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雲螭一把薅住了他,“正事要緊,回頭再發你的春。”


    山路狹窄,三人相距不過數尺,擦身而過。


    戚紅藥手腕疼得厲害,視線往那兩人身上飄了一眼,正趕上白十九滿臉掛笑,巴巴的看過來,她愣了一下,雖有些莫名,但依舊禮貌的回以一笑。


    白十九興奮的臉都漲紅了,使勁兒拽好友:“你看到沒,看到沒,她看見了你,卻隻對我笑了——”


    萬俟雲螭也站住了,回過頭,盯著戚紅藥離去的背影,微微眯眼:“好重的血氣。”


    白十九急了:“難道她受傷了?世道如此凶險,她孤身一人趕路可不成,需要人保護——”


    萬俟雲螭本也有一瞬間遲疑,要不要追上去——他直覺那女子身上有什麽地方不對,但一聽白十九的念叨,瞬間覺得,還是先上山取妖丹為好。


    萬一這騷狐狸發起春,沒完沒了的,恐怕會耽誤大事。


    白十九沒能如願,咬牙切齒念叨:“你尊重一下我的種族,好不好?到底咱倆誰是狐狸精,每次和你一起,姑娘們都看不見我了,好容易有一個——”


    “你是。”萬俟腳步停頓,目光一瞬不瞬,明顯精神全集中在眼前的妖屍上。


    “我咋覺得你才——”


    萬俟揚了揚手,黑袍襯著金絲,顯得那手更白,尊貴無比。


    白十九即止住了聲,眉毛挑起。


    萬俟道:“有高階天師來過。”


    那幾個字一出,白十九“嘰”的一聲躥起,好像個誤觸捕獸夾的狐狸,雙目霎時變為焦黃獸瞳,發間獸耳隱現。


    萬俟厲目瞪他。


    “對不起,沒忍住。”他尷尬的笑了一下。“誰叫你突然嚇人,好端端提那玩意作甚!”


    “我不提,難道你自己看不出來?”這蜈蚣頭雖已失,但身長兩丈有餘,披鱗覆甲,色青而有光,至少五百年道行打底,能殺掉它的絕非凡俗之輩,必然是個實力強橫的高手。


    萬俟淡淡道:“你也該適應一下了,以後,總有正麵對上的時候。”


    “啊呸呸呸,你才正麵剛天師——”


    萬俟沒心情和他鬥嘴,隻覺得有些煩躁,倒不是因為人麵蜈蚣的死——這家夥殺孽太重,壞了規矩,他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處決方法。


    問題是,妖珠哪去了?那是集妖物修為之大成的寶貝,是極重要的資源,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蜈蚣身帶劇毒,其妖珠對普通人並沒有什麽價值,於天師而言,還可能有害,對方取走有什麽用?


    雖然妖丹去向沒有頭緒,萬俟雲螭也要先回族中複命。


    白十九一想到好友家族那糟心的情況,不由呲牙咧嘴。


    ——蚺蟒一族是現存的七大王族之一,血脈實力強悍,卻苦於子嗣凋零,雖有百萬妖兵在手,可本族的純血王嗣隻有三位。


    萬俟雲螭身為長子,完美繼承了家族的純血天賦,自然被立為繼承人,隻是,在強大利益的背麵,還存在著另一種壓力。


    蚺蟒一族,世居黑水之南。


    位於中心地帶的上皇山,一整個被從內部掏空、改造,成為萬俟氏的居所。


    萬俟雲螭回到正殿時,大長老已恭候多時,得知那人麵蜈蚣的妖丹不知去向,當即冷了臉色。


    “殿下,三顆五百年妖丹是我族許諾的供品,若是妖祖臨世之時還不能備齊,恐怕會被降罪。”


    白十九忍不住插口道:“五百年的妖多了去,這不算什麽難事-----”


    長老冷哼一聲,絲毫不給這狐族小公子留麵兒:“五千年的妖也不是沒有!不過白小少爺是否忘了‘長天契’的存在?”


    白十九一噎,反問:“那長老說怎麽辦?”


    大長老等的就是這一問,當即道:“若殿下肯應允跟金蛇一族聯姻之事,他們願意提供一顆合適的黑蛛妖丹。”


    還沒說完,就被白十九嗤笑打斷:“那女人還沒死心呢?倒真舍得下老本------”


    萬俟雲螭忽然起身:“夠了。”


    他並指為刀,猛然刺向自己肋下,抽回手時,二指間夾著一塊流光溢彩的事物。


    鮮血順著白皙的指節流下,濕濡了袖口。


    他再開口時,聲音有些虛弱:“我這塊金鱗,可抵得上一枚五百年雜血妖丹麽?”


