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高見來說,那道歌,讓他陷入了昨天晚上,聽見那些村民和廟祝唱的山歌一樣的恍惚狀態。


    昨晚祭祀的時候,那些歌謠,就已經讓高見頭腦暈眩。


    而現在也是一樣,甚至因為他主動聆聽,沉入其中,所以更加是恍恍惚惚。


    然而,隻是這次有些安心。


    和昨天一模一樣,舍身刀法明明是極為凶殘,以傷換命的法門,昨天那個祭祀也是極為血腥殘忍,令人作嘔的狀態。


    正常人聽見這些,心一定會亂,會慌張。


    高見也是一樣。


    但是他發現,自己在握住刀的時候,心思無比的平靜。


    手中的鏽刀,是那麽的讓人安心。


    他的心中,似乎有一片‘心湖’,當他握住刀的時候,心湖就會平靜下來,仿佛沒有一絲漣漪,能夠倒映出所有的神韻。


    高見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件事。


    所謂的神韻,其實是某種指向,而‘悟性’,其實指的就是心湖能夠倒映出多少指向的東西。


    設想一下,當一個人,寫下“世界”兩個字。


    世界,似乎是在暗示什麽。


    世界兩個字指向的是什麽?又能夠在心湖之中,倒映出怎樣的風景呢?


    有的人的心湖太小,容不下世界。


    有的人心湖渾濁,清澈的世界倒映出來,變成了昏黃昏黃。


    有的人的心湖波瀾萬丈,世界映在其中,便也洶湧。


    世界需要的悟性太大,太難懂,很多人都會理解錯,覺得世界是各種各樣的東西,其中未必能領會到寫字的人真正想要表達的‘世界’。


    而如果寫的是‘蘋果’呢?


    這應該沒什麽人理解錯了吧?雖然可能會拿出千奇百怪,各種不同的蘋果出來,但總歸都是蘋果。


    所謂的在五感背後藏著的神韻,悟性,大抵是如此。


    但高見拿不準,這隻是他的猜測而已。


    而他現在,覺得自己的心湖又大又寬,而且波瀾不起,所倒映的東西無比真切,他可以清晰的看見,在舍身刀法的‘道歌’指引之下,他明確的領會到寫這首道歌的人想要表達出來的意思。


    然後……他就學會了。


    發明神韻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這所謂的神韻,根本就是記憶傳輸!隻要你的悟性足夠,那就能直接從神韻之中獲取到投影在心湖之中的信息。


    雖然會因為心湖的不同而有所失真甚至是完全被扭曲,但那是人的問題,不是神韻的問題。


    這種手段,真是神乎其技!


    他不知道別人複製的結果是什麽,但在他這裏,簡直就和電腦上插了個u盤,然後把‘神韻’複製了一份過來一樣。


    一邊震驚,一邊學習。


    等到高見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手中的長刀已經變的熟稔無比,明明他昨天之前從來沒用過刀,但此刻,鏽刀簡直就好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似的。


    呃……不對,好像本來也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道長,你看我這刀法,學的怎麽樣?”高見揮刀,雖然身體沒變,但刀法精湛,儼然是浸淫其中許久的模樣。


    雖然沒有修為,但這一身刀法,已然臻至化境。


    旁邊的白平則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說道:“小哥,小哥,你拔刀插回去,或者放下也行,我有個想法。”


    高見不明所以,但他覺得,白平應該不會害他,於是將刀插了回去。


    隻一瞬,高見的眼睛就紅了!


    在他的眼裏,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瞬扭曲了。


    漫漫殺氣飛,滾滾征塵罩。


    懨懨紅日慘,隱隱陣雲高!


    在白平眼裏,高見幾乎是一瞬間就煞氣染身!


    就好像是壓製已久的煞氣,突然爆發出來了一樣!


    白平已經知道了這是怎麽回事。


    他以前也見過這樣的情況!曾經有些悟性驚人的師兄就是這樣的!


