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好怕。”


    幼稚的聲線中帶著驚恐的顫音。


    山洞被轟塌了大半,僅剩塊巨石撐起一個三角形的小小空間。


    勉強供這一雙母女棲身,苟延殘喘。


    “不怕,娘在這,娘在這……”


    盡管身處黑暗恐懼之中,但那聲音依然極力保持著溫婉,這是身為母親所獨有的力量。


    女兒緊緊往她懷裏藏著,忍不住又問:


    “娘……姥姥呢?”


    同時也身為女兒的她,強壓著那一絲哽咽,


    “姥……姥姥睡著了,沒事的……”


    她緊緊摟著女兒,一邊好言安慰,默默咽下自己的淚水。


    “娘……瑤兒好餓……我們會死在這裏麽?”


    “不會的,不會的,瑤兒不怕,再忍一忍,爹爹很快就會來救我們的。”


    她咽淚裝歡,努力做出輕鬆的語氣,安撫女兒的情緒。


    母女在黑暗中默默煎熬,


    洞內一片靜謐,僅有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單調而重複的節奏聲,於心頭更添了一絲恐懼。


    就這麽不知過了多久,


    絕望的氣氛在這對母女的心中越來越厚重,幾乎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


    直到,一束光透了進來。


    仿佛烏雲裂開一束,久違的光明占據了眼簾。


    母女二人同時抬頭,將眼睛眯成一條線,艱難的辨識著那裹在光中之人的輪廓。


    ……


    手上沒有鍬鎬,用手挖碎石那叫一個費勁。


    許知秋撅著個腚溝子,在亂石堆裏刨了半晌。


    總算把亂石清理出一個口子,找到了那座殘存的山洞。


    “呀,還是娘倆兒。”


    他蠻驚訝的,連忙把這母女從洞中薅了出來。


    母女倆灰頭土臉的,活像個敘利亞難民。


    那女兒看著撐死六歲模樣,一張小臉兒被岩灰抹成了花貓。


    許是方才嚇壞了,臉頰淌出兩道清晰的淚痕。


    那位母親同樣如此,隻不過尚能辨清麵容。


    那是個極柔媚的女子,縱使一身狼藉,卻掩不住身上那股溫婉氣質。


    有婉約的眉,纖巧的鼻,紅唇淡淡,眼波如水,


    這是個讓人看上一眼都仿佛心疼的女子。


    就這麽怯生生地站在那,摟著女兒,凝望著他。


    許知秋盯著她看了兩秒,很快就察覺到了問題。


    媚術?


    以他當前的性命根基,縱是再高明的媚術也迷惑不了他。


    他略一搭眼就搞明白了。


    她這種魅惑是自發的,並非有意施展了什麽媚功,仿佛是沁在骨子裏的天賦。


    莫非……


    他心有疑惑,當然僅僅是猜測。


    “多謝恩公搭救,小婦人這廂叩首了。”


    那婦人拉著女兒給許知秋盈盈下拜,當然被許抬手阻止。


    “這位大嫂不必如此,緣分使然,我也不過順手之勞。”


    說話之間,許知秋運起金睛,默默打量起這婦人。


    然而,眉頭緊跟著蹙了起來。


    “半妖?”


    語氣驚疑,像是見了新大陸。


    所謂半妖,即是妖和人媾合生下的後代。


    此類傳說,多是狐類和書生傳出的一些風流話本兒。


    想不到,此刻竟然見到真的了。


    至於她懷裏那小丫頭,倒是個正經人類。


    此刻把身子半藏在母親身後,露出一隻大眼睛怯生生望著他,還探出半個總角。


    那女子又躬身做了個福,


    “還未請教恩公姓名,容小婦人記下告知夫君,日後再圖報答。”


    “不必了。”


    許知秋擺了擺手,這就要離開。


    他心裏對這等半人半妖的生物,多少還是帶著敬而遠之的疏離感。


    然而,卻在這時,


    遠處天邊迸出十數道流光,金赤相映,筆直的朝這邊射了過來。


    許知秋想起先前所見的異象,可不就是這顏色?


    “啊!”


    那女子卻驚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許知秋看了她一眼,


    “仇家?”


    女子點頭,死死摟住懷中的女兒。


    “哈哈哈,佛祖保佑,險些讓貧僧留下憾事!”


    伴隨著甕聲翁氣的嗓門兒,那普方和尚和那十餘名修士去而複返。


    茶棚一別還不到兩日,普方自然也認出了他。


    “咦,施主你怎生也在此?”


    “我也是碰巧。”


    許知秋也認出了那和尚,卻不認識其餘的人。


    那女子一聽倆人認識,頓時嚇得臉又慘白了幾分。


    普方牛蛋般的眼珠子緊跟著鎖定了那對母女,


    “這麽說來,是施主救了這倆妖孽?”


    “嗯呐,大師有指教?”許知秋大方承認。


    其餘修士聞言,將目光聚焦在許知秋身上,肆意打量著他。


    “救下更好!正好讓貧僧斬妖除魔。”


    那和尚是個暴脾氣,說著抄起手中的浮屠金缽,就要朝那母女腦殼鑿過去。


    嚇得那小女娃一聲驚叫,做母親的麵如死灰。


    “誒誒誒幹啥呀你?”許知秋果斷攔住了他,一臉懵逼,“這娘倆造什麽孽了你就要打殺?”


    許知秋心說這和尚咋跟恐怖分子似的呢?


    普方還是給他麵子的,和他解釋道:


    “施主有所不知,此女非人,乃是妖孽。這六狐洞有隻成了氣候的六尾魔狐,適才已經被我等同道合力打殺了,隻餘下這倆狐崽子,貧僧正是要除惡務盡!”


    “這不妥吧?”


    許知秋朝他拱了拱手。


    這事兒既然讓他攤上了,那他多少也得管一管。


    “佛門曰‘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大師身為天音寺高僧,更應該有慈悲心腸,豈有因是妖類就隨意打殺的道理?”


    還沒等普方回答,一位赤衣修士用手中一杆銅尺指著許知秋,


    “汝是何人,如此不曉事,難道不知這倆妖孽的身份?”


    許知秋一聽,


    “這倆什麽身份?”


    “哼,這倆人妖混血的雜種,乃是魔教鬼王宗主的親眷。”


    普方點頭,


    “不錯,施主你一身正法,自是我正道之流,豈能袒護魔教妖人的親眷?”


    “哦,原來是這樣……”


    許知秋這才了然,鬼王宗的大名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是和合歡派、長生堂、萬毒門並列的魔教四大門閥之一。


    如此看來,這對母女也是猶抱琵琶半遮麵……不簡單啊。


    正魔不兩立,猶如水火不相容。


    因此包括普方要殺這對母女,在邏輯上倒也符合。


    他看向那對母女。


    察覺到他的目光,那女子身子一抖,眼中滿是哀求懇切。


    手上則是把女兒往身後藏。


    一旁的修士們挪動著步子,隱隱將那母女包圍起來。


    普方和尚抄起浮屠金缽,緩緩迫近。


    “……”


    許知秋一時沉默。


    由於前世恩師因全性妖人而羽化的緣故,他今世恨屋及烏,也最是恨魔道妖人。


    但話雖如此,不代表他可以為了立場上的傾軋和報複,從而拋棄最基本樸素的是非觀念和道德底線。


    心即理,心外無物,不假外求。


    此時此刻,答案顯而易見,明明白白的就在心中。


    又豈能因立場而定義善惡是非呢?


    “唉,一天到晚淨事兒……”


    他倏而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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