手持兵刃,一手握暗器,防備賊人的襲擊。但是賊人的卡子已全撤去,冷箭也不發了;僅僅在房上和一層層小院內,偶爾發現幾個人影逃竄。眾鏢客有的瞥見,便跟蹤尋過去。薑羽衝連喊眾人,不要分散開,應該聚在一處,可免賊人的暗算。


    紛亂中,老拳師蘇建明提吳鉤劍,追循金文穆、李尚桐、阮佩韋,首先奔到東大院門首。東大院的大門緊緊地關閉,門以內起初有動靜,此時反沒有動靜了。蘇建明便要破門而入,歐聯奎道:“慢來!慢來!千萬不要誤入民宅。”


    沒影兒跑過來道:“這東大院一定不是民宅,這裏全是空房子,趕快攻吧。”阮佩韋奔過來照門扇踢了一腳,一點也踢不動。奎金牛張目四尋,想找木柱或石碡碌等物,撞開門扇。老拳師蘇建明道:“那不行,還是越牆過去的好。”便要往牆上竄。東大院的牆很高,也最完整,沒有傾頹,奎金牛金文穆忙道:“蘇老師傅,我先上吧。”


    蘇建明年高望重,眾鏢師都不肯讓他涉險;奎金牛金文穆、沒影兒魏廉,竟飛身往牆頭上一竄,不敢跳入,先用單臂往牆頭上一挎,探身往牆內,先打了一望。兩個人東張西望。


    李尚桐、阮佩韋在牆下叫道:“裏麵怎樣?有人沒有?”口說著,也一個旱地拔蔥,縱身躍起,上了牆頭,四個人都詫異地往下麵看。老拳師蘇建明在牆下也微微一笑道:“不用說,裏頭沒人了!”竟在平地,施展“燕子飛雲縱”的輕功,“颼”地一躥,也輕輕躍上牆頭。牆頭有一尺多寬,老頭兒“金雞獨立”式站住了,往下察看;忽回頭,厲聲向甬路上的眾人吆喝道:“這裏真是空城計,你們快往隔壁掏掏吧。”


    蘇老拳師說罷,首先跳入東大院院內。這東院好體麵的一所三進帶跨院的四合房,可是黑洞洞的空曠無人,隻在後院立著那一根燈竿,竿下一個人影也沒有。老拳師又向眾人點手道:“跟我來,搜!”


    奎金牛金文穆、沒影兒魏廉和阮、李二青年,一齊跳下牆來。眾人落身處,恰挨著小院男廁;他們忙奔出來把小院門踢開;走至前庭,冒險突入門洞。一晃火折子,才待開閂,火光影裏看出這大門已竟鎖了。奎金牛金文穆奔過去,把門扇一端,使勁上舉,“豁剌”地一聲,將兩扇門都卸落下來,向門外叫道:“你們快進來。”歐聯奎等掄兵刃搶進來;於是把這東大院五十多間房前前後後,橫刀搜索起來。蘇建明躍上房頂,向四麵望了望道:“這裏恐怕不是他們的巢穴。”


    這五十多間房,中院七間正房,東麵廂房六間,側座五間,門窗俱全;可是全都大開著,沒糊紙、潮濕、昏暗、院生雜草,十分荒涼。前院連門窗都沒有,尋到最後一層院,才發現七間後罩房,有三間糊著白窗紙。


    眾人晃火折,闖進各屋,各屋四壁空空,灰塵積滿;獨這三間後罩房,打掃得很幹淨,還有兩具木床。眾人一齊留神,急忙忙地摸黑細搜。歐聯奎道:“我這裏有孔明燈。”把燈門打開,照耀著直搜到東院靠東的小跨院中,忽發現兩間花房的後山牆,挖成一個洞。眾人冒險鑽進去,卻又到了另一院落。這層院落也沒有賊人。


    蘇建明等用這一盞孔明燈照著,有的鑽空房搜索,有的跳上房搜索,把東大院前後都挨處搜到了。東排鄰近的一層層小院也被他們搜過一半,隻是不見賊蹤。


    蘇建明道:“咱們追遲了一步,這裏一定不是賊人的垛子窯。”沒影兒魏廉卻不十分深信,忙道:“賊人就走,也是剛走的。”


    正在亂轉著,忽然聽見幾聲喊罵。奎金牛站在房上叫道:“賊人在這裏呢!”眾人叫道:“在哪裏?”奎金牛一指東大院斜對麵的馬號,叫道:“那邊有火光閃動!”


    老拳師蘇建明忙跳到房上,張目一望,馬號空院甚大,馬棚黑忽忽果有一兩處閃爍著火光。蘇建明、金文穆、歐聯奎、李尚桐、阮佩韋、沒影兒魏廉等,火速地跳出東大院,搶奔馬號。這時候智囊薑羽衝一行人,恰從更道上跳下來,正在搜索靠西的一排排小院。兩邊的人會在一處,一齊闖入馬號,打開了三四盞孔明燈,一路照看。馬號空空洞洞,人不見、馬不見;卻有一兩處馬棚,分明有芻草料和一堆堆馬糞。那擺動的火光是兩盞紙燈籠,插入空房內,蠟淚堆殘,眼看要滅。


    眾人照舊亂竄亂搜,九股煙喬茂忽然叫起來,道:“嗬,你們快來看,賊人的逃路在這裏呢!”薑羽衝、蘇建明一齊奔尋過來。一排馬棚後麵,有兩堵牆擋著一塊空地;地上亂生蓬草,還堆著許多幹草。眾鏢客撥草搜尋,竟在亂草的後麵,緊挨著堡牆根,發現了好幾個地洞。深才三四尺,可是在地洞上麵,把堡牆根也挖了三尺多寬、二尺多高的一個牆洞。地洞、牆洞合在一起,足有六七尺高,不但人可鑽出去,連馬都可鑽出去。


    薑羽衝提孔明燈一照,道:“得了!賊人一準全跑了。可是的,俞大哥和鐵牌手胡二爺呢?”


    一句話提醒了眾武師。俞、胡二鏢頭本是先進來的,此時反倒蹤跡不見。蘇建明道:“我們趕緊往後搜吧!”


    智囊薑羽衝道:“這裏也得留人,不要再被匪徒潛入。”便請金文穆、歐聯奎等留守東大院,兼顧馬棚;自己會同蘇老英雄,跟沒影兒魏廉等施展輕功提縱術,縱上一排高房的房頂,攏目光四下望。四下裏黑沉沉,一點火光亮也看不見。仗著沒影兒熟悉道路,辨了辨方向,向後下來。


    越過了三四處空庭破屋,不止於不見俞、胡二鏢頭的蹤跡,連個敵人的影子也沒望見。


    智囊薑羽衝向沒影兒魏廉道:“魏老弟,怕不對吧!前麵距後堡不遠了,怕是搜過了頭吧?”沒影兒魏廉道:“不能,這堡裏大部的房子全在東排,西麵隻有十幾所小宅子,不是正主兒住的。這一帶再沒有,就許出了圍子了。我看……”智囊薑羽衝忽然說道:“聽著!”


    眾人佇足傾聽時,偏西南隱隱聽見叱吒之聲;細聽時,又轉入沉寂。眾人方待尋過去,忽地西南角湧起一團火光。智囊薑羽衝急忙一指道:“這是什麽發亮?可是貼西圍子的小房子麽?”沒影兒魏廉道:“不錯,那邊大概是糧倉。”


    蘇建明道:“別管他是什麽,趕緊上吧!”薑羽衝答了聲:“好!”腳尖點地,騰空躍起,施展開身手,真似一股輕煙,急撲上去。蘇建明更不肯落後,沒影兒以提縱術擅長,這三人竟像較勁似的,先後隻差著一步,一齊撲過去。連轉過兩層院,已辨出有火光處,是貼著西圍子一所土房;屋身牆傾,四周亂草橫生,顯然曠廢已久。


    智囊薑羽衝捷足先登,颼颼地連竄身形,已到了土房的東廂後簷下。一縱身竄上去,左腳輕點簷頭,右腳尚沒挨著房坡;突然左首兩丈外,暴喊一聲:“滾下去吧!”一點寒星竟奔腰肋打來。薑羽衝閃身想接,全來不及,身形急往後一仰,左腳運力一登簷頭,一個“倒栽老蓮”,“唰”地倒翻下來。“嗤”地一支鋼鏢落空,穿入草叢;薑羽衝腰上一疊勁,挺身立在荊棘叢中。他急橫劍索敵,可是已聽出發話的人頗似胡孟剛。身形才落,趕緊招呼:“上麵可是胡二爺麽?好鏢法!”


