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意識恢複,痛覺也跟著複蘇,他稍一掙動,白十九立即看過來:“阿螭!你終於醒了——”


    萬俟雲螭自左邊顴骨到下頜處的一片肌膚,給池水蝕得皮翻肉滾,右側受傷倒還不重。


    他以妖丹催動元氣來護住自己,但卻不像連珊瑚那寶物,能形成氣罩,隻是不過是能夠使肌膚更不易受損,加速傷處恢複,但若受侵蝕的速度快於修複的速度,自然就留下傷口了。


    他這個法子跟戚紅藥那種“天賦”又不相同,對身體消耗極大,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輕易動用的。


    在那池水中沒有辦法,他隻能這樣支撐,直到昏迷以後,妖丹停止運轉,傷勢修複也就停下,傷口自然參差不齊。


    萬俟雲螭隱約能猜到自己現在是怎麽樣一副尊容,又看見白十九表情很奇特——似乎帶著一絲於心不忍,但目光又仿佛有些譴責。


    “……”他張了張嘴,喉嚨有種撕扯的痛感,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出聲。


    白十九也注意到這一點,歎氣:“賴姑娘說你可能不小心嗆了一點點池水,喉嚨都灼傷了,一時半刻,還恢複不了。”


    萬俟雲螭伸手捉住他胳膊,瞪著他。


    白十九瞅著自己死黨急得這個樣,目光幽幽:“你想說啥,是不是要問‘她’的情況?”


    萬俟雲螭用力點頭,示意不要廢話,快說。


    白十九心情好複雜,但還是回答:“連姑娘沒事,她脫險了。”


    萬俟雲螭神情有一瞬茫然,而後手勁更重,瞪大眼盯著他,見他不言語了,另隻手抄起來枕頭去掄他。


    白十九一下子跳起來:“你幹啥——你自己問連姑娘情況,你打我做什麽!”


    萬俟雲螭栽栽歪歪從塌上爬起來,忍著渾身劇痛,一把薅住他衣領,提溜到眼前,氣得直喘。


    白十九簡直莫名其妙,心裏委屈死了:“你到底要問什麽呀!你寫下來,寫下來好不好?”


    萬俟雲螭一開始以為他不分情況,還故意跟自己逗笑,心中憤怒,又有口難言,腦子一下沒轉過來。


    現給他一提醒,回過神,強抬手臂,也不尋紙筆,就以手在他胸前一筆一劃——


    白十九懵了:“戚?你問戚姑娘?”


    萬俟雲螭以為這傻子總算懂了,瘋狂點頭。


    白十九有點兒茫然:“她,啊,她也受傷了,”說到這裏,感覺阿螭又在寫字。


    重不重。


    白十九撓撓頭,“不重,就是背你回來時,被你身上池水給燒到了。”


    萬俟雲螭:……???


    他一時間,想不通這句話什麽意思。


    我跳下池救她,結果你們讓她背我回來——別人是都死光了嗎?


    不對,她怎麽可能還有餘力背我呢?


    白十九認識他這麽久,還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種表情,終於開始擔心:“阿螭,是不是池水流到你腦子裏去了?”他是很認真在考慮這個可能性:“不行,我去找賴姑娘來看看,天呐,你,你不會是傻了吧?!”


    轉身衝出幾步,聽見身後“窟嗵”一聲,回頭一看,見萬俟雲螭栽倒在地,趕緊回來扶他。


    萬俟雲螭把他也拽得跌坐下來。


    他倆坐在地上,一個連寫帶比劃,一個連猜帶讀,終於對上茬了。


    白十九目光逐漸清明。


    轉而震驚。


    接著不敢置信。


    最後全是同情——同情阿螭,又同情自己。


    “阿螭你,唉呀,唉呀,你,唉……”


    萬俟雲螭也終於明白,原來“連珊瑚”不是一株珊瑚,而是一個女人,且他救的就是那個女人。


    他弄清之後,第一個念頭是:戚紅藥原來沒有墜入池中,沒有受這種蝕骨之痛,真好。


    卻又想起來方才白十九所言,她背自己回來,身上也給灼傷了,一時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又有一點點歡喜,又想:結果是我連累了她。


    白十九消化半晌,突然一骨碌身爬起來:“我去告訴戚姑娘!”好讓賴姑娘也知曉緣由,別再因為阿螭冷淡我了。


    萬俟雲螭一把薅住了他:不準去!


