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微見兩位大佬的神情都變得嚴肅了起來,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闖下大禍。她努力回憶著電話裏那位梁小姐說過的話,一字一句,盡力複述著。


    “梁小姐說,不知道林先生認不認識心髒外科的專家,擅長給新生兒做先天性心髒病手術的那種。”


    新生兒?


    聽到此處,林應森覺得自己心髒都漏跳了一拍,他小心地瞥了一眼陸鶴南的臉色。


    陰影籠罩下,陸鶴南的臉更顯得晦暗不明,林應森什麽都沒瞧出來。


    林應森不解道:“心髒外科的醫生好找啊,京州這邊的醫生應該都差不到哪去。”


    以今時今日梁眷的身份地位,在京州找一個出色的心外科醫生,應該不難。


    於微搖搖頭,緩緩說道:“梁小姐說一定要港洲那邊的醫生,產婦臨近預產期,不太方便坐飛機。”


    話一說完,她突然靈光一閃,梁小姐,預產期,港洲。


    這三個平平無奇的詞串在一起,再加上今天的新聞。


    於微倒吸一口涼氣,難道下午打電話的梁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導演梁眷?梁眷飛港產子的消息是真的?


    “我記得章家是在港洲做醫藥代理的,在醫院應該也有些人脈吧。”始終一言不發的陸鶴南,終於開了口,語氣稍顯冷淡。


    林應森見他神色如常,也稍稍放下心來,隨即對陸鶴南的話表示了肯定。


    “是,章家在港洲醫藥界也算是龍頭,有名的那幾家醫院也有能說的上話。”


    陸鶴南抬眼看他,林應森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我打個電話給章又銘,讓他費心聯係一下港洲那邊。”


    “不。”陸鶴南搖頭,不容置喙道:“你親自去趟港洲,找一下章又銘,把她的事情辦利索了再回來。”


    林應森點頭應了,隻是臉色有些沉:“章又銘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幫你辦成了這件事,肯定得大張旗鼓的來趟京州,跟你搞一場利益交換呢。”


    港洲不比大陸,陸家的手再長,也很難伸進港洲的權利中心。這次陸鶴南求人辦事求到章家家門口,章又銘肯定要讓陸鶴南心甘情願的付出點代價。


    “這次不用他來,我主動雙手奉上。”陸鶴南淡笑著,說話輕飄飄的,“章家不是想把那批進口醫療器械,以低於市場價百分之五的價格賣進京州嗎?”


    林應森皺眉道:“是,隻不過中晟的董事會一直沒通過,章家壓價壓的太厲害,咱們就沒有什麽賺頭了。”


    章又銘為了這批醫療器械,這半年飛來京州不下五回,次次都被陸鶴南擋回去了。提到這個事,再看陸鶴南平靜的表情,林應森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陸鶴南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徹底僵在原地。


    “你跟章又銘說,這件事要是辦好了,我可以讓給他一成。”


    林應森表情錯愕,硬著頭皮商量道:“百分之五已經是章家的預期了,咱們沒必要再讓百分之五。再說了,董事局那些老家夥也不能看著你胡來。”


    “應森,求人辦事要有點誠意,董事會那邊我能壓下去,什麽都沒有她的命重要。”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林應森沒法再勸。


    “那我現在去訂最早一班的機票!”於微終於品出了陸鶴南對梁眷的某些不尋常,趕忙匆匆離去。


    林應森正要起身,卻聽見黑暗之中,陸鶴南驀地開口。


    “應森,如果...我是說如果,她真的到了什麽不得已的緊急情況。”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語氣中也帶了些遲疑,仿佛在說什麽很難說出口的話。


    林應森停下動作,等著他的下文。


    “一定要保大人,別讓她瞎胡鬧。”陸鶴南嗓音發顫。


    林應森心下一緊,故作輕鬆道:“我知道,你放心,有我在呢,肯定沒什麽大事!”