    道歌內藏著神韻,神韻內通常都有作者的些許氣質,譬如煞氣,亦或者佛性。


    舍身刀法本身就是以傷換命的刀法,雖然作為普通的江湖武藝不算什麽,但聆聽神韻,修行的時候,有幾分煞氣也是正常。


    不過,普通人哪怕是掌握了道歌,自己一遍遍念誦,練習,想要徹底掌握這門刀法,也需要幾年時間,要是天賦不好,學習個十年不得入門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這些煞氣,也是慢慢而來,有個適應的時間。


    可高見這個怪胎,隻是一刻鍾,就將神韻全部接納,其中煞氣自然也囫圇全收。


    這可不是慢慢來,而是數年甚至是十年煞氣瞬間入體!


    學的快,有時候不一定是好事。


    白平看著高見,高見看著白平。


    白平覺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於是他馬上大喊:“握刀!握刀!”


    而那邊的高見,他竭盡全力,控製住自己想要生撕了白平的衝動。


    不行,不能殺。


    白平是好人,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高見內心不斷默念,控製著自己的衝動!


    一直到白平喊握刀,他才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握住了那把鏽刀。


    隻一瞬間,他的心靈再度平靜了下來。


    古井無波。


    過了好一會,高見把刀插了回去。


    煞氣沒有了。


    他走到了白平身邊,再把刀拔了出來,展示給白平看。


    刀上的鏽跡,變的比之前更深重了,已經到了快要朽爛的地步。


    “道長,怎麽說?”高見苦笑道。


    白平馬上羞慚低頭:“罪過罪過,那小道暫時就不傳你其他法門了,那刀法雖然隻是一門外功,但應該夠你用一段時間了,咱們還是趕緊趕路吧,小道山門裏的藏經閣,其中搜撰異同,殊怪必舉,稽古之文,神仙之事,絕世弘博,其中一定有記載,等你送小道回了山門,我替你進去找找這是怎麽回事。”


    “謝謝道長,那咱們還是趕緊吃飯,吃完飯上路吧。”高見搖了搖頭,沒有怪他。


    畢竟自己這把刀是個什麽情況,他也搞不懂。


    隻是剛剛這麽一折騰,他也餓了。


    拿起魚狠狠的啃了一口。


    “好,上路,上路,喔不對,吃飯,吃飯。”白平點了點頭,也拿烤熱了的幹糧,吃了起來。


    烤熱了的幹糧散發出糧食的香氣,隻有一點點鹽味,魚沒有油鹽,腥臭無比,不過高見也餓了很久了,此刻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卻看見白平嚼的越來越慢,似乎是在想什麽。


    “道長,怎麽了?”高見隨口問了一句。


    “我在想,要不要回去,可我又擔心小哥你。”白平有些糾結的說道。


    “回去?回哪兒?”高見不明所以。


    “之前那個村子。”白平指了指身後。


    “啊?”高見愕然。


    “那邪鬼雖作惡多端,但他們信他也是沒有辦法,我們殺了邪鬼,他們沒法種地,要麽改投別的妖鬼繼續作惡,以血食換一條活路,要麽全都餓死,我想回去救救他們。”白平歎了口氣,似乎有些擔憂。


    “……道長,我能問問,為什麽沒法種地嗎?殺了那怪物,天就不下雨了不成?”高見完全不理解。


    而白平看了高見一眼,似乎是疑惑高見連這個都不知道,不過還是解釋道:“下雨?三千年前絕地天通,天神消失無蹤,雷公風伯雨師不再降世,這世上早就沒了自然的雷雨了,不僅沒有雷雨,一切天候,唯有日月依然高懸,其餘全都消失無蹤了。”


    “沒有風雨雷電?那……”高見驚了。


    白平繼續解釋:“如今的風雨,都是施法祈來的,要麽和這些村民一樣找個邪鬼來信,以血食求邪鬼下雨,要麽由朝廷的祭祀祈雨,我道門中人也有五雷法可以祈雨,而黎民百姓,也就全靠這個才能過活了。”


    高見沉默了。


    什麽鬼啊?!


    沒有天神,所以不會下雨了?這裏居然不存在自然氣候?