    別說白十九,連大長老都給這一下鎮住了。


    多少蛇族終身難修出的金鱗,就這麽給他拔了。


    雖說萬俟身懷王族血統,修煉起來先天帶著優勢,可二百年來統共才修出這一片金鱗!


    大長老告退之時,提醒道:“殿下,金鱗的確可抵一枚妖丹,您也別忘了,還差兩枚。” 說話時,眼睛往那被血染得更深的衣料看去,暗道:有本事你再拔兩片。


    “老朽告退。”


    那身影一旦消失,白十九嘴就開了閘:“老東西也太狂了!他要造反不成?!我看他就是收了巫蛇族的好處,曲氏為了攀上王族,也是不遺餘力了——”


    萬俟雲螭麵如寒鐵,他肋間傷口極深,力量有大幅流失。


    那道金鱗不能不拔。


    不止是大長老,族內高層都很看好那位曲氏女——巫山蛇族的首領之女,封號金蛇娘子。


    “金”為蚺蟒一族的純血標誌,從此封號便可窺見曲氏部族的野心。


    王族若想誕下強大的後代,配偶的血脈也是極為重要的。


    萬俟雲螭也見過那位,談不上喜歡,談不上討厭,準確來說,沒感覺。


    關鍵是,他厭惡這種受人擺布的情況。


    可身為家族儲君,他不能僅憑自己的喜惡,就駁回一個強大附屬部族發來的聯姻請求。


    這次失了那顆五百年妖丹,族內催逼聲音必然更盛。


    他想要慢慢剪除那些覬覦王族的勢力,就不能讓其有近身的機會。


    黑金色袍袖一翻,手中便多了個巴掌大的卷軸,展開來,上有三行小字:


    妙月山人麵蜈蚣。


    西風嶺九頭禿鷲。


    落霞莊隱霧妖蓮。


    那猶帶血漬的修長手指一撥,卷軸重又合攏,他轉身下了高台。


    白十九追上去:“咱這是去?”


    萬俟雲螭眸中暗影浮沉:“西風嶺。”


    人麵蜈蚣已失,另外兩顆妖丹他勢在必得!


    戚紅藥回到十方穀時,順手摘下了那朵娑婆花。


    賴藥師一邊給她處理腕傷,一邊抱怨:“你就不能當心點兒?總仗著天賦異稟就如此亂來,就算死不了,難道不疼麽?”


    說到這兒,不知第多少次重提舊話:“好好一個女兒家,明明可以走藥師的路子——你看哪個天師門派的女弟子不是這樣?偏你特性兒,非得跟那些糙男人出去殺妖……”


    戚紅藥從隨身小囊裏掏出一顆暗青渾圓的珠子,放在案上,手指一頂,咕嚕嚕滾向對麵。


    賴晴空磕巴了,眼珠緊粘著妖珠,咽了下口水,小聲道:“給,給我的?”


    “嗯。”戚紅藥點頭,這不是王族妖丹,用不上。


    “我的好藥兒!你可真天生的天師苗子,實在是太貼心了——”


    戚紅藥嗯啊的應和著,明顯心不在焉,嘴裏嚼著一段草莖,眼盯著桌上的娑婆花,苦澀的滋味逐漸溢滿口腔,臉色因失血太多而略顯蒼白,但嘴角微微翹著,似乎想到了什麽值得開心的事。


    賴藥師歡天喜地,重新給她正好手掌,收拾工具時道:“對了,孫姑姑在陳師叔那裏,要你接好了手就過去。”


    咀嚼的動作一頓,靜了片刻,點點頭。


    穿過狩園,再過了一念橋,就是陳師叔的居所。


    一路上遇見不少弟子,見了她紛紛主動問好:“戚師姐!”


    戚紅藥心不在焉,潦草點頭。


    喊她師姐的弟子很多都比她年長,但她自幼被穀內十大長老之一孫若梅收在膝下,輩分便高一些。


    戚紅藥在門外磨蹭了半天,直到裏麵傳來重重兩聲咳嗽,才不情不願的推門進入。


    “師叔。”她先對著主位坐著的男人行禮,而後轉向一旁俯身再拜:“姑姑。”


    青袍女人端坐不動,冷哼一聲,兩道刀痕般的法令紋陷了一陷。戚紅藥躬著身,也不敢動。


    陳無極看看師妹,再看看戚紅藥,哈哈一笑,示意她直起身來:“丫頭此行可還順利?聽說那人麵蜈蚣頗有些道行。”


    戚紅藥趕緊道:“回師叔,那畜生雖徹底化形了,但修為不算高深,弟子幸不辱命——”


    孫姑姑幽幽開口截道:“嗬,道行不高,還能斷你一臂?”