    “應森,拜托了。”陸鶴南說的鄭重其事。


    林應森斂了斂心神,對上陸鶴南那雙漆黑的眼,他知道陸鶴南這句話的分量。


    五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為梁眷而飛往港洲的前夜。


    陸鶴南也是如此鄭重地對他說,應森,拜托了。


    梁眷是當天後半夜接到的林應森的電話,彼時後者剛剛坐上駛入港洲市內的車。一小時後,他們在港洲淨和醫院碰頭。


    林應森會親自來,梁眷並不奇怪。


    隻是就算做了再充分的準備,再與舊時的舊人見麵,還是會尷尬。


    “應森,好久不見。”梁眷率先開口,打破僵局,“真是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親自跑一趟。”


    看著林應森臉上肉眼可見的疲憊,她心裏既愧疚又感激。


    “梁眷,你以前從不說這樣的客套話。”林應森語氣有些不忍。


    “從前年輕不懂事,現在總不能還由著性子胡來。”梁眷眼眶有些濕潤,卻還是堅持把這份客氣貫徹到底。


    林應森看出來梁眷是有意在與他們劃清界限,他歎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麽。視線下移,他的目光從梁眷的臉上移開,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你的……”林應森抬手指了指梁眷的肚子,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怎麽用詞。


    “你該不會以為懷孕的是我吧?”梁眷驀地笑了,“也怪我在電話裏沒說清楚,是我表姐,懷孕八個月了。上次產檢的時候查出來,孩子的心髒可能有點毛病,我們找了幾家醫院,都不敢接手。”


    知道這個結果,林應森不知為何竟替陸鶴南鬆了口氣,下意識地說了句:“不是你就好。”


    “他也以為是我懷孕了?”梁眷捕捉到了林應森語氣的變化。


    林應森沒說話,但是表情出賣了他。


    梁眷抿了下唇,請求道:“別告訴他了,替我瞞著吧,就這麽誤會下去也挺好。”


    “這樣對他是不是有點太過殘忍。”林應森麵露不忍,他很想告訴梁眷,陸鶴南這五年過得並不好,並不像媒體上所說的那樣風光無限。


    可對上梁眷那雙沉靜的眼,林應森的話全都梗在了喉嚨,他替陸鶴南感到不值。


    梁眷施施然開口,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分別,又能改變什麽呢?不都得把眼前的日子好好過下去。”


    林應森沒克製住自己的情緒,語氣有些沉,聽不出褒貶:“我原以為陸鶴南這五年已經過得夠清醒了,沒想到你竟比他還要清醒。”


    梁眷像是聽不懂林應森的挖苦,唇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畢竟清醒的人才能把日子過得長久。”


    章家的辦事速度向來令人放心,陸鶴南這次又史無前例的把利益砝碼加到這麽大,章家更是盡心盡力。


    心髒外科醫生來會診的那天,章家現在的實際掌權人章又銘也來了。


    病房外,章又銘搭上林應森的肩膀,低聲打趣道:“陸總這是對我做事不放心啊?還得把你派過來看著我。”


    “哪裏是對你不放心,隻是陸總說了,我們親自來才能彰顯中晟和章家合作的誠意嘛。”林應森淡笑著,四兩撥千斤。


    “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不敢信,畢竟陸總上位之後什麽時候求過人?”章又銘嘴角噙著笑,言語之間,處處想壓陸鶴南一頭。


    林應森不露痕跡的推開他的手,不卑不亢道:“章總您錯了,不是求您,是與您合作。”


    章又銘不屑的笑了笑:“對對對,是合作。”


    林應森臉上依舊和善,隻是語氣加重了幾分,帶點威脅的意味:“畢竟章總眼光長遠,應該不是隻想和陸家合作這一次吧。”


    章又銘臉色微變,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剛想開口挽回點什麽,就見病房門被推開,梁眷和心髒外科的專家從病房內徐徐走出,他被迫止住了話頭。


