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舟望已經發現了。


    自己力大無窮,金身堅固無比,高見畢竟隻是一境,步伐再怎麽神妙,也難以企及這般金身,這是自己的優勢。


    但是……問題是,打不中。


    而現在,打中了。


    因為高見有弱點,居然去幫人擋。


    那麽高見就死定了。


    左舟望再度振奮金身,怒喝一聲:“天撼地撼,天關開,地戶裂!”


    這似乎是某種咒語,隨著他的念出,他身上的香火氣驟然沸騰了起來,金身變的更加閃亮,其力量更是倍增!


    對高見來說,香火氣隻不過是提升肉身的力量而已。


    而對於左舟望這個正牌護法神來說,香火氣可不止用來塑金身一個效果,他們是可以學習咒法,施展神咒的!


    這就是‘體係’的力量。


    早在修行之路最初的許多年裏,時常出現那些天資絕頂的超級天才,橫空出世,然後便力壓同輩,他活著,其他人便永無出頭之日。


    然而,到了現在,經曆上萬年的演化,曆代修行者前輩嘔心瀝血的完善,先驅們拿命填出來了那麽多的錯路和岔路,現在的修行,早不是千年前可比了。


    一個年輕人,就算在娘胎裏練功,也不太可能強過那些老人。


    而高見再怎麽天資卓絕,悟性驚人,麵對自己這樣一尊百年香火熏陶的護法神的積累,也必然相形見絀!


    如今神咒一出,他的力量成倍增長!


    來擋啊,高見。


    你不是要救人嗎?


    他也根本不看自己到底砍的什麽地方,反正那地方肯定有活人就是了。


    隻要高見敢擋,憑他一境的修為,這一下足夠讓他躺在地上,任人宰割,屆時找一隻小妖來,斷了他的手腳筋,破了他的膻中穴,這人也就廢了。


    再把小妖扣下,尚書下函來問,那也是因為高見廢物,幹不了鎮魔司的差事,被小妖整成這樣了,小妖就關在牢內,任由處置。


    左家在滄州勢力盤根節錯,尚書就算厲害,也遠在天邊,還真能親自下來得罪一州世家嗎?這事,不還是不了了之。


    就算要承擔什麽壓力,哪也跑不掉。


    尚書插這個人進來,本身就是要有動作,滄州諸多世家總得有點表示才行,左家不過是先動手而已。


    老祖宗可是很討厭這個人的。


    氣浪犁開地麵,鋪墊的泥石被掀飛,牆壁被撞開,裏麵一戶人家,父親抱住幾個兒女,蜷縮成一團,沒有妻子,可能是因為老婆跑了或者死了。


    這種家庭在滄州外城數不勝數。


    但就在這一刻——


    在他揮出這一槍的同時,他就已經感受到了‘擊中’的觸感。


    左舟望心中一喜。


    此人果然是傻瓜,打中了!


    等等……


    手感不對——!


    “天撼地撼,天關開,地戶裂!”伴隨著同樣一聲厲喝,高見的聲音傳來。


    同樣的咒語,同樣的咒法,高見體內的香火之氣燃起!


    力道同樣倍增!


    高見本來都以為在這個階段沒用了的舍身刀法,在此刻再次發揮出奇效!


    以輕傷,換重傷!


    以普通傷,換對麵的命!


    以一境,強殺二境!


    以火救火方為妙,縱遇刀鋒常坦坦。


    他扭轉步伐,以燃燒之後的香火之氣加持力道,不顧香火之氣的損傷和消耗,將自己的力量拔升到和對方相同的地步!


    接著,故意受傷,換來出手的機會,鉤鐮槍的槍杆打到了高見,被高見利用角度卸力。


    不接槍尖和鉤鐮,那麽這一下就隻是往下劈的棍子。


    用鏽刀的堅韌接第一波,讓棍子滑落,再用身體接住。


    高見已經貼近了對方身邊,卡在發力的死角當中,隻要角度合適,步伐正確,這一棍下去,力道能消去七成,最多打斷幾根骨頭。


    而鏽刀已經抵住了對方的眉間。


    此時此刻,鏽刀的刀尖一寸,鋒銳無比!還加上香火之氣燃燒,和神咒帶來的暴增力道。


    咚的一聲。


    護法神的腦殼啵兒的一下炸開,香火之氣的金身下麵,是泥胎木塑。


    泥胎木塑被打碎,陰魂砰的一下炸碎。


    一具金身神像,跪倒在地,那一身金色迅速蛻化,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泥胎。


    原來,這就是死後受香火的神祇的真實樣貌。


    不過如此。


    高見活動了一下手臂,皺了皺眉。


    肩胛骨斷了,肋骨也斷了一根。


    但他沒有任何表露,隻是轉身,看向那幾十個人:“還等什麽?要和他一起嗎?”


