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薇奇沒有想到會出這種岔子,硬著頭皮在莊少洲懷裏強顏歡笑,身體快要被他的溫度燙化了。


    一疊聲的恭喜聽得她心裏壓抑,還有些煩躁,假裝去洗手間的功夫,她把莊少洲拉到無人的地方。


    “什麽叫我們今年結婚?莊先生,我們可沒有商量這個。”陳薇奇煩躁地抱著雙臂,腰肢上還殘留著他掌心的熱度,像無數隻螞蟻爬來爬去。


    莊少洲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裏摸出銀色的金屬煙盒,眼神問她可不可以。


    其實無所謂,但陳薇奇說不可以。


    莊少洲默默把煙盒收回去,“反正要結婚,不是嗎?”


    “你說的是今年。今年。”


    “今年才七月,還有半年,時間上來得及。”


    他的氣定神閑讓陳薇奇越燥熱,“不管今年明年,是你沒有與我商量,剛才差點就穿幫了!莊少洲,你憑什麽自作主張?我最討厭的就是不打招呼擅自做我的主!”


    莊少洲微眯了下眸,視線在陳薇奇臉上停頓了幾秒,他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婚期定在今年是你哥說的,tanya,我以為你和你哥商量過。”


    陳薇奇愣住。


    陳北檀居然敢背著她應允了她的婚期。


    宛如一個海浪打過來,把她卷進了水裏,封住了呼吸,窒息的感覺有如實質太強烈,她甚至拿手捂住胸口。


    她突然變成這樣,莊少洲有些亂了心神,那點煙癮褪得幹幹淨淨,問她怎麽了,陳薇奇推開他的手,轉身走進女士洗手間。


    打開水龍頭,把手放在冷水下衝洗,直到身體每一寸皮膚都冷卻下來,陳薇奇抬眸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精美而冰冷的麵容,瓷樣的白,隻眼尾泛出一抹淡色的紅,濡濕著,讓她看上去像個活人,又像豔麗的屍體。


    她忽然對著自己笑了下。


    莊少洲站在走廊裏,手指夾著煙,也沒抽,人有些沉冷,一聽有動靜,利落地撳滅了煙,抬眸看過去。


    陳薇奇麵色無虞地走了出來,對他笑了笑,“抱歉,剛才是我太激動了。”


    莊少洲實在是不喜歡看她這種有氣無力還要裝作體麵高貴的樣子,真的很別扭,“陳薇奇,如果你不想太早,我們可以再——”


    “可以。”陳薇奇打斷他的話,漂亮的下巴尖很輕地點了點,“今年可以。”


    莊少洲一時沒聲,隻有複雜的目光落在她粉飾太平的笑容上。


    其實他想告訴她,有什麽不滿意的都可以說出來,他們是結婚,不是做生意,沒必要連這個都爭強好勝。


    但對陳薇奇來說,結婚和生意又有什麽不同?甚至還不如生意,陳三小姐談每一樁生意都很盡心。


    莊少洲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最後還是把手遞給她,掌心向上,“還需要嗎?”


    是否還需要他做這個工具人。


    陳薇奇沒有想到他會這麽配合,配合到像是在遷就她。她垂下眼睫,看著這隻勻稱修長的手,極富男性力量感,宛如米開朗琪羅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藝術品。


    但這不是冰冷的大理石,是有溫度的,是灼熱的,會把她的手指緊緊攥入掌心。


    周霽馳掌心的溫度不會這樣灼熱,強勢,不講道理,而是像山林中潔淨的清晨那樣溫涼。


    唯一有一次,周霽馳的掌心是微微滾燙的。那是周霽馳第一次在公眾麵前牽她的手,他這樣謙遜低調的一個人,笑得意氣風發,對著數不清的鏡頭和話筒,他驕傲說:


    “對,陳薇奇小姐是我的女友。我們相愛了。”


    陳薇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是突然不知道的,連她來這場酒會都不知道是為什麽,她覺得沒意思,她甚至沒有力氣去找陳北檀吵一架,什麽都好沒有意思。


    就像是處在熱帶氣旋的心髒,所有風力被微妙抵消掉,四周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可她站的地方卻什麽都沒有,安靜,安靜到令人茫然,好像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她需要一點力把她從這種死一樣的安靜中推出去。


    她需要一點力,出不去,就要死在這種安靜裏。


    “陳薇奇,我發現你很喜歡走神。”


    “……唔?”