    房上人“哎呀”地叫了一聲道:“薑五爺麽?傷著了沒有?我太愣了!”同時蘇建明、沒影兒全到了。薑羽衝一縱身躥上房去答道:“還好,沒打著。怎麽樣,俞大哥呢?”


    鐵牌手道:“俞大哥就在隔院下麵吧,快請上來吧。夏二爺掛彩了。”


    智囊薑羽衝等全吃了一驚,急隨鐵牌手,越過房坡撲奔隔院。在隔院下麵,另一座蓬草沒脛的小天井中,燃著一堆幹草,煙火騰騰。夏建侯正在用刀割草,往火堆上續柴取亮;俞鏢頭和梁孚生正在借火亮,給夏靖侯紮裹創傷,隻不見穀紹光。


    薑羽衝、蘇建明等忙飄身下來,向俞劍平道:“俞大哥,你竟趕到這兒了,教我們好找。”隨問:“夏靖侯的傷勢究竟怎樣?”夏建侯趕過來代答道:“還不礙事,不過左胯中了一弩箭,右臂稍微劃傷了一處,暫時行動費事罷了。咳!若不是俞大哥趕到,我們弟兄說不定全教賊人亂箭射死了。”


    原來胡、俞二鏢頭按照梁孚生指示的東大院第三院搜尋過來,不料第二院、第三院全是空庭寂寂,既無燈火,也不見賊蹤。俞、胡二鏢頭十分焦灼,梁孚生也十分詫異;分明被圍在這裏,怎麽全不見了?隻好往後搜尋。方轉過一帶高房,突然間,牆根下亂草中“唰唰”一響;俞、胡、梁三人擰身各往響處竄去。“啪啪”一連就是兩支袖箭,一支奔俞鏢頭,一支奔梁孚生。閃避得法,兩支袖箭全都打空;跟著叢草中跳出一條黑影,竟自往南逃去。


    俞劍平往起一縱身,抖手發出一隻金錢,相隔在五六丈外,那條黑影“嗯”的一聲,身軀一晃,竟沒有躺下,依然逃走了。俞劍平道:“追!”


    俞、胡、梁奮步緊趕,在黑沉沉的荒涼敗宅中,連穿破屋,往前過去。隻聽得草葉唰唰又響,那條黑影被後麵追的太緊,竟倏地穿甬道,奔了西圍子。胡孟剛一邊追,一邊嚷道:“小子,你往哪兒逃也不成。你就認了命吧,爺們圍上你們的龜窩了!”但這西圍子一帶很難走;更道久已廢置,沿牆滋長些荊棘蓬蒿,處處須得留神。


    那賊人不時回身發放暗器;一路上又打出兩塊石子,一支袖箭。後麵略一遲頓,賊人竟逃出幾丈去;突見他撲奔一片土房,“吱吱”地連響了兩聲呼哨。沒有看清楚是登房逃走,還是繞房逃走的,可是人竟沒影了。


    俞三勝當先趕到,挨近門前,突聽得裏麵兵刃叮當互碰,夾雜叱罵之聲。俞三勝精神一振,回頭厲聲招呼道:“賊在這裏了,上!”他不走正門,以防暗算;微聳身,斜縱上房頂。才待騰身下落,猛然“颼”的一聲,一支暗器從下麵打來。俞鏢頭將青鋼劍一揮,“當”的一響,將一塊飛蝗石打落房下。


    房上人影一晃,俞鏢頭喝道:“賊子,看鏢!”一枚錢鏢破空打去,賊人“哎喲”了一聲,“咕咚”地栽倒。


    跟著聽隔院有人喊:“大哥,我中了暗青子了。發狠幹啊!老三哪裏去了!”跟著從隔院東房上,颼颼連竄起兩條人影。


    十二金錢俞劍平抬頭一看,這兩條人影拿的是兩口劍,身材差不多。俞劍平用劍封住門戶,忙叫道:“夏大哥,夏二哥,……”一聲未了,這兩個拿劍的人陡然一縱步,由房上直往東牆頭竄來。當前的那一個,腳點牆頭,“白蛇吐信”,“唰”地人劍俱到,直奔俞劍平的前胸紮來。那另一個卻從斜刺裏一側身,腳履牆頭,“玉女投梭”,斜向俞劍平的肋下也點來一劍。


    胡孟剛大吃一驚,厲聲怪叫:“大哥,看看看……”


    俞劍平猝不及防,也驀地一驚,急將身形往後一撤;但是腳尖登牆頭,後退無路。匆忙中,斜身往左一閃,僅僅躲開這一擊,右側的敵劍又已點到。俞劍平急用“大鵬展翅”,掄青鋼劍往外猛削,用了個十分力。陡然激起一個火花,敵人再想撤劍,已來不及,“嗆啷”一聲,一口劍被擊出數丈以外。


    胡孟剛雙牌一分,大喜撲到,直奔那迎麵敵人。梁孚生也從鄰房飛縱過來應援。哪想到側麵的敵人失劍落地,驀然回身,發出一支暗器來。他的暗器還未發出,北麵牆頭上突聽一聲大喝道:“姓俞的,看箭!”弓弦響處,一排箭冒著高射來。非為拒敵,實為救伴。俞劍平、胡孟剛、梁孚生隻得分向兩旁跳閃。兩個使劍的賊人,趁此躥下院心。


    使劍的賊剛退,出現北牆頭的賊這才得了手,把數張弩弓齊照俞、胡、梁三人瞄準。梁孚生、胡孟剛和俞劍平等,早防到敵箭的攢射,急急地一栽身,緊跟賊蹤跳落院內。那失劍的賊人回手一鏢,俞劍平、梁孚生往旁驟閃;胡孟剛反而迎頭橫擋,鐵牌一晃,“叮當”一聲,把鏢打飛。


    十二金錢俞劍平哼一聲,將金錢鏢一撚,“錚”地連響三聲,不追擊逃賊,掠空向北牆頭打去。金錢鏢百發百中,北牆頭“嗯”的一聲,數張弩弓退縮不見。兩個使劍的賊就往牆根底下一鑽,下麵挖著一個四尺來高的洞。


    胡孟剛大罵道:“好鼠賊,又要鑽窟窿!”忽又聽得隔院連聲大喊,聲似鬆江二夏。俞、胡、梁三人不顧一切,追尋過去。卻不敢鑽牆洞,飛身躍登鄰房,又一躥躍上南牆,往下窺望。


    這鄰院裏人影亂晃,金刃亂響;正有數人橫刀矛,堵住了西麵三間土房的門窗。門窗敗壞,兩個窗洞木欞全無,都被磚泥墁上了,黑忽忽地隻露出小小一個門洞,兩扇木門都倒在地上。正有幾個賊黨持著數張弩弓,分立在牆頭屋頂上瞄準。這草房屋頂還破著一個露天的大洞。俞、胡二人頓時恍然,這屋內定有鏢客被堵在裏麵,正拚著死力,往外衝擊格打。


    門洞窄小,賊人卻不少,他們各將長兵刃,往門裏亂刺,被困的鏢客不能突門出入。房頂破處,不但不能竄出來,反而被賊人強弓下射,箭雨直飛,成了居高臨下的危勢。屋中人怒吼叫罵,群賊冷笑還罵。猛聽“忽隆”一聲,屋中被圍的人把磚砌死的窗洞推開了。群賊急叫,立刻過來兩根長矛,又把窗洞扼住。


    俞劍平、胡孟剛在南牆上瞥見,心中大驚;梁孚生也從後麵驚叫道:“不好,鬆江三傑一定在裏麵,咱們快去救。”胡孟剛年雖半老,性依猛烈,大叫一聲,擁身跳下去;直抵平地,雙牌一揮,照敵人背後便砍。十二金錢俞三勝喊道:“等等!”已經來不及,梁孚生也下去了。


    賊人那邊,房頂上的射手立刻吹起呼哨,“唰”地一排箭,衝胡、梁二人射來。胡、梁二人上拒飛箭,下鬥群賊,厲聲叫道:“屋裏是夏二爺麽?”屋中人立刻應聲,不但是鬆江三傑的老二夏靖侯,還有老大夏建侯。夏建侯叫道:“外麵是哪一位?我們上了狗賊的當,我們老二掛彩了,快來!”


