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月的計劃最終落了空,雲子猗的身子骨實在是越發虛弱了,那點兒倦意冒了頭,哪怕是在顛簸的馬車裏,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祁堯和祁煦自然都對賞月沒什麽興趣,見雲子猗睡著,立馬改換了行程,送他回府。


    “其實也好,湖邊風涼,先生再在湖邊待上一會兒,定是要生病的。”祁煦在馬車上依舊握著雲子猗的手,輕聲說道。


    祁堯如何不知道這家夥是在陰陽怪氣自己的安排考慮得不妥當,偏也不好反駁,隻冷冷回了句:“安靜。”


    祁煦很不給麵子地白了他一眼,他們倆早已撕破了臉,此刻雲子猗睡著,自是沒什麽好偽裝的了,卻也怕擾了先生休息,沒有再說什麽。


    等雲子猗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許是昨夜裏受了點風,又是在馬車上睡著的,睜開眼就有些頭痛,坐起身,輕輕按揉著太陽穴。


    嘖,怎地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失約掃興不說,更是辜負了祁堯在湖邊的籌備。


    他正想著改日怎麽彌補,忽地有人走了進來。


    “先生醒啦。”衛彰瞧著他臉色不大好,自覺放輕了聲音,“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許是剛睡醒,有些沒緩過來,不妨事。”雲子猗笑了笑,又問,“一大早的,你怎麽過來了?”


    “這會兒可不早了。”衛彰在床邊坐下,“已是日上三竿了。”


    雲子猗怔了怔,他一向作息規律,不用上朝的日子裏,通常也不過辰時一刻就會起身。


    “兩位殿下說先生昨日受了點風寒,叫我過來看著先生把藥吃了。”衛彰笑道,“幸好晚上沒去賞月,不然怕就不止這點兒風寒了。”


    “我都這麽大的人了,吃個藥還要操心啊。”雲子猗失笑道。


    “先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吧。”衛彰癟癟嘴,“前陣子是不是就以為病好的差不多了,自己偷偷把藥停了?”


    “咳。”雲子猗下意識摸了下鼻尖,“也不算是吧……之前確實是已經好了。”


    反正他這病治也不可能治好,又不會真正危及性命,那些補藥苦得很,他自然能不喝便不喝了。


    “先生說是,那就是吧。”衛彰倒不反駁他,笑道,“反正以後我都看著先生。”


    “嗯?”雲子猗詫異。


    “近來邊關寧靜,朝堂上那些勾心鬥角我也摻和不進去,不如來陪先生養病。”衛彰說得直白,“也讓先生放心些。”


    雲子猗立刻領會了其中的意思。


    如今聖上有恙,人心浮動,若哪日帝王病重甚至駕崩,兩方勢力真不顧一切打起來,祁堯和祁煦能調動的人馬不相上下,當即便能掀了整座京師。


    而衛彰不在,就說明衛家的勢力不會有動作,想來也是兄弟二人已經達成了協定,無論如何爭鬥,最終都不會走到那一步。


    比起真的兵戎相見,其他基本上都可以算是小打小鬧了。


    “那你往後……”雲子猗確實放下大半心來,卻又忍不住為衛彰思慮。


    “我如今可是無處能去,先生若不收留我,我就隻能流落街頭了。”衛彰立馬開始慘兮兮地裝可憐,睜著一雙圓而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雲子猗看。


    雲子猗哪能不知道他在胡扯,卻還是笑著點點頭:“好,那我讓人把隔壁那間屋子收拾出來,隻要你不嫌我這裏安靜無趣就好。”


    “怎麽會!”衛彰興奮地湊上前擁住雲子猗,當年初見時他就已經不比雲子猗矮上多少,如今六七年過去,更是已經比看著他長大的先生還高了一截,少年將軍身形健碩,能輕而易舉地將清臒的文人全然藏入懷中。


    【能時時刻刻見到先生,簡直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雲子猗素知自己這幾個學生都很喜歡和他親近,衛彰尤甚,動不動就要摟摟抱抱,這麽多年過去,他也早就習以為常,並不覺得有哪裏不妥。


    衛彰貪戀地在雲子猗白皙細膩的頸窩裏蹭了蹭,極力克製著舔舐甚至啃咬的欲望,抬起頭,牙根有些發癢。


    “往後,就是我和先生日日相伴了。”


    【若是能和先生再親近些就好了。】


    再親近些?