    陳薇奇渙散的瞳孔因這道動聽的嗓音而聚焦,她麻木地抬起臉,柔軟得像一隻迷路的小狗,發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氣音。


    莊少洲看見了她眼尾一點晶瑩,寬容地沒有戳穿,也沒有等她做出是否需要他的決定,他再次把她摟進懷裏。


    寬大的手掌蓋住她線條精美的蝴蝶骨,男人手背上隆起的青筋很欲,圈住她的動作也充滿了一種欲.望和占有。


    像一場熱帶氣旋,擁抱她,濃烈地入侵她的身體。


    陳薇奇罕見地沒有掙紮,她的潛意識告訴她,她需要這種強烈的溫度,把她從那種茫然不知所措的安靜中拉出來。


    莊少洲拿指腹抹過她的眼角,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像壓著一場陰雨,“適當的走神可以,但是不要時常胡思亂想。陳薇奇,你不是隨隨便便能浪費時間的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別停在原地太久。”


    他知道她在想她的前男友。


    但現在有資格抱著她的人是他,他要在她每一次胡思亂想的時候,把她狠狠地,拽出來。


    .


    酒會一直持續到下午,還有一場品酒沙龍,陳薇奇沒有久留,喝了兩杯就中途告辭。


    易思齡已經不理陳薇奇了,看她要走連眉毛都懶得抬。陳薇奇知道自己今天喧賓奪主,是有些過分,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讓莊少洲等她幾分鍾,隨後朝易思齡走去。


    莊少洲就在不遠處觀察這對暗潮洶湧的塑料小姐妹,無聊地轉了下腕表。也不知陳薇奇說了什麽,對方垮著的臉很快就雲開雨霽,甚至笑了起來。


    莊少洲挑了下眉尾,覺得還挺有意思。


    陳薇奇和易思齡不合的八卦就連他那全是男人的圈子也耳聞過。陳薇奇肯花一千萬買他一小時就為了攪亂易思齡的酒局,他並不驚訝,這是陳薇奇能做出來的事,但現在陳薇奇特意過去一趟,不像是找麻煩,倒像是……哄人。


    很新奇。莊少洲發現自己並不了解陳薇奇,比他自己預計的程度要少很多。


    陳薇奇折返過來,順勢挽上莊少洲的手臂,演戲演全套,離場的時候也要扮演“恩愛未婚夫妻”。


    “剛剛說了什麽,易小姐看上去心情不錯。”


    陳薇奇沒想到莊少洲對這事有興趣,看他一眼,“沒什麽,就是答應她,下個月蕤鉑的滬城大秀讓她坐第一排的c位。”


    頂奢品牌的秀場是最勢利,最等級森嚴的地方,每排座位緊緊相依,卻涇渭分明。坐第一排c位看秀的人,不是時尚行業中有絕對話語權的大佬,就是品牌ceo,也有可能是品牌非常看重的全球代言人。


    陳薇奇把這個位置許給易思齡,有點縱容亂來的味道,難怪易思齡會被哄得高興極了,都不計較自己的酒會被攪。


    莊少洲的語氣意味深長,“我以為你很討厭她。”


    陳薇奇目不斜視,想著進了電梯廳就能鬆開他了,“莊先生,女人之間的關係不是男人能猜得透的。”


    莊少洲勾了唇角,“當然。畢竟女人的心思最難猜。”


    陳薇奇笑了聲,“莊公子還需要猜女人的心思嗎?不該是大把女人把心掏出來讀給你聽?”


    關於他的作風問題真是解釋不清了。莊少洲不想解釋了,隨她把他想成什麽不幹不淨的男人吧。


    “陳小姐說是就是吧,隻可惜我對你說的這些沒興趣。”


    這家酒店太大,走到電梯廳都要些時間,陳薇奇順著他的話頭問:“那莊先生對什麽有興趣呢?”