    梁眷見到章又銘愣了下神,她沒想到章又銘也會來。


    “章總。”梁眷微微頷首,算是打了一聲招呼。


    章又銘投資了好幾家娛樂公司,這幾年發展迅速,手裏握著圈內不少資源,算是娛樂圈的大鱷。梁眷在電影界又小有名氣,他雖然沒有機會合作,但自然也認識。


    “梁小姐?”章又銘見到梁眷也是一愣,他把訝異藏在眼底,隻等梁眷先開口。


    “還得多謝章總這次出手相助,不然我表姐可就在劫難逃了。”梁眷笑著開口,眼底一片赤誠。


    雖然章又銘的幫忙是陸鶴南的授意,但梁眷三言兩語間把功勞全都歸在章又銘身上,一時之間把章又銘架在了高處。


    章又銘從沒和梁眷打過交道,今天還是頭一遭。冷不丁被這麽噎了一下,倒讓他覺得梁眷這話術圓潤,口齒伶俐的樣子分明帶著陸鶴南的影子。


    “梁小姐言重了,舉手之勞的事不必放在心上。”章又銘話鋒一轉,接著說,“隻是我實在沒想到,梁小姐的表姐和陸總會有這麽深厚的關係。”


    章又銘來醫院之前,派人給產婦崔以歡做過背景調查。


    她沒有什麽複雜的社會關係,港大畢業之後就留在港洲的金融街工作,既沒有背景也沒有靠山,算是個無名小卒。


    姣好的容貌和出色的工作能力,算是她能拿得出手的兩項優點。但這個世界上,漂亮又有才華的女人猶如過江之鯽。


    不夠獨一無二,也就不值得讓人念念不忘。


    唯一有看頭的一點,就是她的這個孩子。


    非婚生子,父親不詳。


    章又銘的心弦莫名一動,忽然想起陸鶴南也是港大畢業,按時間來說,崔以歡比陸鶴南晚兩年畢業。雖然院係專業都不同,但也勉強可以算作是學妹。


    該不會是學生時代產生的交集?章又銘甚至都不敢讓自己往深處想——豪門秘辛,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章總說笑了,我表姐怎麽能和陸總搭上關係?”梁眷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又衝林應森眨了眨眼,“是我和林總算是舊相識,這到了人命關天的時候,我不得不腆著臉求到林總頭上,隻是沒想到陸總心善,他竟自己出麵,幫了我們這麽大一個忙。”


    林應森飛快地領悟到梁眷的意思,接過話頭:“陸總未來也有往娛樂圈投資的計劃,這不是想借著這個事跟你交個朋友嗎?”


    一套說辭,無懈可擊,也不知道章又銘信了多少。


    “我說嘛。”章又銘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又推了推林應森的肩膀,“陸總家裏有溫柔賢惠的喬小姐坐鎮,怎麽可能會辦這樣的荒唐事。”


    聽到喬小姐三個字,梁眷的神色驀地一滯,笑容也變得有幾分不自在。但是不過須臾,就又恢複如常。


    梁眷柔柔開口,語氣帶著幾分談論八卦時應有的玩味:“我們這些外人都知道,陸總和太太一向恩愛,章總可別再開這樣的玩笑了。”


    送走章又銘已是下午,梁眷也不讓林應森在醫院多待,隻道是人多眼雜,固執地趕他回酒店休息。


    車輛匯入港洲川流不息的道路,林應森無力地靠在座椅上,陸鶴南的電話打了進來。


    這是林應森到達港洲後的第二十四小時。


    “見到她了?”陸鶴南嗓音沙沙的,帶著疲憊,像是一夜未睡。


    林應森嗓子一緊,言簡意賅道:“見到了,一切都好。章家辦事還算妥帖,你不用太掛心。”


    多說多錯,他的心裏莫名生出幾分緊張,倘若陸鶴南再多問幾句,他隻怕是要說出實情。


    好在那頭隻是沉默,良久,無聲的掛斷了電話。


    林應森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還是錯,他隻是替陸鶴南感到不公。


    梁眷既然已經從往事裏走出來了,沒理由還把陸鶴南一個人困在原地。


    要麽共沉淪,要麽共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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