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娟說交談的不太愉快,用詞已經算是收斂了。二樓宴會廳西側的實際情況,已經可以用梁眷被全方麵碾壓來形容。


    “小梁同學,你匯報的這些問題,我聽明白了。”華清校長的肖繼峰擰著眉,說的煞有其事。


    可惜梁眷的一顆心還沒有落回遠處,就又被提了起來。


    “但是這件事情已經有結論了,這是韓玥如父母今早送來的調解同意書。”


    肖繼峰似乎早有準備,他不過一抬手,身邊的秘書就立刻將一份文件遞到他手上,肖繼峰又遞到梁眷手中。


    梁眷接過後,隻草草掃了兩眼,就沒眼再繼續看下去。


    那份狗屁不通的文件裏,主旨大意就是秦忠對韓玥如絕對沒有任何圖謀不軌的意思,隻是某些動作和話語引起了歧義。經過溝通調解,秦忠給予韓玥如一定的經濟補償,而韓玥如父母也願意對此表示諒解,日後也不會再追究。


    “秦老師是在這破錢消災呢?”梁眷忍住把調解書甩到肖繼峰的衝動,譏笑道。


    韓玥如的爸媽,梁眷她們是了解的,出了名的重男輕女、見錢眼開。為了點錢,隻怕是把女兒賣了,他們的眼睛也都不會眨一下。


    肖繼峰的臉上已經有了些不耐煩,盡管李偉明已經給他提前打過預防針,他也沒料到文學院的這個梁眷能這麽難纏。


    “梁眷同學,你說話也不要太難聽,這已經是學校多次努力,能為韓玥如同學爭取來的最大的利益,也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結果。”


    “好一個喜聞樂見的結果。”梁眷捏著拳,不自主的拔高了音量,“拿點錢息事寧人,讓韓玥如在學校裏繼續忍辱負重,任由秦忠那個衣冠禽獸繼續站在三尺講台上,這就是所謂的喜聞樂見?”


    肖繼峰的眉頭越皺越深:“現在明明就是皆大歡喜的結果,你為什麽非要執意給秦忠扣上性騷擾的帽子呢?坐實他的性騷擾,又對韓玥如有什麽好處,她是個女孩子,將來會麵臨多少指指點點?”


    “韓玥如是受害者,憑什麽要受指指點點?難道校長也認同受害者有罪論嗎?”


    “現實如此,你不接受也沒辦法,這事已經塵埃落定了。”肖繼峰懶得再和梁眷繼續辯駁,他下巴微抬點了點梁眷手裏的文件,“韓玥如的爸媽已經簽了字,就具備法律效力。”


    梁眷一顆心徹底沉在穀底,整個人如墜冰窖,調解書上韓玥如父母的親筆簽名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這事好像真的塵埃落定,沒有轉機了。


    任她再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她也沒有想到,華清上下已經可以這樣公然沆瀣一氣。這裏麵有李偉明的一份功勞,那陸鶴南的力量又發揮了多少?


    “下車怎麽走的那麽急,衣服落在我車上了都不知道。”


    一道清冷的聲音震在耳邊,如若救贖。


    梁眷還沒回過神,就覺得身上一暖,那件半個小時前遞給前廳部經理的大衣,此刻卻由陸鶴南親手披在她的身上。


    陸鶴南垂著眼,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平梁眷大衣上的褶皺,然後右手順勢搭在她的肩上。姿態親昵,語氣熟稔,仿佛剛剛在車內與他產生隔閡的人不是她一樣。


    梁眷覺得他當商人或是政客都是屈才,他合該去娛樂圈大放異彩才是。


    “小陸總,您認識我們學生?”看見陸鶴南驟然出現,肖繼峰的臉上瞬間堆起笑容。


    秦忠這件事他還沒來得及去陸家麵前邀功,校慶典禮上說話不方便,他本想趁著酒會的時候,旁敲側擊地說給陸鶴南聽,賣陸家一個人情,這樣日後升遷也能多一份保障。


    “也不算認識,就是有過兩頓飯的交情。”


    陸鶴南答得淡淡的,仿佛他和梁眷真的沒有什麽特別的交情,可他的手卻一直搭在梁眷的肩上,從始至終沒拿下來過。


    “想辦的事辦完了?”陸鶴南低著頭,這句話是對梁眷說的。


    梁眷冷著臉,嗯了一聲算是答複。


    陸鶴南的存在感太強,梁眷沒法忽略掉他那帶著侵略意味的氣息。


    她微微用力想去掙脫陸鶴南對她的禁錮,不曾想那人的手雖隻是搭在她的肩上,卻也是用了力的。


    陸鶴南沒在意她的冷漠,耐著性子接著問:“怎麽樣,順利嗎?”


    不等梁眷再答,陸鶴南就自顧自地瞥了肖繼峰一眼接著說:“看樣子是不太順利啊。”


    肖繼峰看著二人的互動,頓時心中警鈴大作。剛剛隻顧著和梁眷逞一時口舌之快,來不及細想這樣一個隆重的場合,梁眷一個學生是怎麽進來的?誰把她帶進來的?


