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雲螭沿著回廊前行,漫無目的。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裏,該去哪裏。


    也許目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需要走這段路。


    他總得做點什麽,如果靜止不動,心裏的苦水大概會將他吞沒。


    喧嘩聲逐漸侵入大腦,他定了定神,這才發現,周圍竟然有這麽多人。


    ——這裏人當然會很多,因為此處是“弱水之隔”。


    場內依然是三處擂台,隻是押擂的寶物已變,擂上的人也不同了。


    人們幾乎都聚集在左右兩處擂台邊,而位於場地中央的“紅梅化血池”並沒有開啟。


    他往人最少得那處走去,看著眼前被池水腐蝕到漆黑的幹涸大坑,抑製不住又想起自己做下的蠢事。


    一想起戚紅藥忍著池水蝕體之痛,背他回去,不由心潮翻湧,胸臆之間,又甜又苦。


    甜的是她對自己在意。


    苦的是累她受傷。


    苦上加苦的是:‘如果,她知道我是妖,還會救我嗎?’


    靜了半晌,自嘲地一笑。


    ‘隻怕會一腳把我踹進池裏,不見骨頭不罷休。’


    心裏酸楚如潮水般一陣接著一陣湧動,一時想入了迷,呆站在池邊。


    “小姐,您看那是誰?”


    白衣女子順著婢子手指處看去,見到那高大的身影,心中一動。


    蕙蘭跟洛芳交換個眼神,抿嘴笑了,湊到連珊瑚跟前,道:“小姐,他還真是夠癡的,跑到這裏來回憶當日救您的場景呢!”


    連珊瑚臉一沉:“不許胡說!”手卻不由得攥緊,雖然轉開頭去,但眼時不時掃一下那個身影。


    “我可沒有胡說,就是這麽回事兒!不管那個姓戚的怎麽糾纏,莫公子心裏還是隻有您的!”


    連珊瑚道:“什麽有沒有的,他心裏有誰,跟我可沒關係,你們再亂說,小心打嘴!”


    那幾個婢女深解她的脾性,連珊瑚是真怒還是假怒,她們一眼就分辨得出,因此並未因受訓斥就收斂,反而笑嘻嘻地道:“您看那人,還往池邊湊呢,一會兒怕不是要栽進去摔個大跟鬥!”


    連珊瑚咬唇看著萬俟雲螭的身影,心中又有渴望,又有些糾結,她不欲叫旁人看出自己的心跡,冷著臉下令:“你們幾個留在這兒。”


    自己朝萬俟雲螭走去。


    她想,過往遇見的男人,為她做了一點點事情,就要敲鑼打鼓的來她麵前鼓吹自己的付出,可這個男人,為救她幾乎喪命,卻還要忍著相思之苦,不敢對她表述衷情,又假借別的女人做擋箭牌,隻為了不叫她為難……她還從未見過用情如此之深的人。


    聽說,他的臉傷也好多了……


    “紅梅化血池”周遭一大片空地,隻萬俟雲螭一個孤零零的站著,連珊瑚來到他身後,並未刻意放輕腳步,本以為他察覺身後有人,便會回頭,卻不知萬俟雲螭想心事入了神,根本沒發覺她的靠近。


    站了一會兒,連珊瑚咳嗽一聲。


    萬俟雲螭兀自出神,還是沒動。


    連珊瑚:“……”難道要她主動搭訕?


    她還在糾結,卻見萬俟雲螭低歎一聲,回過身來,邁步離去。


    連珊瑚一時呆住。


    他莫非沒看見我在這裏?


    隻惱了一瞬,就馬上想到:‘必是他想得太出神,連我本人就在此處,也沒發覺。’


    無怪她如此自信,隻因連珊瑚自幼沒經曆過太大的挫折,尤其在外貌、男女一事,從來隻有她拒絕別人,還未有過被拒絕的經曆——試問一個在某領域從未吃過敗仗的人,在此方麵哪有不自信的道理?


    她咬了咬唇,揚聲道:“莫公子!”


    ‘我便先開口也無妨,總歸他為我都能豁出命去,這算是給他的一些回饋了。’


    萬俟雲螭頓住腳,回過頭,一時沒認出喊他的人是誰。


    其實,他二人隻在小鎮客棧有一麵之緣,萬俟雲螭此時愁腸百結,神情有些恍惚,根本無心分辨眼前人的身份。


    連珊瑚見他望著自己,心中一顫,清了清嗓子,道:“莫公子,你的傷勢可好些了嗎?”


    她其實看見萬俟雲螭臉上傷疤淡化了許多,心裏高興,忍不住偷偷描摹起他容顏全部恢複後,那該是多麽俊美的模樣。


    即便沒有恢複,僅看這雙眼,也夠奪人心魄了。


    連珊瑚盯著他,猜測他也許會驚訝、欣喜,也可能震驚之後故作冷漠。


    萬俟雲螭看著她,腦袋終於運作起來。


    是那個女人,叫什麽來著?


    他一反應過來,馬上想到:就為了她,叫我救錯了人,害戚紅藥受傷,還生出誤會。


    ……但也因為這事,他才知道,原來她是那樣在意自己的。


    思緒不由得飄回到那日兩人解除誤會的一幕,想到她依偎在自己懷裏,想到她為自己受傷而心痛落淚,一霎時,萬種柔情湧上心頭,臉上不由露出幾分溫柔、憐愛。


    他那一雙眼,任是無情也動人,何況流露深情。


    連珊瑚見他望著自己的目光那樣纏綿,羞臊得幾乎站立不住,心裏再無疑慮。


    ‘他果然是……深愛我的。’


    可他隻是看著自己,卻不說話,連珊瑚輕輕吸了口氣,粉紅著一張俏臉,“莫公子,我來是想告訴你……你的心意,我已知曉了。”


    萬俟雲螭思緒被人打斷,回過神來,咀嚼她話中意思——知曉什麽?


    一想之下,恍然記起——那日闖入房中的黃衣女,似乎是她的手下,那她說“知曉”,必然指曉得他那番話了。


    不由蹙眉,心說你知道就知道,我怕你知道麽?還用得著特地來通知我?


    但他情緒沮喪,也沒心說什麽,便隻輕輕“嗯”了一聲,並無話來答她。


    連珊瑚盡力想使自己看起來“冷”一些,但一望著他的眼睛,整個人已經半化不化,她很盼著萬俟雲螭能說些什麽,偏偏這人沉默至此。


    無奈之下,忍著羞澀道:“我,我想告訴你,我的想法,心意,也和你一樣。”


    萬俟雲螭真是大惑不解。


    所以你來,就是為了把我的話還給我?


    倒也不是不行。


    他實在無心糾纏,但一想到,這好歹也算是他半個媒人,自己當時說話很難聽,便對她多了一分忍耐,草草點頭,道:“那太好了。”


    連珊瑚還想再說什麽,餘光一瞥見婢女們都盯著這邊,還掩嘴偷笑,心裏羞惱,再有一萬句話,也隻好咽回去,匆匆道:“我先走了。”


    萬俟雲螭禮貌的一頷首。


    眼看著她腳步輕快的離開了。


    這一幕,被暗處一雙眼盡數看去,手運筆如飛,在紙上寫寫畫畫,見萬俟雲螭要離開,趕緊將紙卷吧卷吧塞入懷中,躡足綴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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