    胡、梁二人頓時拚命往房門口衝過去。鬆江三傑此時已經散了幫,土屋內被困的隻有夏建侯和夏靖侯。這弟兄在堡外放卡,一時貪功,追賊入堡,被賊人誘散了幫,竟誤鑽到這個絕地裏邊來了。


    這三間土房正是賊人預備的卡子,窗戶都已堵塞;隻留下一門,也堵上了半截磚。賊人卻將後牆根掘了一個洞;由這牆洞通過去,便進入鄰院後房。連穿過鄰院數處屋洞,走一小夾道,便直達堡牆。這邊的堡牆也挖了一個小洞,用亂草擋著;萬一有警,他們就可以從這裏鑽牆洞跑了。


    這三間土房,靠南邊的房頂上麵,破著三尺方圓的一個漏洞,直露著天。夏氏弟兄犯險入堡,眼看二賊逃入這三間土房內,他們也就跟進房內。不想人家鑽牆洞跑了,他們可就剛一鑽進牆洞,便被人家堵住。長槍擋住了門口,利箭從南屋房頂破洞往下射;鬆江二夏直退到北間,才避開箭雨。賊人竟用孔明燈,從房頂破洞往下照;箭射不著,就探進手來,往裏投飛蝗石子。二夏幾次硬往外闖,都未能得手,被暗器阻住了,兩人隻得退回北間。


    鬆江三傑武功驚人,雖處絕地,賊人也不能加害。忽然他倆聽見房頂上有奔馳之聲、兵刃磕碰之聲和叫罵之聲,二夏竟誤認自己人來了。也是他倆被困心急,夏靖侯橫利劍,撚暗器,就冒險往外闖;一陣亂箭,上下夾攻,竟使他帶了傷。


    夏建侯急忙揮劍,掩護著夏靖侯,又退回北間。賊人備下更險毒的招術,揚言要縱火燒他二人。夏靖侯大怒,拔去傷口的箭,撕衣襟縛上,一揮手中劍道:“大哥,闖!想不到栽在這裏!”後麵牆洞太小,絕不能硬鑽;房頂破洞被賊人扼住,絕不能硬躥;隻有門口幾支長矛,或可突出,卻隻能容一人出入。兩人決計拚命,佯作奪門,突然把泥封的窗洞推倒了一麵。賊人立刻喊叫:“快放箭!點子要鑽窗洞!”弩弓手全在房頂牆頭,還沒有調過來。賊人先將長矛撥過來兩支,堵著窗口亂攪;鬆江雙傑揮劍便削。


    就在此時,鐵牌手胡孟剛和梁孚生同聲大喊:“外援已到。”夏建侯籲了一口氣,叫道:“老二跟我來!”手足二人趁著救兵馳到,仍然準備著奪門。但是房頂上的弩箭居高臨下,依然看住了門口;如要奪門,必先衝過這一排箭雨。


    當下夏建侯在前掩護,夏靖侯在後跟隨,從北間往外溜。上躲漏頂,下防牆洞,隻挪了兩三步,“唰”地一響,兩張弩弓斜著射過來。夏建侯早作提防,利劍一揮,身形左探,“跟虎登山”式,“嗆”的一劍把弩箭打飛。


    門口的雙矛又探來一攬,夏建侯霍地縱身後退,把夏靖侯拖回來;暗推一把,一齊換手掏鏢,仰望南間。屋頂破處,正有一人持孔明燈窺探。二夏一聲不哼,齊抖手,雙鏢斜發出去。“當”地一響,屋頂破洞那個賊,不知用什麽兵刃擋了一下,哈哈地狂笑道:“鬆江三傑,你們就認栽吧!”


    正當賊人得意揚揚,忽然間聽房上一賊人失聲詫叫了一聲,吆喝道:“留神隔院!放箭!放箭!”房頂漏洞的孔明燈頓時撤回去,立刻聽平地上一陣騷動;屋頂上也聽得人蹤亂竄,弓弦之聲“唰唰”連響。跟著房頂上、平地上,一齊聽見兵刃格打,叮叮當當亂響。


    土房上忽然聽見一個賊人喝道:“風緊,快收!”二夏心中大喜,猜知必是鐵牌手胡孟剛已經得了手;卻又恐賊人使詐語,忙叫道:“胡二哥,哥們栽了!”這就是暗打招呼。外麵平地不答,房頂上忽然聽見一個人厲聲喝道:“滾下去吧!教你知道知道姓俞的厲害!”


    這一聲吆喝,是俞劍平的聲音,他從牆頭,剛剛襲上草房頂。那一邊平地上,胡孟剛、梁孚生冒著一排亂箭,奮勇撲敵,也已殺到草房門口。群賊頓時連發胡哨,似有動搖之勢。鐵牌手胡孟剛把一對鐵牌揮動,力大牌沉,衝到院心;先將兩個使長矛的賊黨絆住,雙牌勢猛,往來亂舞。梁孚生振吭怒吼,刀光閃閃,上下猛砍,也衝過來。房上賊人的箭隻射出幾支,便不敢再射,恐傷了自己人。


    餘黨見同黨勢孤,自己人未全撤下來,無法用箭攢射;隻得呼嘯一聲,舍長用短,反身挺矛圍攻。胡孟剛已知鬆江三傑被困在內,抖摟精神,把二十四路混元牌的招術施展開,劈、崩、撥、砸、壓、剪、捋、鎖、耘、拿,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緊似一式,悠悠風響。隻走了四五招,“當”的一下,竟把長矛砍折一根;使矛的賊人險些喪命在胡鏢頭的鐵牌之下。(葉批:且住,閱至此,雙方對壘似尚未開過殺戒。而自金庸以降,動輒血流成河,又何其草菅人命也!)


    十二金錢俞劍平探身在南房上,見胡、梁二人奮勇進攻,被賊人截住。他心想與其增援,不如搶先肅清西房上那幾張弩弓。俞劍平立刻腳點房坡,潛蹤蹈進;本是徑撲西房的,反倒飛縱上東房;十分小心,輕輕挪步。卻未容他移身換式,早有一道黃光,從西房上一閃照來。立刻“吱”的一聲胡哨,弓弦驟響,逐光掠影,“颼”的射來三支硬弩箭。俞劍平急殺腰,右足輕登,“龍形一式”,竄出兩丈以外,輕飄飄往西草房上一落。人未到,右手先揚,“錚”的一聲,一枚錢鏢隨著身形同時飛出。


    西草房上,圍著破房洞共有五個賊黨,三張弩弓;卻是握在手中的隻有兩張弓,插在背後的是三把單刀、一對拐。那持孔明燈的賊人驀地望見牆頭又有人影奔來,便提燈一照。


    就在這一刹那,人影已經跳過來;持燈賊忙喝道:“快放箭!”喊晚了,隻提防鏢行人攻上來,沒留神暗器隨著人影的一竄,已經破空打到。他哼了一聲,猝不及防,“啪噠”地一鬆手,把孔明燈甩落房下;立刻忍痛拔出雙鐵拐,準備迎鬥。


    俞劍平趁著餘賊錯愕驚呼的當兒,青鋼劍“仙人指路”,猛照這棄燈阻路的賊人胸肋點去。賊人慌忙將雙拐一提,方在凝眸細辨敵人,不防青鋼劍劈風之聲又到。他就忙往左一斜身,喊道:“並肩子,留神!”雙拐從左掄圓往下一翻,照定青鋼劍猛砸。俞鏢頭右腳輕滑房坡,唰地撤劍,變招,“青龍擺尾”,往使雙拐賊人的下盤掃去。


    賊人忙亂中,竟在房頂上,施展“旱地拔蔥”的招術,往起一拔身,斜向簷頭落下。俞劍平跟上一步,突飛起一腿,喝道:“下去!”雖沒踢著,賊人自動地跳下去了。


    俞劍平將劍鋒一指,身形側轉,劍奔持弓的賊人。賊人張惶中,把弓一架;隻聽“刮”地一聲響,將賊人一張弩弓劈為兩半。俞劍平又一縱身,劍劈另一個持弓的人;劍光閃閃,上抹咽喉。賊人一驚,忙往後退,“撲通”地掉下房去。