    這片天地……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高見想起了那些‘死肉’,當初說的是,活肉是外來者,死肉是他們自己人……


    怪不得那些人,會主動獻身,去當死肉。


    原來,如果不這樣的話,所有人都會餓死。


    殺人,自殺,都是為了活命。


    而白平繼續往下說道:“其實我這次來這裏,也是因為知道這裏的村民因為拖欠賦稅,遭到了朝廷懲罰,罰其兩年不得下雨,想來幫他們祈雨,渡過難關。”


    “誰知道他們早就暗中信仰了妖鬼,和那廟祝使詐,在我的飯裏放了蒙汗藥,我這才被他們抓住,隻是我將計就計,準備借這個機會近身那個山妖,恰好還碰見了小哥。”


    “道長,人家都準備殺了咱們吃肉了,你這還要回去救他們嗎?”高見苦笑問道。


    白平搖了搖頭:“惡賊蜂起,皆出於饑寒,無麥無禾,又怎麽可能不亂呢?這實在不能怪他們啊,所以我想回去,讓他們起碼撐過今年,等到他們懲罰過了,朝廷繼續降雨,自然就變成好人了,有時候,善惡也不過隻是一個契機而已,小道願意給他們這個契機。”


    高見認真的看著白平。


    斷了一臂,用布包了傷口,臉上沒什麽血色,還有點虛弱,看起來比自己小點,帶著溫和的笑容。


    這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大善人啊。


    斷了一隻手,心裏想的卻還是救人。


    自己初來乍到,就能碰見這樣的人,真是運氣。


    似乎是察覺到了高見的目光和沉默,白平笑道:“當然,小哥心有餘悸,不願回去也是正常的,此行危險,所以小道自己去就行了,你且在這裏等我兩天就好,勞煩小哥了。”


    高見聽見這話,卻突然說道:“我和你一起去。”


    白平停下了話語,看向高見。


    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說了句:“小道在此多謝,多謝。”


    不需要再多說什麽,雖然兩人才認識半天,但似乎都已經熟悉了雙方的秉性。


    也就在這時,高見突然發出一聲驚異的聲音:“咦?”


    與此同時,他抽出了胸口的長刀。


    他感覺到了有什麽變化。


    拿出長刀,放在手上,卻看見刀上,鏽跡已然脫去了半分,從剛剛快要朽爛的狀態脫離了出來。


    “這是?”高見端詳著長刀。


    而白平也仔細觀看。


    兩人研究著長刀的狀態。


    過了一會,白平突然說道:“我好像看懂了一點,小哥,你胸中之刀,唯有用意氣磨礪,才能顯出鋒芒。”


    “先前小哥決定與小道同赴龍潭,胸中意氣頓生,於是便磨礪了刀鋒,褪去了些許朽爛,好奇異的刀!”


    “意氣磨礪?”高見摸了摸刀上的鏽跡,雖然沒有朽爛的痕跡了,但這終究還是一把鏽刀,不過雖然鏽,卻堅固非常。


    他笑了一聲,然後又把長刀插回了胸口,說道:“算了,不管這些,道長,吃完了嗎?”


    白平趕緊將幹糧塞進嘴裏:“吃完了,吃完了,咱們上路吧,速去速回!”


    “嗯。”高見起身,把白平的包裹背在身上,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一路上,高見終於有空,也有足夠的興趣觀察周圍的世界了。


    通過白平的描述,他清楚的認識到這個世界已經是個完全不同的地方,要好好看看周圍的環境才行。


    他一路望過去,這才發現,這附近的田地和山林,看起來是有起碼一個月沒下過雨了。


    瘠土薄獲,禾稗同萎。


    雖然沒到田無禾,野無草的地步,可確實也需要一場及時雨。


    旱荒苦楚,還勝水災,水災猶有草可食,旱荒卻連草都沒得吃。


    在這個沒有自然天候的世界,不靠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確實是半點活路都沒有。


    走了沒多久,他們就返回了之前的那個村子。


    就在斷臂道士和高見出現的時候,整個村子都驚動了起來。


    幾乎所有村民,男女老少都動員了起來,他們拿著鋤頭,草叉,柴刀,年輕的漢子們拿著僅存的鐵器,甚至還有菜刀,有的連菜刀都沒有,手裏拿的是木棍。


    烏烏泱泱的,村口站了大概幾百號人,全都緊緊的盯著兩個人。


    顯然,他們覺得高見和白平是尋仇來了。


    站在村口,高見看了一眼白平。


    白平準備怎麽做?


    “鄉親們!就是他們殺了廟祝!”一個年輕人走了出來,指著高見和白平,如此說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野夫提刀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腦被掏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腦被掏空並收藏野夫提刀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