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自稱是此一層的管事,聽見領路少年去報信,說出了大亂子,才慌忙趕來。


    “山海無量”不光從外看來船體龐大,內部更施加了高階的空間術法,整艘船樓層過百,戚紅藥此刻所在之處,是船的最底一層。


    管事的一張口,道歉連連,先自抽嘴巴,言語間,自己十分無辜,藍家十分無辜,都摘得幹幹淨淨,事情全是誤會——當然,全怪那些賭徒瘋了心。


    “不過,”他話音一轉,道:“小的還得說一句:那些個賭棍,並非船上工人,更不是藍家人,所以,他們的行為,不歸藍家管束,實在抱歉。”


    言下之意,發生這種事情,隻怪她們自己倒黴,挨打也是白挨。


    戚紅藥當時怒上心頭,一把薅住那管事的脖領子,冷笑道:“原來船上不是藍家人的,就可肆意妄為,你早說啊——早說出來,我何必因為顧忌你們藍家臉麵,下手太輕呢。”


    笑了笑,接著道:“不過,現在叫我知曉也不晚,剛好此刻閑來無事,我便自這層起,挨個兒房間打過去,哦,你們放心,姓戚的若叫人打死,絕不追究藍家責任;隻是,要有倒黴蛋兒死在我手,也請藍家人多多擔待。”


    管事的瞪著眼,張口結舌:“這,這這戚姑娘……”


    戚紅藥道:“便從您開始吧。”言罷左手按住了他,右手懟臉一個通天炮。


    這管事雖也是天師,但多年來周旋於瑣事之中,久不經鍛煉,戚紅藥也存心嚇唬他,否則要動真格的,一拳下去少不得叫其頭骨炸開。


    但就這麽一下,此人也受不住,當時眼前炸出萬朵金星,腦內轟隆作響,鼻下熱乎乎流出兩道來——管事的心中大大叫屈:報信兒的說這女子頗能忍氣,怎麽到他這兒兩句話就動起手來!


    他也不想想,方才要沒有白十九出現,賴晴空不死也得重傷,這跟在外麵單受藍金虎刁難能相提並論麽?


    戚紅藥要是再不給他們點兒警告,之後的路,怕還有幺蛾子。


    但此人是個滑頭,雖挨了打,心中卻覺得,他畢竟是藍家人,戚紅藥不敢真殺了他,眼珠一轉,幹脆一挺脖子,口中嚷道:“十方穀的天師忒不講理,你們招惹是非,引起鬥毆,毀了我們一間屋子,反來怪主人家!有本事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戚紅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他肚裏憋的什麽屁,涼涼一笑,鬆開揪住他領口的手,還輕輕撫平了衣襟褶皺,口中道:“您別嚷啊。”


    管事的見她態度似有軟化,心氣兒一下起來了,剛要陰陽怪氣幾句,忽覺戚紅藥手扣住他肩頭,笑道:


    “您留著點兒氣力,待會兒呢,我去哪裏,進哪間房,您便跟我做個伴兒,省得我找不見路,不過,要再遇見什麽‘突發’情況,我怕顧不上您,當然了,您是藍家人,想來船上有什麽‘惡客’,也不敢對您動手的。”說著,一下一下,輕拍他的肩。


    她分明比這管事矮了大半頭,可是,管事的隻覺自己像是老虎爪下的山雞,通體生寒,動彈不得。


    戚紅藥這句威脅是有用的。


    管事的心中一顫,暗道:前麵的路,的確還安排有“好手”,等著要盤盤這姓戚的,可是,那些人都是野獸一般,真動起手來,刀劍無眼,這女人萬一拿自己當盾牌,他豈有命在?


    到時候她還可以將責任推給旁人……


    想到此,不由心裏大罵:真是最毒婦人心!


    又一轉念,自己受的不是死命令,犯不上為了試探,就把命搭進去。


    當時不敢再耍滑頭,隻能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了。


    戚紅藥也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隻是輕聲道:“再有也沒關係——不過,您最好祈禱我下一次必死,不然,咱倆一定還會見麵的。”


    賴晴空問道:“他的保證,有用麽?”