    轉眼之間,砍斷一張弓,逐走兩個賊。還有三個賊,一齊棄弓抽刀,猛撲俞劍平。一個使厚背刀的賊黨,首先撲到;“泰山壓頂”,連人帶刀,硬往下落,刀鋒直砍俞鏢頭的頂梁。俞劍平急用“摟膝拗步”,微微一擰身,青鋼劍往外斜探;一個敗勢,陡然橫身,唰地一個跺子腳,“嘭!”正踹在賊人脛骨上,賊人“登登”的一溜踉蹌,往旁搶出三四步,正撞在同伴身上。


    “嘩啦”一陣響,草房泥土登落一大片;挨踢的沒有掉下去,被撞的竟仰麵朝天,翻落到後山牆那邊去了。下麵同伴趕快把他拖起,急急地吹起一陣呼哨:“風緊!快收!”喊個不住。


    草房上隻剩下一個賊人。驀地聽他一聲冷笑,不抽背後刀,急解下腰間纏著的七節鞭,“嘩朗”一抖,喝道:“你一定是臭魚!來吧,爺們跟你比劃比劃。”先向院心院外瞥了一眼;便將七節鞭耍開,上下翻飛,跟俞劍平拚死力惡鬥起來。


    俞劍平心中詫異,這裏倒有一個勁敵。他往前一上步,忙將奇門十三劍展開。點、崩、擊、刺、封、閉、吐、吞,劍光閃動,矯若遊龍,直往敵人逼來,要將他趕下房去。這個敵手的七節鞭竟受過名師的指授,四個同伴都被戰敗,他兀自不退,將鞭嘩朗朗撒開,纏、劃、滑、點、打、封、捋、耘、拿,全是進手的招術。盡管俞劍平欺敵猛進,他挺然守住步位,以攻為守,苦鬥不休。


    十二金錢俞劍平通夜苦戰,實已力疲;雖然他氣脈長,到了這時,也有些手腳遲鈍,微微汗喘有聲了。使七節鞭的這個賊,正是剛才在鬼門關退回的人。他連換了三四招,即知來者是俞劍平,心中未免有點怯敵;卻又潛思乘勞求勝,當真把俞劍平打敗,何等露臉?他就提防著金錢鏢,一麵打,一麵招呼放箭。


    俞劍平連發四劍,未能逼退敵人。暗運內功,提起一口氣,一聲不響,容得敵人七節鞭打出來,閃開了;便陡然將劍招一變,喝道:“呔!”施展開“進步連環三劍”,青鋒一轉,一個“盤肘刺紮”,向敵人前胸急點過去。


    敵人一握七節鞭尾,“橫架金梁”,往劍鋒猛崩。俞劍平身形一展,利劍輕掃,立刻變招為“抽撤連環”,青鋼劍回環作勢。敵人的七節鞭崩空,突然一退,唰地一個“翻身盤打”,利用房頂陡峻的地形照俞劍平下盤掃來,喝一聲:“哪裏躲?”


    俞鏢頭微微冷笑:“你若不貪,還可以多耗一會。”頓時,“倒踩七星步”,往後撤退,故意地一滑步,似要往下溜;卻又一擰身,旋身半轉,做了一個拿樁立穩的樣式,把右半邊身子掩住。


    賊人大喜,“嘩朗朗”將七節鞭一掄,才待墊步趕招,再抽過一鞭去。哪料到十二金錢俞劍平陡然一伏腰,似讓招;又一旋身,似發劍,青鋼劍閃閃吐寒光,“遊龍探爪”,竟下擊敵人的腰胯,左手潛撚起一枚錢鏢。那賊人吃了一驚,急待收鞭搪劍。俞三勝劍隨身轉,鏢隨劍發,“錚”地一聲響,舌綻春雷,道:“倒!”賊人顧得了劍,顧不了鏢;鏢沒打著要穴,劍卻劃破了大腿。“哎喲”一聲,“蟒蛇翻身”,“颼”地躥下房去。腿一軟,“咕咚”跪在地上,“嘩朗”一聲,七節鞭也摔落在地上。


    地上有兩個同伴,見危驚叫,頓時飛奔過來。一個揚手發鏢,照俞劍平瞎打了一下;另一個便沒命的橫刀護身,挺臂拖人,把同伴救起來。眾人齊發呼哨,沒命地奔入夾道,鑽房窟窿走了。


    賊人鬧了個手忙腳亂,唯恐十二金錢窮追不舍;殊不知俞三勝此時哪有心情追此小賊?他忙向房頂破洞口,大聲呼道:“夏二哥,賊人跑了,你從這上麵竄出來。”! !當此時,弩弓已破,賊黨哄然四散。那當門雙矛正在舞弄欲退,唰地一聲,忽被夏建侯奪住一根;夏靖侯趁機竄出來,掄劍照賊便剁。


    那賊人喊一聲,抽身要退,已來不及。立刻一錯步,突然鬆把,棄矛拔刀,先將負傷的夏靖侯擋住。夏建侯就勢發招,掄矛便打,賊人揮刀還架。


    鬆江二夏如猛虎出柙,銳不可當,立刻雙劍並進,追鬥仇賊。餘賊忙回身幫打。那鐵牌手胡孟剛和梁孚生齊仗手中兵刃,邀截落後的餘黨;跟一支長矛、兩把短刀,交鬥起來。


    賊人逃路被截,抽身不易,反被鏢客四麵包圍。隻鬥得三五回合,忽然南麵空房後,閃出一道黃光。十二金錢俞劍平在西草房上瞥見,急呼道:“留神暗箭!”鬆江二夏、胡梁二友,略略地一閃躲,空房中“唰”地發出一排箭。同時竄出兩個人,搶步掄刀,猛攻胡、梁。胡、梁回身招架。賊黨一聲呐喊,往斜刺裏一湊,倏然退回去。


    這一排箭並非是攻敵的,乃是援救自己落後同伴的。借此一阻,賊人分撲南麵空房的門窗,一個個鑽進去。那個使長矛的賊被胡、梁橫截緊綴,來不及進空房鑽窟窿了,他就一打旋,斜趨東南角的短牆。


    胡孟剛掄鐵牌便砸,直取賊人的後脊。賊人伏身蛇竄,已到牆根,竟將長矛一拄,“颼”地躍上牆頭,又一拄矛,跳到鄰院。聽得他連聲狂笑,人蹤拖著殘笑,已然逃得沒影。


    鐵牌手胡孟剛和梁孚生拔身越牆,就要窮追。房頂上十二金錢俞劍平挺劍直指院內,急叫道:“胡二弟慢追,快看看夏二爺,他受傷了。”胡孟剛猛然省悟,飄身下來。! !明知逃賊應當緊綴,鏢銀應當快搜;卻是鬆江三傑久負英名,為助己受傷,焉能棄置?俞、胡二人先後湊過來,慰勞、看傷。


    夏靖侯忍痛笑道:“我的傷還不要緊。教弩箭穿一下,隻是血沒止住。”夏建侯卻很著急,拉著俞劍平道:“俞大哥,你有鐵扇散沒有?”俞劍平、胡孟剛忙答道:“有有有,我們都帶著呢。”


    此時天色將近黎明,大地朦朦朧朧,但是驗傷裹傷,仍還看不清楚。俞劍平掏出藥來,道:“你們哪位帶著火折子?”胡孟剛連忙抽出火折子,把它晃亮了。俞劍平輕輕來解紮裹傷的布條;還沒全解開,已吃了一驚,箭創深入左胯寸許,紮綁很緊,血已透出布外,染紅了一大片。布條慢慢一揭,鮮血突突地外冒,夏靖侯的臉都白了。


    夏建侯搓手旁觀,一看傷重,毛發直豎地罵道:“好賊子,我絕不能跟他善罷甘休!俞大哥,血止不住,可怎麽好,可怎麽好?……還有我們紹光三表弟,也不知道鑽到哪裏去了?我還得找去。”


    俞劍平道:“夏大哥,不要心慌,這傷別看重,僥幸沒有毒。等我給二哥閉住血,再敷上藥,就不礙事了。然後我們一同找紹光三弟去。”梁孚生插言道:“可不是,還有聶秉常聶爺呢!我隻怕接應晚了,他們遭了賊人的暗算。我和二哥先找一找去,怎麽樣?”


