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落盡,北風呼嘯,烏沉沉的天,低得好像快要壓下到人的頭頂上。


    柳歲坐在屋頂上,看著被大雪掩蓋的寧安城,一如既往的荒涼,目光所及,行人皆無。


    她猛地灌一大口烈酒,被嗆得連連咳嗽。


    揭穿了齊家的陰謀,可她突然間有些迷茫,心中與柳家人或多或少生了隔閡。


    如果柳齊真的迂腐至此,老鎮國公和柳老夫人的選擇是否還是與今時這般?


    現世她是孤兒,不知如何與家人相處,如果一味地包容,才能換來絲絲憐惜,她還要繼續護著他們嗎?


    江玉躍上屋頂,默默坐下,奪過她手中酒囊喝一口。


    “咳咳,又不是沒銀錢,為何還喝這種低劣的酒?”


    柳歲抿唇,雙眼空洞無神。


    “江玉我們走吧,走到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


    江玉嘴角抽了抽。


    這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像私奔一樣!


    若不小心傳到爺的耳朵裏,他小命難保啊!


    “姑娘,你真舍得扔下他們?我從小便沒家人,也不知如何勸你,牙齒尚有碰到舌頭的時候,何況家人,總會有衝突和摩擦,要不您再包容一回?”


    柳歲笑著斜睨他一眼,“呦嗬,如今你張口也是大道理了,文化人啊!”


    江玉黑臉一紅,沒好氣的將酒囊重又塞回到她手裏。


    “王爺不日會抵達寧安,這消息你可聽說了?”


    柳歲不語,隻一口一口喝著烈酒。


    “嗬,本王倒不知你如此衷心。”


    清冷而淡漠的聲音傳來,江玉隻覺頭皮發麻,木偶似的機械轉頭。


    然後,猛地躍起,迅速消失。


    柳歲,“......?”


    見鬼了?


    麵前出現一雙玄色繡金絲祥雲的靴子,柳歲微仰頭,景昭辰著一襲玄色鶴氅,領口火紅狐毛更襯的他膚色賽雪,墨發被風吹的略有淩亂,一張臉妖冶瀲灩。


    這皇帝該是有多急,年都不讓好好過完,就派這倒胃口的人來了。


    “不識得本王了?”


    他漂亮的鳳眼微眯,似笑非笑望著柳歲。


    柳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嗨,好巧,又見麵了,再見!”


    景昭辰,“.......?”


    這沒心肝的女人,虧他朝思暮想了這麽久,她見到自己就這個反應?


    他抿唇,麵前的柳歲今日並未偽裝,肌膚瑩潤如玉,五官精致沒一絲瑕疵,杏眼濕漉漉,眸色淡漠疏離。


    景昭辰眸色微沉,呼吸輕緩,半俯下身與柳歲平視。


    “見到本王就沒一點開心?”


    柳歲聽得直皺眉。


    “王爺這話說的好生奇怪,我與你本也不熟,何談開心?”


    景昭辰的臉上有瞬間的惱怒,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嗬,本王便宜豈是那麽好占的。”


    柳歲唇邊噙起抹譏笑,雖稍縱即逝,仍是被景昭辰盡收眼底。


    直到這一刻,景昭辰才明白,眼前這人是真的沒將自己放在心上,他的出現或離開,根本無法牽動她的情緒。


    “景昭辰,我此生要的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而你!做不到!”


    柳歲低垂眉眼,正欲離開,卻被景昭辰像拎小雞崽子似的揪回來。


    “沒試過怎知本王做不到?”


    柳歲深邃的眸光在他臉上掃過。


    “柳家被安上莫須有罪名時,王爺在何處?流放路上,王爺也隻冷眼旁觀,我,我們,不過是王爺手中的一枚棋。”


    她低頭沉思半晌。


    “王爺行事當已顧慮周全,留好了退路,我願為棋子,為你出謀劃策,衝鋒陷陣......”


    景昭辰眸色愈加深沉。


    她的意思他聽明白了,甘願為棋子任他擺布、桎梏,但就是不當他景昭辰的女人!


    “你知本王不是這個意思......”


    柳歲撫了撫被抓皺的衣領,揚起小臉,露出個燦爛的笑。


    “能有利用價值的人,總好過棄子,王爺此次應會在寧安待許久,有事盡管吩咐。”


    隻要有利可圖,別過河拆橋,替柳家翻案指日可待!


    景昭辰的臉色冷了下去。


    “你要本王替柳家翻案?”


    柳歲淺笑,“孝道大過天,我所做種種,隻求這個,王爺聰慧過人,打從一開始就該猜到了。”


    景昭辰盯著柳歲許久,“好。”


    柳歲若有所思望著遠處,似在回憶什麽。


    “王爺一路跟著流放隊伍,為的可是平陽軍的兵符?”


    景昭辰目光幽深,“是,若是幾人,甚至百人,本王都不疑有他,可幾萬人屍骨離奇失蹤,遍尋不得.....”


    “那位是因此事才忌憚柳家?”


    景昭辰不語,隻輕輕點了點頭。


    “那王爺也相信他們會擁兵自重,以軍功相挾?”


    景昭辰低低笑一聲,掩唇看向她。


    “本王若信,柳家就不隻是流放這麽簡單。”


    是啊,自古君王皆忌憚手握重兵者,三叔和八萬平陽軍的屍骨遍尋不得,這是梗在天子心頭的一根刺,沒把柳家誅九族已是最大寬容。


    十五萬賑災銀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鎮國公府書房,也就順理成章。


    “兵符不在祖父身上。”


    柳歲的聲音很平靜,也讓景昭辰愈加有些惱火。


    “本王今日不想談這些,你同本王說說,這大過年的為何獨自一人在這飲酒?”


    柳歲笑,“我並非一人啊,隻是王爺出現得不是時候,將人嚇跑了。”


    景昭辰語噎,野蠻的奪下她手裏的酒囊。


    “王爺,方才江玉喝過。”


    酒囊呈現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從柳歲眼前掠過。


    ......??


    “你父親沒死,隻是如今不好再回寧安。”


    柳歲有些動容,但也隻是一瞬。


    “多謝王爺。”


    皇家無情,哪怕上一秒刀光劍影,下一刻依舊麵不改色,人命於他們不過草芥。


    景昭辰是一個善於隱藏情緒的人,暴戾、殘忍是他自保的假象。


    他步步為營,處處籌謀,又怎會讓兒女私情阻了前程。


    他之前明明見死不救,可現在又能雲淡風輕地一筆帶過。


    也許隻有這樣,才能在波譎雲詭的朝堂裏明哲保身,最終達到目的。


    “柳歲,你真的了解本王嗎?”


    柳歲抬頭,撞進景昭辰幽深帶著薄怒的眸子裏。


    “我不想了解!隻想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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