    她問完才發現不妥,她和莊少洲似乎還沒有熟到問私生活的地步,她眨了下眼睛,繼續若無其事地目視前方。


    氣氛安靜了幾秒,陳薇奇感覺有一道視線落過來,相當濃稠,等她偏頭去看,那絲如有實質的熱意又不見了,隻剩下男人神色自若的側臉。


    “賺錢。”他散漫地開口。


    “………”陳薇奇無語,“你已經很有錢了,莊先生。我記得去年的港島繼承人財富榜,你以五百億的個人身價榮登榜首。”


    這個數字並不準確,也不算整個莊家幾千億的家族財富。莊少洲才二十八歲,尚未完全繼承父母的財富,如今的身價一半是因為他入主了盛徽銀行,一半是因為他在二十三歲時創立的一洲創投集團。


    “怎麽連我個人身價有多少都清清楚楚?”莊少洲笑著看她,鮮明的英俊中帶點兒玩世不恭,“那些媒體也不好好做背調就隨便糊弄個數字。我若是隻有這點東西,怎麽敢娶你。”


    他說最後一句時壓得很低,磁嗓透出一股暗欲,陳薇奇被他撩得耳尖發麻,這種曖昧讓她下意識想逃,好在拐彎就到了電梯廳,她倏地抽回自己的手,“你……”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陳薇奇餘光裏多出一道人影。是陳心棠,剛才在酒廊裏一直沒有看見她,沒想到居然在這裏撞到了。


    陳薇奇反應堪稱精準而完美,無比自然的靠回男人肩頭,笑容很是甜美。


    她抬起手整理莊少洲的領帶夾,溫柔得像那種會為丈夫準備早餐的妻子,“親愛的,領帶夾歪了呢,我幫你。”


    “…………”


    莊少洲身形僵了下,嗅到她發間的香氣,像蝴蝶一樣遠去了又飄過來,他沒有動,由著她整理並沒有挪動分毫的領帶夾。


    纖纖玉指胡亂撥弄了幾下,弄得他胸口瘙癢。


    “tanya。”陳心棠訕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並不是很能笑出來,但素養使然,她擠出一個笑。


    陳薇奇好似沒有看見她這個人,隻是認真整理完領帶夾,又拂了拂男人做工精良考究的西裝肩,“正好這次蕤鉑新出了一款領夾,紅寶石的,很襯你。這兩天我就給你拿來。”


    莊少洲欣然笑納:“謝謝寶貝。”


    陳薇奇:“…………”


    她飛快瞥開眼,頭頂落了聲漫不經心的輕笑,她討厭莊少洲一邊配合她演戲一邊洞悉她的幼稚,不情不願地挽著他,臉轉向陳心棠的方向。


    她驚訝得很浮於表麵,“emily,你怎麽在這啊,不參加你易姐姐的沙龍啦?”


    bitch!陳心棠活生生吃了一口蒼蠅,還隻能咽下去,“我下午還有事,就先走了。”


    “這樣。”陳薇奇笑笑,“不過mia這人呢,有點不講道理,不喜歡別人提前走。我給你個建議,你還想繼續認她當姐姐的話,最好打道回去。”


    陳心棠賠笑,“我有自己的姐姐,認她做姐姐算什麽。姐夫還在這呢,家姐……”


    “閉嘴。”陳薇奇利落地收起笑容,一張臉不笑時,像月光照著清霜,隻剩下刺眼的冷色。


    陳心棠是相當能屈能伸的,也自有一番本事,不然也不可能在陳北檀和陳薇奇的夾擊之下,還能在陳家有立足之地。


    陳心棠笑容不變,上前一步,溫柔地換了話題:“tanya,我媽咪上午烤了一些瑪德琳,特意做了你喜歡的香橙口味,還有大哥喜歡的海鹽,你什麽時候有空啊,她交代我,讓我跟你和大哥送過去。”


    陳薇奇沒有說話,睫毛顫了顫。莊少洲感覺到環住他胳膊的那隻手有些微微的,不自然地僵硬。


    她說:“不用了,替我謝謝靜姨,轉告她,以後不必做我這份。”


    陳心棠笑了笑,垂下臉,“那怎麽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咪這人,你喜歡什麽她向來記得最清楚,連我喜歡什麽都可以忘記。一直都是這樣。”


    對方語氣如此輕飄,也不隻是做戲還是真的顧影自憐,一時間連空氣都微妙了起來。


    莊少洲聽過一些關於陳家的秘聞,說陳董事長陳煊中年輕時交往過一位非常喜愛的女友,可惜門不當戶不對,一直被陳家拒之門外。陳家很早就為長子訂下一門婚事,活生生棒打鴛鴦,拆散了這對有情人,據說用的手段很髒,還差點鬧出人命。