    俞劍平忙道:“等一等,我這就裹完,還是大家一齊去的好,那邊薑五爺他們正搜著呢。……你們哪一位有內服的定痛藥,給夏二爺先喝點,定一定神。”幾個人都說,隻帶著外敷的鐵扇散,沒有內服的定痛藥。


    夏靖侯道:“不要緊,俞大哥,你隻給我止住血就行了。又沒有水,有藥也難咽。”胡孟剛道:“東大院有水,蘇老哥估摸帶著定痛散呢。”


    俞劍平運雙掌,用閉血的手法,把夏靖侯傷處的血管先行閉住。還沒容上藥,火折子已竟燃完;梁孚生忙將自己的火折子晃亮,在旁照看。俞劍平往四麵看了看道:“胡二弟,你先給我們巡風吧。如有咱們的人,趕緊把他招呼過來。如有賊人,把他們驚走。”


    胡孟剛應聲上房。提雙牌護住小院,以免賊人乘機來擾。火折子光亮既微,又不能持久;梁孚生的火折子用了一會,也要滅了。眾人道:“沒有亮,怎麽好?”


    俞劍平說道:“夏大哥,你到西房後麵,找一找燈去。”夏建侯道:“什麽燈?”俞劍平無暇細說,忙催夏建侯,暫替自己按住傷口,記得自己曾將賊人的一盞孔明燈打落在地上,忙親自尋來,就要用火折子,把燈點著;無奈燈已摔壞,壺漏油幹了。他不由發恨道:“這不行,摸黑治傷,太不穩當,怎麽辦?……”夏靖侯道:“好歹捆上就行了。”夏建侯發急道:“咱們找他們大撥去吧。他們又有燈,又有藥。他們不是都進來了麽?”


    到底十二金錢足智多謀,眉頭一皺,頓時想好主意。催夏建侯拔劍割草,尋取木柴,靠屋牆堆起柴火來,立刻點著一把火;就著火亮,便可以治傷了。大家歡喜道:“這就亮多了,還是俞大哥有主意。”


    借這柴火一照,頓時看清這所宅子敗落不堪,卻有箭杆、鋼鏢、飛蝗石子,打得滿地都是,想見鬆江雙傑被困苦鬥的情形了。夏靖侯坐在台階上,側身半臥,露出股傷。俞劍平忙忙地給他止血敷藥;夏建侯割草續火;梁孚生一麵幫忙,一麵戒備著;胡孟剛在房上巡風。


    俞劍平的手術果然很好,按摩片刻,漸漸血止,然後細細敷上藥,又撕了一布條紮包,齊腿根捆上。幾個人一麵忙,一麵提心吊膽,在近處時聞人聲奔馳和呼噪之聲。梁孚生眼看傷口快捆完,便沉不住氣,催促道:“夏二哥好些了吧。我說我們還是快找找聶秉常聶大哥去,這工夫可不小了,還有穀紹光三哥……”


    夏靖侯道:“是的,大哥,你們和俞大哥快去吧!我好多了,一點也不妨事了。”俞劍平說道:“是的,但是這就好了,咱們還是一塊去。”


    忽然間,牆外人聲逼近。房頂上胡孟剛大喝一聲:“滾下去吧!”俞劍平、夏建侯、梁孚生,一齊聳然,各仰臉上看。俞劍平忙將兵刃抄到手中;夏靖侯尤其英勇,裹傷布條還未係好,他竟伸手抓地上的劍,突然跳起來。俞劍平喝問道:“來者是誰?”胡孟剛答了腔道:“是自己的人。”跟著智囊薑羽衝、夜遊神蘇建明、九股煙喬茂等,一個跟著一個,隨同鐵牌手,越牆翻入院來。一聽說久負盛名的鬆江三傑夏靖侯竟受了傷,忙著齊來慰問。


    夏建侯代他二弟回答:“教各位見笑了,傷得還不很重。”一指那空屋子道:“我們教狗賊誘進陷阱裏了,我們老二不該貪功,挨了一箭。可是的,諸位還得幫幫忙,我們三弟被賊誘散,不曉得繞到哪裏去了?此時也不知凶吉如何,哪位費心,給尋一尋去。”


    原來鬆江三傑夏建侯、夏靖侯是胞兄弟,惟有三傑穀紹光乃是二夏的表弟。


    在場群雄哄然答道:“搜!我們一齊搜。穀三爺一世英雄,斷無閃失,也許他追趕賊人去了。”大家各整兵刃,就要登房。薑羽衝急忙叫道:“慢來!慢來!我們也得布置布置,看一看還有誰沒進來。還有誰沒露麵?”


    俞劍平道:“也得查查,還有哪些地方沒搜到。”蘇建明道:“堡內堡外都要搜一搜。”俞劍平道:“那是自然。”又問道:“怎麽沒見金三爺和嶽四爺?”


    薑羽衝代答道:“金三爺進來了,嶽四爺可沒見。”這兩撥人匆匆地互相詢問,就已搜過的地方,沒有人發現鏢銀,也沒有追著豹子,更沒有捉著一個小賊。俞、胡、薑、蘇四老英雄心中都很焦急。鬆江二傑,一個沒傷的扶著個負傷的,由眾人隨護著,一同搶奔東大院。然後把所有入堡的人聚齊了,點名查數,四停還差一停人沒有見麵。又點算古堡,共有二十六層院落、二百數十間破房子,角角落落,一定還有沒搜到的地方。俞劍平、胡孟剛、薑羽衝立刻將全撥的人分為數路,開始二次的排搜。


    此時天色暗淡,仍未十分大亮。眾人忙把數盞孔明燈打開。登房頂的登房頂,穿夾道的穿夾道;以東大院為起點,齊往各處搜尋下去。智囊薑羽衝告誡眾人,莫看賊人似已退盡,仍要留神他們的陷坑和伏弩。眾人稱是,各加小心。


    九股煙喬茂就和鐵牌手胡孟剛,單找他一個月前被囚的地方。馬氏雙雄引領數位鏢客,專搜更道內外。梁孚生引領著薑羽衝、蘇建明、孟震洋等十幾個人專鑽賊人挖的牆洞和地道,極力地搜尋金弓聶秉常、蛇焰箭嶽俊超與鬆江三傑的老三穀紹光。還有蘇建明的二弟子路照、鐵布衫屠炳烈、石如璋、孟廣洪等,一從入堡,就沒見麵,這都得尋找。


    單在東大院,留下俞劍平和金文穆等,一麵保護夏靖侯和別位受傷的,一麵隻在近處搜尋小院,實際就算歇著,這一場夜鬥,數俞劍平最為勞累,簡直說有點筋疲力盡了。金文穆和李尚桐、阮佩韋是一身臭泥,通體難受,也在那裏歇著。有人尋出一瓶水來,又拿出一盒內服七厘散來,忙給夏靖侯服用。夏靖侯漸漸緩轉過來,與夏建侯忿忿不已,引為奇恥慘敗。


    眾鏢客三五成群,一撥跟一撥地來往梭尋。那小飛狐孟震洋與梁孚生,伴同智囊薑羽衝、蘇建明這一撥,直搜盡東排房,沒見賊蹤,沒見同伴,除了牆洞,也沒發現可疑的地點。


    這一座古堡,地勢太大,滿處生著荒草。頹垣敗屋,碎磚殘瓦,隨處都可發現蝗石、鏢箭。梁孚生搜不著盟兄金弓聶秉常等人的下落,不住地著急亂竄。小飛狐孟震洋提利劍、捏暗器,奮勇當先,單找冷僻地點。智囊薑羽衝、夜遊神蘇建明緊隨在後。直繞到西北角一所大空場,類似囤糧的場院。一道長牆堵著,蒿草遮蔽,牆頭路絕,猛看好像到了堡牆根。哪知撥草根尋又發現一條窄道。


    忽然聽見窄道盡處,隔牆似有聲音。小飛狐孟震洋回頭低叫道:“這裏一定有蹊蹺!”“颼”地跳上長牆一看,在這堵長牆後,又展開一座高房廣場,一片沒門窗的大房足有七間長,看樣子像是糧倉。孟震洋招呼眾人,紛紛跳下牆去。


    梁、孟二人剛鑽入空倉房,忽聽倉後有一人悶聲大叫道:“打死你個鬼羔子!”


    又有兩人清清朗朗低吼道:“燒死你個狗腿子!”