    戚紅藥試圖解釋:“我是被其他天師誤傷——”


    孫姑姑驀地起身,到近前抬手抽掉了她脖頸係的帶子,三顆米粒大的痣露出,一如血珠,一如墨色,中間一顆是隱隱的赭色。


    “第二顆也起變化了,為什麽不說?”


    戚紅藥靜了一瞬,低聲道:“近來沒有留心,大約是才變的。”


    孫姑姑將帶子往地上一擲,一巴掌扇了過去。


    戚紅藥被打得頭一偏。


    “自己的命都不留心,你對什麽會留心?再這麽下去,還不等霜天血月來臨,三顆痣變為鮮紅,詛咒應驗,你就得死——我這些年培養你——”


    嘴裏逐漸溢出鐵鏽味,戚紅藥眨眨眼,偷偷給師叔遞眼神。


    陳無極也挺怕師妹發飆,硬著頭皮截斷道:“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孫姑姑冷聲道:“不錯,隻要她能在霜天血月來臨之前與人結下同心契,就能破開詛咒——可這強東西——”


    陳無極接到:“同心契的人選也不好找,這也怪不得紅藥。”


    孫姑姑道:“怎麽不好找,不是有個現成的?沈家二公子是你我看著長大的,論外貌論品行有哪一點配不上她?”


    戚紅藥跟著點頭,小聲喃喃:“是是是,我配不上他。”


    孫姑姑的手又揚了起來,陳無極好說歹說的攔下了,將她請出去,轉回頭,看看垂頭擦血的戚紅藥,歎氣:“丫頭,你也該對這事上點兒心了,你姑姑如此心焦,也因事關生死,怕來不及。”


    見姑姑走了,戚紅藥才緩舒一口氣,說話也輕快許多:“師叔,我也不是有意拖延,隻不過手頭待處理的妖物太多,沒倒開空。”


    陳無極哭笑不得:“好大的口氣——門內上有穀主,下有數百天師,中間還有我們這些長老,你再忙還能有幾位師叔忙?天下的妖物除了你就沒人能收拾?我看你就是推脫。”


    戚紅藥也不吭聲。


    陳無極看看她,無奈道:“就這麽不願意跟沈青禾結契?我聽說,你跟他自小便有過接觸,不是挺有緣麽?”


    “這關節上,別學山下的年輕人淨想什麽情情愛愛,能除咒、活下來才是第一要務,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當今世道,要找個年齡、修為與你相當的人,是何等不易!”


    戚紅藥腦海中浮現出那人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的模樣,靜了一會兒,道:“同心契一成,除非一方身死道消,否則終身相伴,不離不棄。”


    陳無極道:“莫非你嫌沈青禾不配——”


    戚紅藥輕聲道:“不結契會死的人是我,他沒必要為了我賠上一生。”


    她低著頭,腳尖開始在地上無意識的劃拉,心中默默道:他不喜歡我,我知道。


    此言一出,陳無極也沉默了。


    靜了半晌,道:“當今世道強者為尊,你天資卓絕,實力有目共睹,那沈青禾的人品模樣雖好,功法上卻不如你,這事情沈家並不吃虧,你要真是心存愧疚,結契後,真心待他便是了。”


    戚紅藥目光落在牆上一個造型別致的標本上,口中道:“我已選了第二種方法。”


    陳無極嘴唇蠕動著,小聲問:“那人麵蜈蚣果真隻是雜血…?”


    戚紅藥搖頭。


    說起來,這第二種除咒辦法還是他講給戚紅藥的。


    “丫頭——”


    “師叔,”戚紅藥截道:“您前些天提到那西風嶺的妖物,還在麽?”


    一刻鍾後,她直奔藥師廬。


    “風風火火的做什麽!”賴藥師舉著剛研磨好的妖丹粉,叫撞門聲驚得手一哆嗦,粉末簌簌而下,量多了,解藥變成毒藥。


    剛要發火,但轉頭一看清來人,她也沒招了,“又回來做什麽?”