    他心裏羞恥,覺得自己弄出這樣的誤會,實在太蠢太丟人,實在沒臉再跟人講緣由。


    白十九急了。


    萬俟雲螭根本不知道他昏迷的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


    藍家給安排屋子供以療傷,又說要提供大夫,可是,他們從一開始,就似對十方穀的人有敵意,誰敢讓他們的大夫來治療?


    隻好由賴晴空一個來處理傷員。


    因萬俟雲螭傷重,戚紅藥便讓先給他治療,隻說自己身上不痛,守在一旁等著。


    賴晴空便在內間救人,李文淵、武克奇幾人被沈青禾叫走,說是有事相商,留下唐宋和白十九,給她搭把手。


    戚紅藥不便留在裏麵,一個人坐在外間發呆,身上火燒似的疼,但忍久了,似乎也不那樣難捱。


    突然門響。


    有人在敲。


    說是敲,其實跟“砸”也相差不遠,挺不客氣。


    內屋唐宋探出頭來,戚紅藥擺擺手,示意他進去,自己開門。


    門口站著三個黃衫女子。


    戚紅藥腳步輕,她們也沒聽見有人過來,門一開,落下的手險些砸在戚紅藥臉上。


    這三個女子,就是奉了連珊瑚命令,來尋找小姐的“救命恩人”的。


    她們從藍家仆從口中,打探到那黑衣人被十方穀的給撿走了,當時有些心慌——要是給小姐知道,恩人落在對頭手裏,可又要動怒。


    幾人商量一陣,便跑來要人。


    為首的洛芳乍一見開門之人,竟是害自家小姐落水的那個戚紅藥,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冷冷一笑。


    戚紅藥見她們不說話,隻盯著自己冷笑,便道:“你們有事麽,沒有事,我要關門了。”


    說著,手上一動,門扉就要合上。


    洛芳立馬抬手撐住門,喝道:“慢著!”抬眼望向戚紅藥身後,那裏立著個屏風,看不清裏麵情況,也不知都有什麽人。


    她衝身後二女示意,要她們進去搜。


    那兩個見戚紅藥瘦伶伶的把在門口,身上衣衫破損,血漬未幹,十分狼狽,估摸她傷得不輕,便想硬擠進去找人。


    戚紅藥道:“我看誰敢進去。”


    她說這話,也不如何大聲,也不橫眉立目,平平淡淡,拿烏黑的眼瞳盯著這幾人。


    這三人就感覺腳像凍在地上,寸步難移。


    洛芳無法,哼了一聲,道:“你們將我家小姐的恩人挾持到此,是什麽用意?快快將人交出來,也就罷了,否則——”


    戚紅藥道:“否則怎樣,你家小姐再跳一次化骨池麽?”


    幾個黃衣女氣得直抖。


    戚紅藥本來不是個說話尖刻的性子。


    她先前麵對連珊瑚的挑釁,尚能做到心平氣和,此刻卻不知怎麽,隻覺心頭盤著一團怒氣,不知來由,無處發泄。


    但話一出口,她也察覺自己情緒有些失控,隻道:“他要養傷,不能跟你們走。”即閉口不再往下說。


    洛芳也是女人。


    她雖然完全不曉得戚紅藥跟萬俟雲螭有什麽關係,但能從戚紅藥這種態度轉變中,隱隱約約的,捉到一絲不對勁。


    她心忖,自己雖打不過這死丫頭,但惡心她幾句,總是成的。


    當即笑了起來。


    “呦,你生氣啦?怎麽不是台上那副風光霽月的模樣啦?不讓我們帶人走,為什麽呀?”她故意誇張的看向左右兩個同伴,眉飛色舞地道:“你莫不是……嫉妒有人為我家小姐甘願赴死,心裏發酸?”


    戚紅藥的手,緊緊捏著木門,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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