    陸鶴南鬆開梁眷,又從她的手中拿過調解同意書。不同於梁眷看時的走馬觀花,他一行一字都看得格外仔細。


    “現在調解這活可真是輕鬆啊,調解書上不需要當事人簽字也行?”陸鶴南眼底一暗,麵色平靜地調侃。


    這份調解書是李偉明請了專門的律師起草的,各項條款的遣詞造句都無懈可擊,唯一的漏洞就是在這簽字上。


    聽到這話的梁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反問道:“是啊,為什麽沒有韓玥如的簽字,她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有調解書這回事!”


    肖繼峰一愣,隨即又尷尬地解釋:“小陸總您有所不知,韓玥如現在情緒崩潰,不具備民事行為能力,所以由她父母做主代簽了。”


    陸鶴南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在梁眷的臉上來回停留,見她臉上的表情不似剛剛那樣緊繃,他才拿出全部的注意力與肖繼峰周旋。


    “你說不具備就不具備,有醫學鑒定嗎?”陸鶴南陰沉沉的掃了肖繼峰一眼,說起話來也毫不客氣。


    肖繼峰的心裏頓時咯噔一聲,他沒明白陸鶴南這是在怪自己辦事不力,給對方露出了破綻,還是來給梁眷撐場子的。


    “那小陸總,您說這事該怎麽辦?”肖繼峰低著頭,做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來。


    陸鶴南心裏憋著火,卻又不便在公眾場合發怒,壓低聲音幹脆的道上一句:“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肖繼峰慘白著一張臉,支支吾吾地應聲說好。


    和肖繼峰說這麽多廢話已是陸鶴南的極限,他本想拉上梁眷就走,又怕肖繼峰那個蠢貨沒聽懂自己的意思,臨出門時又補上一句。


    “你記住了,我們陸家從不養敗類。”


    梁眷是被陸鶴南牽出宴會廳的,隻不過剛一踏出房門,她又被狠狠甩開,急不可耐的樣子,仿佛她的手能燙得他生疼。


    陸鶴南那句“陸家不養敗類”的話還震在耳畔,梁眷心裏驀地發酸,她自知理虧冤枉了他,盯著他的背影瞧了一會,還是快步追上去。


    一樓宴會廳的人見陸鶴南從樓梯上下來,本想圍過來敬酒打個招呼,可見他冷臉疾步的樣子,一時也都畏畏縮縮的不敢上前,隻敢用餘光注意門口的動靜。


    陸鶴南心裏煩悶的很,可又說不清緣由。酒會上既然已經露臉,就算他再不情願,也必須得耐著性子把過場走完。


    如若他不小心慢待了哪個,隻怕當夜的事,當夜就能傳回京州陸家老宅。


    良好的家教讓他不能帶著情緒去應酬,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他須得自己消化下去。再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必得是一個讓人挑不出毛病的陸三。


    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他隻給自己留了一根煙的時間。


    梁眷追上陸鶴南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會館正門口有一會了。


    穿在身上的西裝外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了下來,改成拎在手裏,襯衫的袖子也挽上去,露出精瘦的小臂,嘴裏含著一根煙,神情晦暗不明,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今天的事,對不起。”梁眷沉默地站在陸鶴南身後,想了想又道,“然後,謝謝你。”


    梁眷側頭見陸鶴南沒反應,當他是沒聽見,便又湊近幾步,囁嚅的重複上一遍。


    陸鶴南吐出一口煙霧,沒好氣地說:“聽見了,我還沒聾。”


    又是相顧無言,頭頂黑夜繁星,尷尬的氣氛彌漫在兩個人周圍。


    指尖的煙即將燃盡,陸鶴南回過神及時掐滅煙,率先開口:“想辦的事既然已經辦完了,我們兩清,你可以走了。”


    兩清兩個字,像是一種宣判。


    梁眷猛地抬頭,然後徑直撞進他那雙冷淡疏離的眸子裏,像是在世紀酒店初見那晚,冷得她心裏發顫,眼睛也又酸又澀,她卻沒有眨眼。


    她企圖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一絲口不對心,可陸鶴南眼中的冷漠直達眼底,像是在看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梁眷垂著頭,掩飾嘴角苦澀的笑。也確實是陌生人,因為本就是陌生人。


    她僵硬地抬腿邁步,然後與他擦肩而過,最後越來越遠,連影子都不再交匯。


    麓山會館建在北城郊區,白天就鮮少有出租車往這邊開,更何況是夜裏。荒郊野嶺的,一個女生該怎麽回市中心。


    陸鶴南看著那抹白色裙擺飄蕩在無邊的黑色夜幕裏,心裏的那點不忍又泛出來,他隻當自己是做好人做上了癮,想好人做到底。


    “出了這個大門,跟人報我的名字,會有人送你回學校的。”陸鶴南清了清嗓子,聲音有幾分不自在。


    梁眷聞聲回頭,卻見那人已經利落地轉過身,空留給她一個蕭瑟孤寂的背影。


    也許是憐惜在心裏作祟,她鼓起勇氣喊了一句:“陸鶴南,真的不用我陪你嗎?”


    “我不需要。”陸鶴南答。


    他腳步沒停,連回頭都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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