    “賴姐姐,”戚紅藥也瞄見那作廢的散方,摸摸鼻子,舔著臉道:“再給我備些傷藥吧。”


    賴晴空一怔,倏而反應過來,滿眼不可置信:“你又要出去?”


    戚紅藥“嗯”了一聲。


    賴晴空視線掃過她脖頸間的小痣:“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難道不怕引動詛咒提前——”


    戚紅藥搖搖頭,截斷了她:“就是為了除咒。”


    陳師叔說的第二種辦法,就是弄到一顆王族妖物的內丹,將其煉化服下,就能不用結同心契也可除咒。


    賴藥師險些把藥爐打翻:“王族?!戚紅藥你瘋了!沒有藥!”


    一千六百年前,天裂。


    從裂隙中湧現大量妖物來到人間,初時到來的妖物性情溫和膽小,見到人常常躲避跑走,隻在深山老林生活,不敢接近鬧市。那時人對妖的存在也大感新鮮,見其形態各異,有些還與人十分近似,有些則容貌美豔遠勝平常男女,一時間引得不少人起了歹心,對妖大肆捕捉,供富豪、位高者賞玩淫虐。


    那些長相類人的妖物被捉到後,與牛羊同市,下場卻比畜生更有不如。


    但“好景”不長。


    那道不知在何處的裂隙擴大了。


    逐漸的,有凶猛且噬食血肉的妖獸出現,對人畜大肆捕殺,更有妖王現世,靈智初開,便仿效人類行為,將凡人圈養,猶如牲畜,饑則食之,飽則用以淫謔,百姓陷入水火之中,苦不堪言。


    “天師”一脈就是在這關頭出現的,這些天賦異稟的人們憑借自身異能,曆經數年搏殺鏖戰之後,終於令人、妖的勢力逐漸均衡。


    天師與妖物的鬥爭血腥酷烈,最初不得其法,損失慘重,可隨著時間流逝,經驗的積累,人類萬物之靈的優勢慢慢顯露,憑借經驗與智慧,梳理出許多針對妖物的法門,逐步奪回了主動權。


    數百年前一場大戰後,雙方都死傷慘重,天師一整代傳人幾乎都戰死,而妖獸也給殺得將近滅族。


    不得已,由七位妖王與十名高階天師出麵,簽訂了兩族共存協議:長天契。


    長天契存,則兩族不可擅自開戰,若有違者,兩族可共戮之。


    此後數百年間,有些妖物選擇退守天裂之內,有些卻依舊留在人間,裂土為王。


    人與妖都急需休養生息。


    妖物等級森嚴,重視先天血脈,實力最強的通常都是王族,而王族之上的妖祖,似乎隻在三百年一次的霜天血月之日,才能現身人間。


    平日裏常見的妖物多是底層雜血,高等血統的妖物十分罕見,偶有消息,也是曇花一現。


    而自那場惡戰以後,天師也險些斷了代,經過這許多年的修養,雖又有傳承,但也不複往日規模。十方穀算是勢力最大的三大門派之一,另兩家“桃葉渡”、“小天山”也極有威望,培養了眾多門人弟子。


    餘下的那些,好一些的出身天師世家,次一些的也有師門傳承,最差一等的,即沒有靠山也講不出來曆,便被稱為“野客”。


    然而雖有長天契做鎮,天下依舊難稱太平。


    那些妖物徘徊人間,有些噬食血肉的,鎮日看那些肥美人類,卻不能隨意宰殺,當真備受煎熬。


    同樣的,一些人也盯著妖的一身皮肉骨骼眼饞——例如河裏常見的金鯉一族,扒下的魚皮能避刀槍,不受火侵,可是難得的寶貝。


    因這種種原因,在欲望利益驅動之下,仍有不少妖物和人甘冒奇險——例如那人麵蜈蚣,它是經曆過當年那場亂鬥的,吃過了人,再也難忘那種滋味,多年來一直在些陰暗角落活動,撿一些落單的旅人吃掉,隻要沒人報給天師或妖王,它本來是可以一直這麽逍遙下去的。


    沒想到妙月庵跑出來個老尼,將事情給鬧大了。


    而戚紅藥這一代天師,平日裏的任務,便是處理那些過了界、壞了規矩的妖物。


    不過在她看來,不管是否違背長天契,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它們就不該來到人間。


    “西風嶺那隻禿鷲已修出九頭,巢穴的位置又極隱蔽,聽說有數十個野客都做了鳥糞,你獨個前去,恐怕不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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