    戚紅藥搖了搖頭,道:“不好說。我看他不過是給後麵推出來頂包的,權利不會很大。”


    賴晴空聽著,沉吟片刻,道:“還是得先跟唐宋他們匯合,我擔心……”


    戚紅藥知道她未竟之言:怕隻怕藍家針對的不是她,而是十方穀,那麽,武師兄、唐宋的處境,也很不妙了。


    賴晴空突然一怔,如夢方蘇似的,探手在床鋪上摸索起來。


    她一動彈,就忍不住皺眉,隻覺全身的肌肉,都酸痛無比,更有幾個地方,是一種鈍痛——也許是受到踢打,或在拉扯中受了傷。


    可是,她摸索片刻後,還要下地。


    戚紅藥扶著她:“你需要休息,想要什麽,我給你取就是了。”


    賴晴空有些焦急,“狐狸——我的狐狸哪兒去了?”


    白十九身子陡地一顫。


    賴晴空自語道:“它那麽小一隻,萬一在混戰中被人踩踏……”說著,一掀被褥下了床,要回到那賭廳中去找。


    戚紅藥心知賴晴空很喜愛那狐狸,要攔也攔不住,可她身體虛弱,不宜擅動,幹脆道:“我去找,姐姐等在這裏就好。”


    賴晴空有些愧疚,又要她跑一趟,想了想,小聲道:“它很機靈的,也許自己會避開危險,但——但如果你看見了,就帶它回來吧,別留在那地方。”說著話,心裏一酸,別過頭去。


    她想,狐狸那麽聰明,要是活著,肯定跑出來了;眼下那廳中活人都撤走了,剩下的隻有死物,戚紅藥如果能找見狐狸,當然也是死的。


    她對一些動物的愛護,旁人常不能理解,認為她把那些長毛畜生看得跟人一般重,是件十分奇怪的事。


    賴晴空也不是逮著什麽都喜歡,隻是對些毛茸茸的小獸格外鍾情。


    她父母早亡,自小被孔寒聲長老收為親傳,待遇固然不錯,隻是小小年紀就獨居一室,少有玩伴,鎮日與草藥毒蟲為伍,時間一久,逐漸變得落寞寡歡。


    孔寒聲也怕徒兒這樣下去,性子會愈發孤僻,有心給她找個夥伴,但門下其餘弟子,年齡較賴晴空最接近的,也要長她十來歲,怎麽能玩兒到一處去?


    他一時也有些頭痛。


    孔寒聲除了精通煉藥,兼善馭獸之道,某天,看管獸園的弟子來報,稱圈養幼獸的籠子損壞,剛來的幾隻幼獸跑丟了。


    弟子們找了一天,捉住亂跑的六隻,餘下一隻虎崽、一隻熊崽,不見蹤跡。


    過了大半個月,才有人在賴晴空的院中發現了那兩隻。


    賴晴空低著頭,聽師父訓誡,最後,看在兩隻幼獸被照顧得不錯的份兒上,沒有罰她。


    孔寒聲還以為這個徒兒是想要學習馭獸,才私留幼獸,但一問她,她又搖頭。


    賴晴空見過師父馭獸的手段,知道要想令野獸聽令,馴養時,少不得恩威並施,將其獸性磨去,才好驅使。


    她下不了手。


    孔寒聲了解情況後,也熄了傳她馭獸法門的念頭,又見小徒兒再三偷看那兩隻小獸,心中一軟,準許她先養著——總歸幼獸得長到一歲以上,才能抗住訓練,在這之前,由她留下做個伴兒,也無妨。


    就這麽著,後來,許多新到的幼獸,都在賴晴空手下養過,隻是沒等長大,就被帶走了。


    她自撿到那隻狐狸,心裏十分喜愛,但從沒打算帶回十方穀,隻想著,等找個合適的地方,放生就是。


    可是,越養越舍不得,磨磨蹭蹭,拖到如今。


    她心裏悔之不及,全怪自己私心,帶它上了船,才害了它。


    想到此處,忍不住眼眶一紅。


    白十九見她如此,險些脫口而出:我沒事!


    猛一激靈,反應過來,改口道:“賴姑娘,你別難過,你,你的狐狸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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