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早已心存滅曹之心,此時見到曹共公被五花大綁推上來,冷冷道:“哼,想當年羞辱寡人之時,可曾想過今日?”


    曹共公麵如死灰,自認為必死無疑。於是根本不想和晉文公答話,心裏頭隻恨著,當初為何不將這個流浪漢給宰了呢?


    也難怪曹共公恨晉文公,同為姬姓諸侯,雖然自己先前有錯,但哪會想到晉文公居然是睚眥必報之人?


    而且,又哪會想到晉文公如此奸詐,居然趁接收棺材之際偷襲?這可是戰爭啊,戰爭有戰爭的道理和規矩,你晉國怎麽可以搞突然襲擊?


    自己都已經服軟了,答應投降了,你重耳怎麽可以這麽無恥?


    曹共公有很多事是想不到的,因為春秋戰場的規則正在變化,晉國之所以後來能夠長期稱霸江湖,那是晉國已經走上了一條重戰爭結果輕戰爭過程的道路。


    什麽戰爭禮儀,狗屁而已。


    戰爭,就必須以一切以戰勝敵人為根本目的!


    晉文公繼續斥責曹共公道:“據說,你小小一個曹國居然養了三百大夫,除了僖負羈外,無一良才。僖負羈何在?”


    早有人報告晉文公:“報告主公,僖負羈因為得罪了曹伯,已經被免官,現在閑賦在家。”


    晉文公當即宣布:“僖負羈有恩於寡人,寡人必當重用。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驚擾僖府,若有違令者,斬。”


    晉文公為何對這位曹國大夫僖負羈如此重視?


    原來,當年晉文公重耳流亡到曹國時,僖負羈得知曹共公非禮重耳,甚感不安。


    僖負羈冒著私通外臣的風險,偷偷送了酒肉給重耳一行人,甚至還私自贈送了一塊玉璧。


    當時的重耳屢次受到屈辱,過衛國時不受人待見,還被一群野人拿泥巴來糊弄。


    過鄭國時,風雪交加一行人又餓又冷,但鄭國人就是不予理睬。


    到曹國時,還居然被曹國國君曹共公帶著一幫女人偷看自己洗澡!何等屈辱!


    唯有這個曹國大夫僖負羈,給自己送吃,還贈玉,重耳當時感動得偷偷流了好多淚。


    重耳當時便暗下決心,今生自己一旦得勢,必定厚報僖負羈。


    現在,重耳已經當上了晉國國君,而且已經攻下了曹國都城。晉文公決意滅了曹國,但僖負羈肯定是要重用的。


    隻是令晉文公沒想到的是,此令一下,有兩人心下憤憤不平。


    這兩人是誰?


    晉文公帳下兩員猛將,一個是晉文公車右魏犨,另一個是軍中大夫顛頡。


    想當年晉文公重耳流亡列國,這兩人自始至終追隨左右,可謂是為重耳立下了大功。


    晉文公即位後,論功行賞,兩人都沒進入晉國六卿班子。如果不是趙衰也沒進,他們老早便想發飆了。


    這次伐曹之戰,雖然主要是狐偃、先軫等人在出謀劃策,但衝鋒陷陣主要還是魏犨和顛頡等人。


    據說顛頡是第一個衝進陶丘城,還斬殺了不少曹將。而魏犨則是親自衝入曹宮,俘虜了曹共公。


    兩人均有萬夫不擋之勇,此次伐曹立下大功,按理應該得到重賞。但晉文公卻隻字不提,反而要重用那個什麽僖負羈。


    兩人心頭不平,晚上便湊在一起喝酒發牢騷。酒有點喝高了,膽兒也肥了。


    顛頡道:“不公平啊,這個僖負羈就因為曾經給過主公一點吃的,便令主公如此上心。咱們這些有大功於主公的,卻未得封賞。”


    魏犨一口將杯中酒喝完,再自個滿上,又一口喝完,紅著眼道:“這個僖負羈如果到了晉國,那咱還有出頭之日?”


    那怎麽辦?


    最好的辦法,是讓僖負羈去死!


    不管如何,憑自己兩人的功勞,難道殺了區區一個曹國大夫,主公真的會要了自己的命?


    “搞一場火災吧,燒死他姥姥的,到時推個一幹二淨,看誰敢多說一句?”魏犨把酒一口喝完,與顛頡一起,帶上各自親衛,出營了。


    他們去做什麽?


    趁夜,兩人率軍摸到僖負羈府上,團團包圍了僖府。然後,在僖府點起火來。頓時,火光衝天,僖府陷入一片火海。


    此時陶丘城進駐了晉軍,晉軍士兵燒殺搶掠之為時有發生,曹國人人自危,誰敢來救?