    已經住在隔壁了,再親近些豈不是要同床共枕。


    雲子猗好笑地想著,並沒將這一閃而過的念頭放在心上。


    ——


    此後的日子更是平靜到近乎乏味,雲子猗也不願他們替憂心,主動把自己與世隔絕在府邸裏,隻偶爾和衛彰出去轉一轉,其餘時候便待在府裏看看書,寫寫畫畫,消磨漫長的光陰。


    朝堂上那些事,他們不願他知道,他便也不多問,不多想,總歸祁堯和祁煦也常常來訪,他也能常常看到他們安好,便沒什麽好不放心的。


    知道的少一些,對他們二人,對他自己的任務都好。


    倒是何錦筵,自打之前那次挑撥離間被雲子猗戳破,便再沒有出現在他麵前過。


    這樣日複一日毫無波瀾的時光雖乏味,對雲子猗而言卻算不上難熬,他本就是極沉靜的人,也早已習慣了安靜,從前一閉關動輒數十上百年,如今這點時日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何況他並非獨自一人。


    雲子猗原本以為以衛彰的性子,在這裏待不了多久便要受不住寂寞,也多次勸過他回去,哪知道他果真每日歡歡喜喜的,雲子猗一開口勸就委屈巴巴的問他是不是要趕自己走,非但不勉強,反倒甘之如飴。


    衛彰不擅文墨,書法丹青也隻學了點皮毛,雲子猗做這些時,他卻也陪在身邊,有興致時便跟著學學,而大多時候隻是在旁沏茶研墨,也不開口打擾,甚至隻是注視著眼前人專注的側臉,便會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先生總怕他無聊,卻不知道自己隻要能看到他,便能津津有味地盯上一整天。


    先生當真不知曉自己有多迷人,不過也好,若是先生真的知道,那他們這些大逆不道的心思也早已無所遁形。


    雲子猗幾次沒勸動他,便也允了他和自己一同沉寂在這座幽靜的宅邸裏,畫地自囚。


    畢竟他知曉,距離一切塵埃落定,也不過兩年多時光而已。


    衛彰在這裏,雲子猗也多些事做,天氣好時,兩人還能一起庭院裏練劍術槍法,雖說他如今身體孱弱,舞不動沉重的長槍,隻能拿些輕便的家夥什應付,但招式都還在,數千年的沉澱,總能指點衛彰幾分。


    至於將帥之術,兵者詭道,對於曾統領整個修真界的仙君而言也是手到擒來,從前沒什麽機會,如今有了大把的時間,也能一點一滴教予衛彰。


    就在這日複一日的日升月沉中,人世間也又曆了一遭春秋冬夏。


    “先生可醒了?”


    住了一年多,衛彰如今在雲府早已和在自己家裏沒什麽兩樣了。


    “剛睜開眼你就進來了。”雲子猗隻著一身素色寢衣,墨發隨意披散著,坐在榻上,笑意溫柔,“外頭是下雪了?”


    “正是呢。”衛彰挨著他坐下,“今年的初雪下得極大,先生快起來,我們賞雪去。”


    “好。”雲子猗自然依他,含笑點頭。


    衛彰得了這一個“好”字,立馬輕車熟路地幫他拿衣裳去了,踏出房門時還不忘吩咐門口的侍從準備洗漱的熱水。


    他倒不是多喜歡賞雪,身上也沒什麽才情,瞧著再美的雪景也念不出什麽吟雪的詩句來,隻是熱衷於和雲子猗一起做所有可以兩個人一起做的事,樁樁件件都令他興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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