    那幾十個士兵連帶隊長忙不迭就跑了。


    一起跑的還有旁邊的居民。


    先前戰鬥不過十來秒鍾,他們還沒來得及跑,現在戰鬥結束了,他們也就全都跑走了。


    這個世道,拿那一個月一千來錢的工錢,賣什麽命啊!這狂徒就留給那些世家子吧!


    而那位巫祭則留了下來,先是拱手行禮,然後對高見說道:“閣下肆無忌憚的殺戮,不怕壞了規矩嗎?”


    “什麽規矩?”高見問道。


    “滄州世家的規矩。”那位巫祭如此說道。


    高見嗤笑:“你們壞的了百姓和國法的規矩,我壞一壞世家的規矩,怎麽了?”


    “百姓太小,國法太遠,而世家,不大不小,剛剛好。”巫祭盯著高見說道。


    “我告訴你,百姓不小,國法也不遠,比如你看,你們還是不敢公開動我,對吧?甚至都找不出一個高手來殺我,因為高手動手一定有痕跡,你們怕被國法牽連。”高見笑道。


    巫祭深深的看了高見一眼,再度彎腰,然後說道:“其實我們和閣下不必為敵的,告辭,這幾日,還請閣下養傷之餘,好好思慮,什麽才是對這些小民最好的選擇。”


    語罷,巫祭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緩緩後退,退到了拐角處,消失在了高見的視野之中。


    高見看著對方離去,長舒一口氣。


    真疼啊。


    哪怕靠對方的發力角度和步伐擋掉了七成以上的力道,依然讓他氣血震蕩,骨頭也斷了好幾根。


    但還好,硬碰硬斬了一個有正經傳承的左家神祇,自己現在還是有點實力的。


    還好,在對方施展神咒的那一刹那,高見抓住機會,握住鏽刀,讓心湖倒映出了對方的神韻。


    非要說的話,這也是一種‘悟性驚人’,那麽高見就是在看見對方施展的一瞬間,強行通過那股神韻,直接複製了對方的招數。


    這是有風險的,比如說,對方的神韻不夠,他自己也沒練到家,高見自然也就不可能學到什麽神韻。


    再比如,對方這是一個陷阱,其中神韻引向的是某種可怖的陷阱,像是幻覺甚至是魔念之類的,高見也得歇菜。


    甚至說,對方如果察覺到了高見那一瞬間頓悟的破綻,馬上變招,直接衝鋒高見,他也要遭重。


    不過,高見覺得吧,左舟望應該沒有這個水平,所以他膽大妄為,在戰鬥中強行利用鏽刀倒映神韻。


    還好,成功了,甚至收獲了一門神道法門。


    隻是有個問題……


    高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香火氣。


    徹底用光了,沒了。


    施展這種神咒,是需要消耗香火氣的,高見本身也就隻有一縷而已,如果全部用完,也就徹底沒有了。


    對正常神祇來說,他們本來就有固定的香火之氣來源,所以消耗也沒什麽,但高見是用一點少一點。


    不過無所謂了,本身也就是添頭而已。


    就是這個法門沒用了,浪費了鏽刀的光潔罷了,但也不是什麽大事。


    沒辦法,他忍不了,高見當然殺了這人會有後患。


    但是,如果他今天不出手,以後再做這種事,就會有很多人來攔他。


    倒不如一次性解決。


    畢竟……滄州外城,還有五百多個亂葬崗呢,高見可做不到視而不見。


    至於攔了之後怎麽辦?高見自有辦法。


    眼見四周的人差不多都已經跑完了,隻剩下後麵的鬼魂們,還有從藏身處出來的劉萍。


    高見打了聲招呼:“你慢慢蘊養陰魂,這個亂葬崗死的人……隻有你有神智,可別辜負了他們啊,我受了傷,回去養一養,你也養一養。”