    可憐僖負羈全府上下老老小小都葬身火海,有人僥幸從府裏逃出,卻被四麵包圍的魏、顛兩人的親衛給殺死。


    魏犨、顛頡雖有些醉意,但腦子清楚。既然做下此等事,所以盡管僖府火光衝天,但無論如何也要確保僖負羈死透的。


    魏犨決定親自入府查看,但不料剛進入後堂,不小心被一具屍體絆了一跤。


    正欲起來,一根被火燒斷的橫梁自屋上空砸下來,正好砸在魏犨胸口。魏犨大叫一聲倒地,口中鮮血狂噴,顯然已負重傷。


    親衛將他扶起,此時魏犨酒早已醒了,急令撤離僖府,回到自己的軍帳中裹傷救治。


    第二天,晉文公得報才知僖負羈府被燒,僖家上下均被燒死。


    晉文公震怒了,命開展調查。


    結果很快出來了,是魏犨和顛頡違反軍令放火燒死了僖負羈全家。


    這下晉文公為難了,魏犨和顛頡那可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愛將啊。這兩人不但忠心耿耿,曾經追隨自己流亡19年,這份功勞那是大了去了。


    回國後兩人又屢立功勳,而且勇冠三軍,魏犨還是自己親自挑選的車右,是自己的護衛隊長。


    這兩個該死的家夥,怎麽就故意違反寡人的命令?


    晉文公很後悔,自己下達那個什麽驚擾僖負羈府者殺的狗屁命令做什麽?


    六卿擴大會議上,狐偃道:“主公,軍令如山,兩人罪不可赦。如果主公心軟而放過兩人,那今後誰還會遵守您的號令?國君號令不整,那就無信而無威。”


    狐偃的意思是兩人都要問責。根據問責相關規定,兩人都是砍頭的罪。


    趙衰與魏犨一向交好,心中著實為魏犨著急。他立即發表了不同意見:“話雖如此,但魏犨忠勇,是咱晉國第一勇士,殺之實在可惜。臣認為這起事件顛頡是首犯,魏犨是從犯。首犯當然得誅,從犯可以從輕發落。”


    晉文公皺眉道:“聽說魏犨重傷,如同廢人,難堪大用?不如殺之以正軍法。”


    趙衰道:“主公,要不臣先去探視一下魏犨,看他傷勢如何,如果傷重已廢,那幹脆就殺了。如果僅僅是皮毛小傷,還是留他一命吧。如果魏犨保住性命,必然對主公感恩戴德,三軍也正需要他這樣的虎將。”


    於是,由晉文公親自主持的晉國高級領導幹部會議最終決定:首犯顛頡,罪不容赦,立即逮捕並處以死刑。


    對於從犯魏犨,此時正在養傷,由趙衰前去探視。如果傷重無甚用則與顛頡同罪,如果輕微小傷,則免除死罪。但死罪可逃,活罪當受,撤銷其國君車右大夫之職,軍前戴罪立功。


    魏犨早已後悔了,他此時正躺在床上養傷,心裏罵了一百萬遍自己糊塗的話,更擔憂著自己不知會有何下場。


    正胡思亂想著,家臣來報說趙衰來了。


    魏犨問:“趙大夫帶了甲士了麽?”


    家臣答道:“沒,隻有他一人。”


    魏犨大喜,他立即命令家臣道:“快快,拿布帛來將我的胸腹裹緊。”


    裹了胸腹後,魏犨外披便服,親自出門迎接趙衰。


    趙衰見了魏犨,歎了聲氣,責怪道:“老魏你怎麽這麽糊塗?主公明明有令,不得驚擾僖負羈,你倒好,夥同顛頡燒了僖府殺了僖負羈。現在主公震怒,隻因聽說你受傷在床,故命衰前來探望。不知你傷勢如何?”


    魏犨心道:“探望個屁啊,主公是什麽樣的人咱老魏又不是不知。你老趙此番前來,無非是想看看咱老魏是否還有用。如果沒有用了那便叫咱老魏去死,如果還有用說不定還有活命的機會。”


    嘴上卻道:“謝趙兄關心啊,我著實後悔,不該跟著顛頡亂來。傷倒沒什麽傷,隻是擦破點皮,與平日無異。隻是心中羞愧悔恨,不敢見主公。違反軍令者死,我又何嚐不知呢?但如果這一次,主公肯饒恕了我,那我將傾餘生為效命主公。滿身武藝,應報效疆場啊。”


    魏犨說得很懇切,也很激動慷慨,一邊說,一邊還故意比劃了幾下,又蹦又跳。


    看來魏犨確實沒什麽大礙。晉文公聽趙衰回報後,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便饒恕了他吧。”


    死罪得免,但懲罰還是跟進的,魏犨被撤銷車右之職,隨軍效力,戴罪立功。


    跟隨晉文公流亡長達19年的猛將顛頡,就這樣死了,而且是被晉文公親自下令處死的。


    顛頡之死轟動了整個晉國,連顛頡這樣的人,都因違犯軍令而被誅殺,那今後還有誰再敢拿軍令開玩笑?


    晉軍軍中流傳著這樣的話:聽說了麽?顛頡和魏犨隻是因為喝多了酒才出的事,看來以後不能喝醉啊,喝醉了要出事的。


    更多的人則是這樣想:主公執法不分親疏,實在令人佩服。顛頡和魏犨居功自傲,才會有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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