    和曾家大小姐結婚後幾年,陳煊中忘不掉舊愛,和這位初戀短暫地來往了一段日子,後來不知因為什麽又斷掉,直到十多年後,兩人突然爆出有孩子。


    這是當年鬧得滿城風雨的豪門秘聞。


    莊少洲看了看陳薇奇,複雜的眼神中帶著憐惜。


    陳薇奇沒有察覺到莊少洲的目光,隻是攥緊了莊少洲的袖口,整個人瀕臨厭煩的邊緣,又挾了深深的疲倦,她沒有情緒地說:“emily,你不用什麽時候都把靜姨搬出來,她不是你的擋箭牌。”


    陳心棠聳聳肩,“我知道,我是我,她是她嘛。你討厭我可以,但我媽咪對你的那些好是真的…”


    “煩死了,你到底想說什麽啊?”陳薇奇突然不耐煩地揚高聲音。


    陳心棠深吸氣,看著陳薇奇,又討好地看了一眼莊少洲,“tanya,今天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說那些話,你怪我就怪我,別牽扯宏鍇,好嗎。”


    陳薇奇冷笑,“怎麽,你是怕我在你未婚夫那邊說什麽嗎?我還沒無聊到去見鄭宏鍇。”


    鄭宏鍇也是陳薇奇高中那一屆的校友,關係雖然止步於校友,但也比一般社交場上的點頭之交要更近,是說得上話的。


    “宏鍇最近在他大哥手底下做事……”陳心棠看了看莊少洲,欲言又止。


    陳薇奇情緒不佳,一時沒轉過彎,倒是莊少洲笑了,捏了捏陳薇奇圓潤的手指,“寶貝,阿珺是我發小,你若是有需要他的地方,我可以替你轉達。”


    那聲寶貝叫得又溫柔又繾綣,令人頭皮都酥熱了。


    陳薇奇心想莊少洲是不是演上癮了,又想他這人真的好輕佻,不過她的注意力沒這麽不集中,當場就明白了陳心棠在這守株待兔是為什麽。


    莊少洲和鄭啟珺同是頂級豪門的繼承人,家境、年紀都相仿,又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比親兄弟還親。隻要莊少洲開口,鄭宏鍇根本別想在鄭家有什麽作為,陳心棠為此著急上火,生怕陳薇奇睚眥必報。


    陳薇奇當然是睚眥必報的人,她還是徹頭徹尾的商人頭腦。


    莊少洲是假裝給她撐腰,真要拜托他幫什麽忙,他不見得好說話,但既然花了一千萬,就要讓這一千萬花得淋漓盡致。


    “那就謝謝親愛的了,說不定真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呢。”陳薇奇裝作欣喜的樣子,難得把自己那把天賜的好嗓音弄得嗲兮兮,甜膩膩。


    莊少洲眸色渾熱,被結結實實地嗲到了。


    陳心棠的臉色更白了。


    陳薇奇擦過陳心棠的肩,按下電梯鍵,是結束這場交談的信號。她收回手時,漫不經心地說,“emily,以後別來我麵前蹦躂,管住你這張嘴,離易思齡遠一點,我回陳公館的時候不想看見你也在,以上任何一條沒有做到——”


    “叮”一聲,價值不菲的黃銅材質電梯門如畫軸鋪開,露出鑽光閃耀的轎廂。


    星頂酒店的電梯速度是出名的快,十台電梯同時供應,從沒有等很久還等不到的情況。


    “那我就隻能請我老公幫忙了。”


    老公……


    莊少洲慢條斯理地跟著陳薇奇進了電梯,手臂自然圈上她腰肢,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上那道弧度,“小事而已,老婆,我這邊的朋友都隨你使喚。”


    電梯緩慢闔上。


    直至看不見縫隙,陳薇奇紅著臉,飛快從莊少洲手臂中掙脫出來,下巴高傲地揚起。


    莊少洲的手臂還懸在空中,一時間空了,指腹留戀地搓了下,隨後自然插進褲兜。他笑著觀摩她驕傲的樣子,低聲道:“老婆這是要卸磨殺驢?”


    “!!”


    誰準他還喊她老婆!已經演完了!


    陳薇奇是想殺了他,把他的鹹豬手剁成八塊,八十塊!


    她一字一頓:“莊先生,您在這一小時裏吃我豆腐吃爽了嗎!?”


    明明是她買他的鍾,她是老板,她是出錢的人,可她現在渾身都是他的味道,渾身都是,像是被一頭野獸標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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