    梁孚生側耳一聽,急喊道:“這裏有賊!”眾人慌忙撲過去。亂草中,又現出一座菜窖似的地窖,四麵荒草高可及胸,當中撥出一條窄道。窄道盡處,露出一座地窖的入口,窖內微透燈光。正有兩三個人堵著窖口,往裏塞堵幹柴,另有一人登牆巡風;一回頭,瞥見眾鏢客,叫了一聲,抬手發出暗器。


    孟震洋、梁孚生急忙一閃。那三兩人竟像鬼似的,齊往草叢一鑽;簌簌地一陣響,竟又沒有影了。梁孚生、孟震洋奮身追過去;薑羽衝忙叫道:“等等,先看看地窖裏頭。”


    智囊薑羽衝和老英雄蘇建明奔過來,先繞著地窖,巡查了一圈。梁孚生登牆察看外麵,原來隔壁便通堡外。那孟震洋就忍不住湊到地窖口下,往裏探頭;蘇建明也挨過來,要往裏探視。突然聽見裏麵罵道:“鬼羔子,教你使詐語!”弓弦響處,“颼”地打出一粒彈丸來。(葉批:弓弦響。)


    孟震洋急往旁一晃頭,彈丸擦著耳輪打過去,蘇建明竟沒有看清窟內的情形,便縮回頭來。孟震洋僅僅瞥見這地窟很深很廣,內部麵積很大,黑洞洞的,偏在一隅似有一堆堆板箱竹筐,箱上放著一盞小燈,發出熒熒的微火。


    眾鏢客忙都湊到窖口,一齊大喜,心想內中或者竟埋著二十萬鏢銀,也未可知。可是大家明知內中有人,竟沒有看出這些人藏在何處,也不知內中有幾人。


    孟震洋眼光銳利,冒著險,又往裏一探頭,目光直尋燈火,卻照樣由黑暗處“颼”地打出來一粒彈丸,孟震洋忙又縮回頭去。隻這一瞥,又看出這座大菜窖,前後共有兩個入口,已經堵塞一處,內中陰濕黴潮之氣撲鼻;忙厲聲喝道:“裏頭什麽人?”裏麵悶聲悶氣地答道:“是你祖宗!”“颼”地又打出兩粒彈丸。地窖漆黑,隻一探頭,彈丸便打出來。


    眾鏢客一齊罵道:“好賊!我看你往哪裏跑?”急急地繞著地窖頂,又踏看了一圈;一麵喊道:“先堵死門,別教他溜了。”(葉批:閱此暗笑:白羽定然又重施故技,下反筆矣!)


    智囊薑羽衝隔著倉房吆喝道:“快看看,有地道沒有?”飛狐孟震洋忙道:“沒有地道。”


    九股煙喬茂過來問道:“裏頭有多少人?”孟震洋道:“一個,或者不止一個,在暗中也許還有幾個伏著。”他向老英雄蘇建明道:“看情形,這裏就許是賊人埋贓的所在,下麵這個小舅子定是看守贓銀的賊黨。”


    沒影兒魏廉跑來說道:“這小子用彈弓看著地窖入口,真不易往裏衝。方才那兩個東西分明是守窖的小賊,逃走報信去了。工夫耗大,怕賊人翻回來搗亂,咱們趕快把這小子掏出來才好。”孟震洋急道:“他有彈弓,可怎麽掏?有了,咱們快砍點柴把子往裏扔,就是把他薰不出來,也能燒死個舅子的,好在如真是鏢銀,也燒不壞。”


    薑羽衝搜尋賊人的逃路,正從菜窖那邊繞過來,忙低聲道:“捉活的比死的強,還可以在他身上取供。”蘇建明點頭會意,故意高聲道:“你們哥幾個看住了窖口,快拿火把,燒死個小舅子的就結了。”一邊說著,向旁一指。


    眾人會意,分別動手;用聲東擊西的法子,決計將東麵堵塞的窖口挑開,冒險闖下去。卻在西麵未堵塞的窖口上,堆柴點火,故意地做給窖中人看。


    眾鏢客用假火攻計,要甕中捉鱉,擒拿窖中賊人。大家散布開,持刀握鏢,蓄勢以待。梁孚生跳過來,和沒影兒魏廉,在那邊提刀急掘出東窖口。夜遊神蘇建明、飛狐孟震洋,各砍了一束草,用火折點著,往西窖口內一拋。鐵矛周也割一束草,點著了往西窖口拋去。


    到這分際,窖中人已窺破外麵的舉動,甕聲甕氣地大罵道:“好一夥不要臉的狗賊,你敢燒死大爺,看彈!”唰唰唰,一連三彈。可是三束火把已經投入窖內了,突然地起火冒煙,就在同時,“噗嚓”的一聲大震,梁孚生已將東窖口挖通,往裏麵一推,一堆土坯直落下去。這東窖口正挨窖中人藏身的地方;板箱、竹筐也亂聚成堆。一團黑影中,忽地跳出一個人。


    小燈閃搖,暗淡不明。飛狐孟震洋持劍護麵,急急探頭;黑忽忽看不甚清,恍見那人高身闊肩,背刀握弓,隻一甩,“颼”的一彈,照東窖口打來;又“颼”的一彈,奔西窖口打來。且打且跳、且喊且罵;丟開西窖口,直撲向東窖口。一連七八彈,直攻魏廉、梁孚生等人。


    魏廉、梁孚生急急地躲閃,那人不要命地抽刀似要往外竄,卻又明知竄不出來。隻聽他放聲大罵起來:“好狗賊,飛豹子娘賣皮的!你跟大爺一刀一槍地比量比量?你娘的!使這下賤的火攻計,我搗你姑娘!”忽地一聲,又發出三個連珠彈。(葉批:聽見是誰沒有?)


    當此時,老拳師蘇建明、小飛狐孟震洋等各舉火把,往窖內投送;竟跟著火把,硬往下跳進去。窖中人大叫一聲,回身開弓,“啪啪啪,啪啪啪”,如流星驟雨,照眾鏢客不住地打來。火把在窖中突突地燃燒,眾鏢客突然冒煙入襲,兩麵夾攻。薑羽衝奮劍猛進,迎麵一彈打來,忙伏身一閃道:“咦,等一等!你可是聶秉常聶大哥。”梁孚生也在東窖口大叫:“別打,別打,是自己人!”煙影中,頓時起了一陣驚喊道:“住手,這是金弓聶大哥!”(葉批:果又料中,浮一大白!)


    窖中人如負傷的獅子一樣,奔突猛搏,揮刀拚命,哪裏聽得見?竟飛身一撲,照準智囊薑羽衝又是一刀。智囊薑羽衝本已猶豫,未敢還手;揮劍一架,連忙閃開,高叫:“聶大哥,是我!”窖中人早已一伏身,單刀猛進,又照蘇建明紮來。


    眾人一迭聲大喊,窖中人果然是金弓聶秉常。到了這時,他才愕然收刀,竄退到一邊,叫道:“是哪位?”不由滿麵堆下慚惶來,頓足叫道:“哥們,我老聶栽了!”薑羽衝、蘇建明忙上前慰問。……


    金弓聶秉常與梁孚生、石如璋,三個鏢師在堡外設卡,才到三更,便被飛豹子的黨羽誘散開。金弓聶秉常自恃掌中連珠彈,百發百中,隻身追敵,竟深入重地,陷在堡裏。又不該貪功,上了賊人的大當,把地窖認成賊人埋贓之所。


    他見賊人好像很怕他似的,一個個都直逃入窖內。他竟一直追到窖口,探頭內窺。他看見竹筐木箱,又看見一杆小旗子,好似金錢鏢旗。他便驚喜異常,開弓發彈,把賊黨守窖的幾個人,都打得棄贓而逃。他自己孤身一人,背弓抽刀,一直鑽進地窖。哪曉得鑽入容易,再想出來,便難了。由打西窖口進入,到了地窖當中,賊人轉從東窖口逃走,卻突然堵上了東窖門口。


    金弓聶秉常所恃者隻有彈弓,忙奮力奪門。被豹黨四個人頂住,分毫沒有推動。再想翻回去,那西窖口邊又被賊人擲下草來,擺出火攻計,似要燒他。他立刻大驚大怒,急拿彈弓向窖口亂打。


    賊人好像本領並不強,似怕他彈丸厲害;雖擺出火攻計,竟沒得下手。以此聶秉常才得暫保性命,困在地窖裏,逃不出來。眼望著窖中半埋在土裏的木箱竹筐,也是幹著急,不能過去打開看。


    他的彈弓隻稍微一住手,西窖口的賊人便往裏頭探,跟著就嚷鬧著,要投柴放火。所幸雙方僵持,耗的工夫不大。隱聞地麵上胡哨聲、腳步聲大起,守窖口的賊人忽然撤退了一半多,隻剩下幾個人,堵著西窖口。聶秉常正要拚命向外硬闖,這時候鏢客們已經攻進堡來,往各處搜敵覓贓了。


    當下眾鏢客很著急地寬慰聶秉常,問他何時被困在這裏。他說:三更在堡外瞥見賊人,四更追賊入堡。在堡內鑽窟窿、躥房頂,緊追三個賊人;繞了好半晌,堡中空空洞洞,留守的賊人竟寥寥無幾。問他別的情形,一點也說不上來。卻指著竹筐、木箱,告訴眾人:“這裏麵多半是鏢銀,我剛進來時,七八個賊人守著呢!”


