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有些昏暗。


    隻有牆壁上的窗戶,透進來微弱的光亮。


    孔善祥趴在床上,身前堆滿了各種翻開的儒家經典。


    看樣子,老家夥是企圖從書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卻沒有成功。


    方靜之抬腳走進屋內,轉身又把房門關上了。


    這讓斜眼瞅門縫的老朱一陣惱怒。


    咱早晚揍你小子。


    方靜之靠近床榻坐了下來,看著榻上麵容枯槁的老者一陣心疼。


    自己去蘇州之前,老頭子還麵色紅潤,身體康健,活脫脫的一精神老頭。


    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儒家果然害人不淺。


    “師兄!”方靜之輕輕喚了一聲。


    孔善祥不為所動,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如果不是因為胸口的微微起伏,方靜之還以為老頭子就這麽走了。


    “師兄,你說句話唄!”


    “你不說話,顯得我很呆啊!”


    “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唄!”


    “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同意了啊!”


    “從前啊,有個女人,她叫楊力,怎麽樣,是不是很搞笑啊!”


    “陽具立起來了!”


    “哈哈哈!”


    “師兄,要不我給你找個娘們吧,就找那個叫楊力的!”


    “那娘們大餅臉眯眯眼,膀大腰圓,特別適合你這樣的老頭!”


    “……”


    方靜之正說著,忽然就聽到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聲。


    回頭一看,老頭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一臉幽怨的看著他。


    “師弟,你是要毀了師兄嗎!”


    方靜之嘿嘿一笑:“開個玩笑,師兄,你到底有什麽想不開的,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啊!”


    孔善祥無奈,知曉自家這師弟就是這麽一個玩世不恭的性子。


    重重的歎息一聲,孔善祥又躺了回去。


    “師弟,你說千百年後,史書上,將會如何評價儒家啊!”


    方靜之一腦門的問號。


    這就是悟道,老家夥這是在操心自家祖宗的名聲啊。


    “師弟,為兄這些日子,一直在想。”


    “千百年來,王朝更迭,百姓屢屢遭受苦難,這其中儒家到底有多少的過錯?”


    “獨尊儒術,難道真的錯了嗎?”老家夥緩緩開口。


    方靜之聳了聳肩。


    “錯了,也沒全錯!”


    “學問從來沒有錯,錯的都是人。”


    孔善祥的眼中多了幾分問詢的神色。


    “可除卻書院,天下讀書人之所以讀書,隻為做官啊!”


    “甚至於如今的書院,培養的不也是朝廷的官員嗎!”


    好家夥,老家夥鑽牛角尖了。


    自古以來,儒家講的便是一個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嘴裏口口聲聲說什麽仁義禮智信,可求得不過隻是當官罷了。


    為啥當官,有利可圖唄。


    孔善祥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在他看來,讀書是為了教化萬民,而不是為了當官。


    當初設立書院,看到弟子們真的下地幹活,教導孩童,滿足了他內心深處的幻想,總有一天,能把學問教授給所有人。


    可如今看到書院弟子紛紛進入朝堂。


    老家夥感覺夢想破滅了,所以陷入到了自我懷疑當中。


    “師兄,難道追求一個好的前程,就有錯嗎?”


    “有誰規定,讀書人就必須窮苦一生呢!”方靜之緩緩開口。


    他想到了上輩子看到過的那位老教授。


    耕耘半生,桃李天下,享受清名,卻一生貧苦。


    可當他的妻子患病,需要大筆的錢財之時。


    老教授丟下了自己的清高,到處講學賺錢。


    當一個沒良心的學生認為他丟了文人風骨,憤而發問的時候,老教授紅了眼眶。


    文人憑什麽不能當官,憑什麽不能富貴。


    “師兄,人活著,就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這沒有錯,從來都是對的。”方靜之點了根煙,開口道:“難道你希望看到我們書院出來的弟子,每個人都要像那些缺衣少食,在鄉野靠著教授孩童艱難求生的落魄秀才一樣才好嘛!”


    “這……我自然是希望學子們可以過的好的。”


    “所以我們可以暫時確定一個問題,那就是每個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也就是所謂的利益,也是讀書人希望得到的東西,或許是權利,也或許是金錢,總之就是利益。”方靜之說道:“畢竟聖人當年為了講學收弟子,還幹死了那個誰是吧!”


    孔善祥有點尷尬,自家老祖宗的事,怎麽能跟這事牽扯到關係呢,這樣不好!


    “好吧,師兄不說話,看來是認可的。”


    “那麽我們進行第二個問題,前宋因何滅亡,先排除一點,絕對不是因為財政問題!”


    “靠著海貿,前宋每年的稅收,遠遠超過如今的大明。”方靜之肯定的說道。


    作為大儒,前宋史書,自然也是翻爛了的。


    孔善祥想了下,鑒定道:“冗兵,冗員,冗費!”


    “是了!”方靜之一拍大腿:“所以儒家最大的問題就出來了,我們回到最初,師兄問儒家錯了多少,他最大的錯就在這。”


    “讀書人為了利益,拚命的想要當官,可當他們做了官員以後,就會不自覺的維護自己這個階層的利益。”


    “前宋以文製武,士大夫們掌控天下,可他們除了嘴裏念叨著什麽半部論語治天下,每日爭權奪利以外,還做了什麽?”


    “答案是沒有!”


    “冗員多出來了士大夫,士大夫享受朝廷各種優待,兼並土地,遇到災年那些百姓沒了口糧土地,就變成了災民,士大夫麵對災情束手無策,又舍不得到手的土地,於是便想出來冗兵的餿主意,並且洋洋自得,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多麽聰明的事情,卻不想國家財政要增添多大的負擔,至於冗費,純粹就是這個士大夫群體的分贓罷了,可贓來自何處,來自朝廷,來自百姓!”


    “所以我們可以得出結論。”


    “聖學沒有錯,追求利益也沒有錯,可就怕在求利的路上丟了本心。”


    “千百年來,儒家執掌中原,可王朝更迭,總逃不過這個夢魘。”


    “究其根本,這是因為,某些人把聖學變成了自己謀利的工具!”


    孔善祥眼睛陡然亮起。


    他似乎,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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