    “走龍,回鎮魔司大營。”高見翻身上馬。


    走龍溜達溜達就走了,也沒有停留。


    ——————————


    滄州內城,一處大宅院中。


    說是大宅院,倒不如說這裏是一處迷宮,占地方圓三四裏,


    迷宮中有十餘座樓閣,各處都有不同風景,一處宅院,竟有十幾種不同景色,春夏秋冬四季,高山流水,雪原花海,盡在其中。


    左右芙蓉,綠竹夾水,秋蘭幽崖,園林得致,可以看見許多假山流水隱於花間,拘於水際。通泉竹裏,按景山顛,或翠筠茂密,蒼鬆蟠鬱,美不勝收。


    十餘家之不同園亭合而為一,聯絡至山,氣勢俱貫,奇思幻想,點綴天然,水木明瑟,莊嚴野逸,萬片丹霞,千重紅錦,好不爛熳。


    這裏是滄州世家,左家的宗家。


    左家是巫覡世家,姓氏源出官名,左家始祖以祭祀帝軒轅的衣冠的事跡最為著名,自古以來便有子弟在各處流傳,擅長溝通妖鬼神祇,祈雨祈福。


    整個滄州,祭天祭地祭神祭社稷這些事情,多半都是左家的人在做,滄州祠祭也是左浪目前在任職,已經是第五代了。


    此時,在其中一座樓閣的二樓,一個房間內,看起來不過三四十歲的左浪正在這裏飲茶,閉目養神。


    在他麵前,則有一個垂垂老矣的老翁站在麵前,說道:“老祖宗……”


    “這是這幾天高見的行蹤,已經殺了一個護法神,受香火之前是分家的一個庶子,叫左舟望,還殺了三岔河的水神,那也是每年都給左家孝敬的實誠人,而且……之前那個刺客,或許也是死在他手上的,原本以為是鼠山動的手,但高見,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


    說到這裏的時候,老翁都有些歎息。


    二境箭手,來自燕閣這樣的大組織,開了氣海和玉枕,專門練習射法十五年,能耳聽十裏,千步之內蚊蟲莫能逃。


    但就這樣死了。


    本來以為高見是不可能做到的,或許是鼠山那些妖怪出手了,但現在看來,或許真和鼠山沒關係。


    高見真的在一境就正麵格殺了二境的左舟望。


    “殺性很大啊,底氣也很足……求利嗎?”左浪閉著眼睛,啜了一口茶水。


    老者回答:“不像求利,此人到現在還沒有幹過求利的事。”


    左浪點頭:“從燕閣裏再請一個刺客,告訴燕閣,他們已經失敗了一次了,這群人有任俠意氣,被如此一激,肯定會拿出真本事的。”


    “要請三境嗎?”老者問道。


    “那就是燕閣的事情了,他們不會多收錢的,這些人自詡為任俠,傲氣的很。”左浪睜開了眼睛,雙眸之中,隱有神光,但似乎有些壓製不住,所以透露出了些許的金光。


    “那我就去辦了,老祖宗,對了,和白山江水族那邊?”


    “水族那邊暫時拖著吧,尚書到底要怎麽做還不清楚,所以別太跳脫,被人抓了把柄不好,殺人的事也都交給燕閣,不要自己動手,就算別人都猜到是我們做的,拿不出證據那就是沒有,別被嚇到了。”


    “是,我這就去聯係燕閣。”老者低頭,準備退出去。


    “等等。”左浪突然伸手,叫住了老者。


    “怎麽了,老祖宗?”老者頓時惶恐不已,躬下身來。


    左浪擺手說道:“先別直接去找燕閣,至少這幾天別去,去找負責外城的子弟,讓他親自送藥給高見,他昨天晚上不是傷了嗎?找藥師配一副藥給他。”


    “再請他來左家赴宴,如果他不願意,在八珍食樓給他定一桌宴席送去,聲勢要大,傳出去多一點,就說他幫了我左家很多事。”


    “老祖宗,這是?”老者有些不明白了:“若是想要拉攏他,恐怕已經太遲了,如果是想用這種招數栽贓他某些東西,那他隻要再殺我們兩個人,不就撇清關係了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們隻是在做些無用伎倆而已,瞞不住其他世家的。”


    “瞞世家做什麽?騙那些愚民就行了,讓那些巫覡和神祇,多多宣傳一下高見。”左浪隨口說道:“然後,讓那些神祇最近用點力,多造點孽,這次不抽他們的水。”


    “高見所行所為,我看不過都是為了這些愚民,那就讓他知道,這些愚民其實記不住做事的人,他們隻記得住講故事的人。”


    “給他們講講故事,讓高見好好看看,他想救的,究竟是一幫怎樣無可救藥的蠢貨,然後高見就會好說話了。”


    “殺高見簡單,但總歸是有麻煩,按我說的做,先誅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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