    眾鏢客大喜道:“真的麽?好極了,咱們快挖出來。”薑羽衝麵對蘇建明道:“這不一定吧?且挖一挖看。”大家仍然加倍十分小心,先囑咐孟震洋、梁孚生看守窖口。幾個人急點著火把,把地窖裏遍照一遍,撲到偏東隅,眾人一齊動手。先挪開小旗;那小旗隻是一塊紅布,掛在竹竿上罷了。又把高堆的大筐,搬到一邊;這些筐都是空空的,有的盛著碎磚。


    薑羽衝眼望蘇建明,有點失望;輕輕說道:“我看這裏賊人輕易放棄不顧,未必埋有贓銀。”


    聶秉常道:“那麽說,我上當了。”蘇建明道:“也不見得,咱們挖出來看看,又有何妨?”眾鏢客一齊動手,把上層木箱子打開,仍然空空如也,一物也沒有。蘇建明笑了一聲道:“空城計!”(葉批:直解到題。)


    聶秉常睜著眼罵道:“可冤了我不輕!地下埋著的不用說,也一定是空箱子!”薑羽衝說道:“索性咱們都挖出來看看。”就用刀劍挖土起箱。十幾隻白木板箱,一個個打開來看,全是空的。木箱埋在潮土中,日久必得朽爛;這木箱卻隻隻嶄新,好像埋藏的日子並不久。


    小飛狐孟震洋道:“賊人弄一堆空箱,做什麽呢?”梁孚生問道:“不曉得失去的鏢銀是用木箱裝的麽?”蘇建明道:“這個不一定吧。如果是官帑,必用銀鞘。”薑羽衝道:“不錯,二十萬鹽帑都是用銀鞘裝的,我先頭問過他們了。”


    老武師蘇建明本來最爽利,他見一番挖掘,渺無所得,麵對眾人道:“走吧!不用掘了,這裏一準沒有鏢銀。賊人斷不會把二十萬兩銀子擱在明麵處,趁早往別處搜吧。”頭一個拔步往窖外走。


    幾個青年鏢客口中咕噥道:“這裏既沒有鏢銀,他們埋這些空箱子為什麽?”薑羽衝說道:“左不過是誘敵之計罷了。”九股煙喬茂冷笑道:“除非是傻子,這能騙得了誰!”


    聶秉常聽了不高興,哼了一聲道:“我就是傻子!”喬茂不再言語了。


    夜遊神蘇建明站住窖口,候眾人出來,手指叢蒿,叫道:“咱們搜一搜敵人的逃路。剛才他們兩個賊往這邊一鑽,一轉眼沒有影了,這裏多半有地道。”大眾散開了,重新勘地、搜敵、覓伴、尋贓。果從草叢中,牆根下,發現了一條短短的地道,穿過堡牆,直通到堡外。


    眾人正要搜出去,更道上忽然瞥見了兩個人影,老遠地叫道:“是胡二哥?還是薑五哥!”蘇建明急仰麵代答道:“是我們,你是哪位?”更道上回答道:“我是夏建侯。”


    鬆江三傑的老大夏建侯,很不放心老三穀紹光的安危,伴著一個青年鏢客,出離東大院,親自找出來了。夏建侯跳下更道,問蘇建明、薑羽衝道:“你們幾位找著我們三表弟沒有?”


    小飛狐孟震洋答道:“找著金弓聶師傅,穀三爺還沒有碰見。”


    夏建侯十分焦灼,忙向聶秉常打招呼,問他何時進的堡,看見穀紹光沒有。聶秉常答說沒有見著。夏建侯越發心慌,又挨個盤問眾人:“可看見咱們的人,有受傷的沒有?剛才喬九煙跑到東大院,向我們報告,說他們振通鏢局綴賊訪贓的三個鏢行趟子手、夥計,在空屋裏搜著兩個,餓得半死了。還有一個叫於連川的沒有找著,也不知是死是活。”說到這裏,不由唉聲歎氣道:“大致堡裏都快搜完了,我們老三可上哪裏去了?難道說他真會教賊人暗算了不成?”(葉批:死不了!)


    薑羽衝、蘇建明一齊安慰道:“我們還沒細搜到呢!這就天亮,更好搜了;我們裏裏外外,再仔細搜搜。”孟震洋道:“夏老英雄不要著急,我們隻在堡裏麵搜,還有堡外沒有搜哩!也許穀三爺追賊出堡了。”


    眾人道:“對!我們快快往外搜!”就由薑羽衝、蘇建明等,疾引眾人,回返東大院,見到了俞劍平。立刻由俞、薑等各率領一撥人,都搜堡內。由夏建侯、馬氏雙雄和孟震洋等,多帶鏢客,往堡外橫搜下去。


    搜出半裏地,忽見青紗帳外,往苦水鋪去的大路上,遠遠有兩三個人影,結伴奔來。夏建侯等忙大聲招呼著,橫截過去。來人正是嶽俊超,背著葉良棟,由穀紹光持劍在前相護,繞著青紗帳,往回路上走來。


    夏建侯大喜,急上前迎問。才曉得穀紹光被誘失群,隻身追賊,直繞出堡外。眼看把賊追上,教賊人的卡子一擋,又繞青紗帳一陣亂竄,竟被賊人逃走。他忙逐影追尋,忽看見另一片青紗帳的後麵,飛起一道藍焰,有人抗聲大喊,急撲過去一看,乃是蛇焰箭嶽俊超和葉良棟兩個青年英雄被圍住。


    這兩人分路急追,葉良棟首先把賊人綴上,無奈落了單。賊人撥回來四個人,呼嘯一聲,反身還攻,竟將葉良棟圍住。這四個賊人全是斷後的好手,內中就有江北新出手的劇賊雄娘子淩雲燕。才一接觸,四個賊包圍葉良棟一人。淩雲燕換用單刀鐵拐,唰地一下,把葉良棟的腰眼刺傷。葉良棟順著衣衫往下淌血,尚在負傷死鬥。


    嶽俊超在後望見,急急地趕上來,突入圍陣,與葉良棟背對背,抵擋這四個劇賊;百忙中,先趁空發了一支蛇焰箭,飛起一道火光。隻可惜匣中火箭,看著用完,隻剩下兩支,不敢輕發了。但隻這一支火箭,已將鬆江三友的穀紹光引了過來;大呼一聲,奮劍撲入。


    天色微明,一看這四個賊,竟全用麵幕遮住了臉,隻露出口眼,不把廬山真麵示人。經嶽俊超激罵問名,四人閉口不答,一味猛攻;賊黨卻把穀紹光看輕了,冷不防被他唰地一劍,把賊人刺傷一個,賊人頓時往外一竄,情勢鬆動。嶽俊超忙順勢也往外一竄,把最末一支火箭端正了,“颼”地射出去。“砰”地一聲爆炸!賊人大驚,呼哨一聲,抽身退入青紗帳;簌簌地一陣響,結伴逃走了。


    嶽俊超挺劍要追,被穀紹光攔住道:“嶽四爺等一等,先看看葉師傅吧。”


    葉良棟後腰負傷,傷處流血不止。穀紹光急忙過來,撕衣襟,代為纏住傷口;隨即伏身,把葉良棟背起來,道:“嶽四爺,這裏呆不住,咱們快把葉師傅背回去吧。”葉良棟年紀輕,在輩份上比穀、嶽二人都晚一輩;忙向穀紹光說道:“穀老前輩,請你放下我來,我掙紮著還能走。嶽四叔,你老人家還是快追賊;別教狗賊跑了,好歹捉回一個來,我也不算白挨他一刀。”


