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迅速抽調了六組人,每組去一個大隊查看,分配完看向芸香,“你去哪兒?”


    早就在旁邊等好的芸香:平叔越來越上道了。


    “希望公社六大隊。”


    柳大誌向前一步,“嘿,巧了,又咱倆一起,咱走吧。”


    “走”芸香和柳大誌跟在大家後麵,去問門衛大爺路怎麽走。


    大爺聽完這個位置就搖頭,“這裏遠著呢,通訊員騎自行車來回都要一天,建議你們還是別去了,懶得走。”


    “總得去看看,我行軍打仗時好幾十公裏都走得,不怕,您說就成。”


    門衛大爺沒看拍胸口的柳大誌,看向一旁矮矮瘦瘦的芸香,“這小丫頭也走得?”


    “爺爺,我能走,你放心吧。”


    門衛搖搖頭,要撞南牆人是攔都攔不住的,“從這裏往南一直走,走到看起來沒有村子的時候,往西南拐十幾個彎就到了,你們可以具體去問問。”


    兩人跟門衛大爺告別,走出縣委機關後,芸香還從大爺嘴裏聽到了一句強種。


    “芸香你笑啥”這四周也沒什麽可笑的啊。


    “沒什麽,就感覺門衛大爺挺愛操心的,大誌叔,看來我們得走快點了。”


    “主要是一家親嘛,你可以走快點,叔跟的上。”


    兩人一路走得飛快,越往南走越破敗,渾身浮腫和瘦脫相的越來越多。


    柳大誌起初跟芸香一樣的速度,走了一陣後跑了起來,芸香開始跟上他的步伐。


    他越跑越快,跑到喘氣也不停下來,直到走到門衛大叔說的沒有村子的地方,像脫力一般癱倒在地。


    芸香拉起他一隻手,“大誌叔,跑久了突然躺下對身體不好,起來放鬆一下肌肉再躺。”


    柳大誌輕輕撇開芸香的手,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也覺得刺眼,抬手捂住眼睛,“就這一次,不用管我,讓我緩會兒。”


    “行”芸香拿出村裏給每個小隊配的陶鍋和吃的,生開始煮吃的。


    煮好了也沒催,把鍋放到一旁冷著。


    飯要冷了時,柳大誌坐了起來,開始把鍋裏的東西分到兩個碗裏,“這一路逃荒,我每天都在告訴自己,也在告訴你書琴嬸子,再熬一熬,到了就好了,到了就有好生活了,可今天這一路上,我感覺自己錯得離譜,他們本地人都沒有一個好生活,我們逃荒來的,會有嗎?這跟我想像的一點兒也不一樣。”


    芸香端著柳大誌遞過來的相對更稠的一碗粥,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怎麽安慰,“至少這裏真的會下雨,至少未來兩年我們不用交公糧,好歹可以緩一緩。”


    柳大誌沒回答,默默喝粥,喝了一半,把碗一放,抹一把臉,“就像你跟警察說的,終有一天我們會憑借自己的雙手吃飽穿暖的。”


    “嗯,一定會的”芸香把碗遞了過去。


    “嗯”柳大誌端起碗遞過去碰了一下,一口喝幹淨了剩下的半碗粥,“欸,你這些是跟誰學的。”


    芸香站起來拍拍屁股,“大誌叔,我們該向著美好的生活出發了。”


    柳大誌也不拆穿,“行。”


    兩人走進了西南的林子。


    柳平等在縣委機關門口,每走出來一個人就抬頭看一眼,再失望地低下頭,等人快出來完了,終於看到了自己的老戰友錢順,“順子,這裏。”


    錢順兩步跑過來,用僅有的一隻手抱住了柳平,“老柳,沒想到你真的過來了,咱倆真好多年沒見了,今天辦公室談論的那幾輛大卡車是送你們來的吧,威風啊,一如既往的威風。”


    “也就最後這麽一下,這一路逃荒,真跟死裏逃生沒差別。”


    柳平鬆開錢順,從懷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拿在手抖了抖,掉出來了一根同樣皺巴巴的煙,遞給錢順,自己再摳出來最後一根,聞了聞煙盒,把它放回了口袋裏。


    兩人坐在樹下麵的一個土坡上抽煙,柳平舒服地吐出一口煙,“現在總算是要熬出頭了,順子,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錢順抖了抖煙灰“還可以,我這左手傷成這樣,做個通訊員也就頂天了,同事們也都挺照顧我的,不讓我往外跑,就在辦公室裏整理文件,日子也過得下去,你呢?”


    “我啊,帶著村裏人開啟新生活唄,楊副書記挺好說話的,對我們還不賴,我們落戶也輕鬆得很,不像你信裏說的那麽難,不僅可以落戶,還可以選,團結公社的九大隊,十三大隊,還有友誼公社的三個大隊,也不知道情況怎麽樣,順子你知道不。”


    “咳咳咳”錢順被煙嗆了一口,咳得眼淚都要下來了,“是四大隊、七大隊、和十一大隊嗎?”


    “對,你們一個辦公室的就是消息靈通哈,就是這三個。”


    “不是消息靈通”錢順想到了前幾天領導開會時討論的這幾個大隊的情況,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


    “那是什麽?”


    “老柳,一年前你給我寫信時,確實情況還可以,但現在的情況不如當初的那麽好。”


    “不好?”柳平一下子站了起來,“是不下雨嗎?”


    錢順拉著柳平坐下,“下雨,這邊不旱,你別那麽激動。”


    “不旱就行,隻要不旱,其他的都是小事,不然我真沒臉去麵對村裏人,帶他們一路走了這麽久,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不旱”多的話錢順還是沒有說出口,也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很快柳平還是知道了。


    村裏去打探大隊情況的人陸續回來,匯報著村裏的情況。


    “團結公社九大隊,下麵好幾個生產隊人沒了一半,剩下的一部分也感覺隨時要倒的樣子,我……”柳紅軍眼睛閉了閉,“我還看見一個倒在路邊斷氣的人,感覺不適合落戶。”


    “團結公社十三大隊,跟紅軍叔說的差不多,有的生產隊人沒了三分之一,整個大隊的人都很警惕,不友善,攻擊性很強,也感覺不適合落戶。”


    第二天一早,去友誼公社打探的幾人也回來了。


    “四大隊……不適合落戶。”


    “七大隊……不適合落戶。”


    “十一大隊,有一個快空了的生產隊,我們能住那些房子,可周圍有很多墳,可能……適合落戶,但村長,我不想住那兒。”


    柳紅軍揉了揉腦袋,“可其他幾個大隊感覺更不適合落戶。”


    柳平扶著板車,每聽一個人講,心就涼一分,“等等吧,等等芸香和大誌回來。”


    柳紅軍順勢坐下,“他們,是最後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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