    嶽俊超也很年輕,但是輩份高,聞言不禁臉一紅道:“葉大哥,對不住!我隻顧生氣,忘了你了。穀三哥,還是我背葉大哥吧。”不由分說,雙臂一穿,脊背一伏,硬從穀紹光背上,把葉良棟奪下來,往自己身上一背。然後說道:“算了吧?狗賊鑽了青紗帳,我看也不好綴。這裏也許還有豹子的卡子,還是回去對。穀三哥你不知道,咱們的人已經全攻進荒堡了。”


    幾費唇舌,三個人這才商妥了,往回路走;行近半途,和夏建侯相遇。


    鬆江三傑的第一人夏建侯,見三表弟紹光一點沒傷,好好地回來,便放了心;倒抱怨起來,皺眉說道:“老三,你嚇死我啦。你怎麽單人獨馬地硬往前闖?你瞧,咱們老二受傷了。你若不貪功,老二決不會掛彩。”


    穀紹光把眼一瞪,道:“二哥傷著哪裏了?誰把他傷的?……我不是貪功,我瞧見一個賊,從堡牆鑽窟窿出來,長得豹子頭,豹子眼,我想他一定是那個飛豹子。他又隻帶著一個黨羽,我怕他跑了。誰知道二哥會受傷呢?重不重?”夏建侯忙道:“還好,不甚重。可是你到底追上了麽?得著他的下落沒有?”


    穀紹光回身一指道:“賊黨剛剛奔西南去了。我說大哥,要不然咱們趁白天,再往西南摸下去看。……不過,我得先去看看二哥,他在哪裏?”


    孟震洋插言道:“咱們的人現時全在古堡呢。”穀、嶽、葉三人齊問道:“哦,咱們的人都進去了麽?可搜著贓,捉住賊沒有?”孟震洋說:“還沒有搜出什麽來呢!”


    夏建侯向嶽、葉二人道:“得啦,你們二位快回古堡吧!我和老三再往西南搜去。”穀紹光不放心夏靖侯的傷,定要先回古堡看看,說著說著,哥倆又爭執起來。孟震洋忙道:“好在離堡才半裏地,咱們全回去,回頭再出來,也誤不了事。”


    葉良棟在旁忍痛說道:“要誤早就誤了。為我一個人,倒牽製諸位不能綴賊,我太對不住人。我自己一個人回去,不要緊。你們幾位搜搜,還是趕快搜,賊人大概是奔西南去了。”被葉良棟一說,眾人倒不好意思貪功了,隻得相率齊返古堡。


    眾人一進古堡,胡孟剛正在那裏,瞪著眼大罵:“白打了一個通夜,堡裏頭都搜翻過來了,任什麽沒有,連一個毛賊也沒捉著。自己人反倒有好幾位受傷,真他娘的可恨!這豹賊也太歹毒,把我們的趟子手張勇和夥計馬大用差點餓死;還有於連川,也不知是死是活!”說著,和俞劍平迎過來,一齊慰問葉、穀、嶽三人,並給葉良棟治傷。


    原來九股煙喬茂引著鐵牌手胡孟剛,搜尋一個月前自己被囚的所在,把堡內一片片的空房子踏遍,竟沒找著和當日囚室類似的院落。胡孟剛疑惑起來,忙問道:“囚你的地方莫非不在這裏,另在別處吧?”


    喬茂搖頭道:“不能,堡裏倒真認不出。可是我分明記得外麵有泥塘,也有土坡,跟這裏一樣,咱們還是細搜搜吧。”


    搜來搜去,竟從一個臭氣熏蒸的地窖內,搜出兩個肉票來,便是振通鏢局失鏢後,結伴綴賊的趟子手張勇和夥計馬大用。這兩人失蹤逾月,直到此時,才被尋救出來,全被囚磨得發長盈寸,麵目泥垢,氣色枯黃削瘦,懨懨垂斃。這一個多月被賊囚禁,兩人吃喝便溺都在室內。那滋味和喬茂受過的正是一樣,隻是日子更長,罪過越深。賊人又不是綁票的慣手,竟時常地忘了給他倆送飯;兩人幾乎活活地餓殺。從地窖裏攙出來時,虎背熊腰的兩個漢子,竟變成骨瘦如柴的一對病夫,連路都不會走了。見了胡孟剛,兩人隻是搖頭。問到那個於連川,二人說:“三人分路尋鏢,自己被誘遭擒;卻不知道於連川的下落,猜想凶多吉少,恐怕也許死在賊人手中了。”


    眾鏢客一齊忿怒道:“這賊太狠毒了。”


    此時朝日初升,天色大明。眾鏢客個個饑疲不堪,尋著水缸水瓢,喝了一氣水,用了一些幹糧;然後強打精神,把古堡重勘一遍。


    最奇怪的是,這裏本是當地富戶邱敬符的別墅,曾經住著一兩戶窮本家,如今一片荒涼,變成一個人沒有了。隻在東大院,頗留下住過人的痕跡。院內屋中固然是空空洞洞,卻有著水缸、柴灶、餘糧、餘秣。七間後罩房內,還有涼席、草褥,看出賊人在這裏睡過。


    俞劍平和蘇建明、薑羽衝、胡孟剛、金文穆、鬆江三傑、馬氏雙雄等互相商議,認定此處必非賊人久住之所。要根究賊人出沒的蹤跡,可托鐵布衫屠炳烈,轉向這荒堡的原業主打聽。


    但是鐵布衫屠炳烈,自從被長衫客點中穴道,便行動不得,經俞劍平給他一度推拿,通開血脈;僥幸沒有見血,鐵布衫的功夫沒破。入堡之後,恍惚見他騎著馬,往外下去,此時連人帶馬都不見了。還有老拳師蘇建明的弟子路照、青年鏢客孟廣洪和石如璋三個人都沒有回來。


    俞、胡二人十分焦急;忙又派出一撥人四麵散開,再往古堡搜尋下去。直到巳牌,才將散開的人全部尋回來。


    那青年鏢客孟廣洪出堡搜賊,僅聞蹄聲,未見賊跡。因知屠炳烈是本地人,地理熟,兩個便搭了伴,騎著馬往堡南下去。忽望見三個騎馬的人,從青紗帳轉出來,斜趨田徑,往正南飛跑。相距半裏地,恍惚見這三人穿著長衫,帶著兵刃。


    孟、屠二人頓時動疑,急策馬遙綴。那三個騎馬的忽回頭瞥了一眼,縱馬加鞭,東一頭,西一頭,一路亂走起來。兩個人越發多心,拍馬緊追;轉眼直追出三四裏地,驟見前麵三匹馬馳入西南一座小村去了。孟廣洪便要進村一探,但又自覺勢孤;回顧屠炳烈,麵呈疲容,在馬上皺眉出汗,似乎不支。忙勒馬問話,屠炳烈說又累又餓,想尋點水喝。


    兩人在路邊土坡下馬,拴馬登坡,半蹲半坐;遙望小村打不定主意。這時老拳師蘇建明的二弟子路照和石如璋搭伴搜賊,追尋蹄聲,來到了附近。望見土坡上有兩個人、兩匹馬。路、石二人忙穿入青紗帳,從背後掩過來,伸頭探腦,潛加窺伺。不想窺伺結果,竟都是自己人。幾人忙打招呼,湊到一處,商量一回,四個人便假裝迷路,同往小村投去。將近村口,已看出這是一個極窮苦的荒村,寥寥十幾戶;沒有較大的宅子,隻是些竹籬茅舍、鄉農佃戶住家。路照這人年輕膽大,和石如璋忙將手中兵刃交給了孟廣洪和屠炳烈,自將小包袱打開取出長衫披在身上。由孟、屠二人帶著馬,在村外等著,路、石二人空手進了小村。


    不意二人剛剛進去,突然聽見村後蹄聲大起,三匹快馬如飛地繞出青紗帳,奔西南而去。路、石大愕,急忙追看,隻望見人的背影;馬的毛色正是三匹棗紅馬,和剛才進村的三匹馬差不了多少。孟、屠二人在村外也望見塵起,聽見蹄聲,急忙地跨上馬,穿村跟進來。路、石二人把手一點,孟、屠二人立刻把頭一點,將石如璋和路照的兵刃全投下地來,一直地縱馬飛趕下去。


    那三匹棗紅馬竟跑得飛快,孟、屠二人把胯下馬狠狠地打,越追越遠,到底追不上。眼看著人家三匹馬,頭也不回,奔向西南大道去了;正是往火雲莊去的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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