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阿水還在哭。


    早有下人抱著油紙傘過來了。譚九抽了一把,送到赫連子都麵前,赫連子都看了他一眼,卻不肯接。


    譚九道:“小心讓她著了涼。”


    赫連子看了看懷裏哭得正傷心的阿水,方接過油紙傘,撐開,遮在阿水頭上。


    他的大半個身子已被雨水打濕,但他並不在意。


    傘是紅色的,他的衣裳也是紅色,在白朦朦的雨霧中,是那樣的鮮豔。


    雨越下越大,譚家諸人都不肯撐傘,就這麽淋在雨中,任由雨水灌體而入。


    雲天行本該撐傘的,但他沒有。


    阿水的哭聲感染了他,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過往,也想放聲大哭,是啊,他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放聲大哭一場。


    可他不能,他怎麽能哭呢?


    他不能!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麽能像個姑娘一樣,伏在別人懷裏哭呢?


    他微微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澀。


    冷雪坪撐著傘走過來,遮在他頭上,道:“你是小孩子嗎,跟著他們湊什麽熱鬧,也不怕著涼。”


    雲天行將傘推回去,道:“我身子骨硬,不怕雨,你自己撐著就好,免得再說我占你便宜。”


    冷雪坪臉上微微一紅,白了他一眼,抱著傘柄站到了一旁,嘟囔道:“臭淫賊,本閣主好心給你撐傘,你倒還數落起我來了,淋死你活該!老天爺,雨再大一點,淋死這些沒良心的。”


    雲天行見她站在一旁,抱著傘柄,斜著眼覷自己,嘴裏還在嘀嘀咕咕,樣子頗為好笑。


    冷雪坪見他看過來,沒好氣道:“你看什麽看,再亂看本閣主拿傘抽你!”


    雲天行笑道:“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你還敢跟本閣主強嘴?”冷雪坪蹙眉道。


    雲天行笑道:“我又不是你們飛雪閣的人,你閣主的威風可嚇不到我。”


    冷雪坪晃了晃手中油紙傘,道:“臭淫賊,你真的不要傘嗎?現在求我,我就分給你一半。”


    雲天行道:“一人一半,都是要濕的,反正我已經濕了,再淋下去,也不會比現在更濕。”


    他抬頭看向傘頂,見上麵繪著紅梅的圖案,不由笑道:“看你拽著送傘的姐姐好半天,原來就是為了挑一把帶紅梅的,可憐人家抱了一捆傘,還被淋成了落湯雞。”


    冷雪坪沒好氣道:“怎麽,心疼了?”


    雲天行道:“這話從何說來?我又不認得她,隻是看你像個小孩子一樣拽著她挑傘,覺得很有趣。”


    冷雪坪道:“我看你才像小孩子,本閣主可比你大多了。你看看你,傻傻的淋在雨裏,你再看那個送鍾的家夥,一個人撐了六把傘,連腳底下地麵都是幹的,比你可聰明多了。”


    雲天行轉眼看去,果見陸無涯一個人撐了六把傘,隻是撐傘的樣子頗為好笑。


    雨停了。


    阿水的哭聲也停了。


    仿佛這場雨正是因她而來,又因她而去,讓人無法辯駁。


    陰雲散開,天又晴了。


    阿水從赫連子都懷裏離開,赫連子都拾起阿水的劍,替她歸入鞘中,又替她整理淩亂的頭發,笑道:“我們家阿水都快哭成小花貓了,你站在這等我一會,待我去把譚千秋捉過來,給你出氣。”


    阿水緊攥著他的衣袖不放,道:“算了,他終究是我爺爺,我下不去手。我們走吧。”


    赫連子都道:“為了這一天,你等了這麽多年,就這麽走了?”


    阿水道:“以前我不知道內情,還當這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指使,所以我恨他,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可現在我不能不承認,這一切都是譚二的錯,而他已經死了,我的仇怨也到此為止。走吧,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裏。”


    赫連子都道:“好,我們走。”轉身去叫陸無涯,忽然“咦”了一聲,“你腳下怎麽是幹的?”


    早已將油紙傘拋到花叢後的陸無涯笑道:“大概是老天不忍心了淋濕我吧。”


    赫連子都皺了皺眉,道:“下次扔傘的時候記得仍遠點。”說著,與阿水攜手向外走去。


    陸無涯轉身一瞧,見花叢裏倒豎著三個傘柄,不由歎了口氣,跟了上去。


    譚千秋見三人要走,忙叫道:“阿水,你且慢走,我有話想對你說。”


    三人站住腳步,阿水回身道:“你還有什麽話好說,我不殺你,並不等於我原諒你當年的所作所為!”


    譚千秋道:“我並不要你原諒我,也不敢奢望你會留在譚家,隻是我這裏還有幾樣東西,請你務收下。”


    阿水道:“誰要你的東西!”


    譚千秋道:“這都是你爹當年準備的,還沒來得及給你娘倆,就……就……唉,請你一定要收下。”


    阿水又走了回來,道:“我爹的東西我自然會要,東西呢,拿來。”


    譚千秋立刻吩咐侍從去取,過了一會,便取了一個錦盒過來。


    譚千秋拿著錦盒,走到阿水麵前,在她臉上看了一會,道:“曾經的小阿水果真長大了,很有你娘當年的模樣,如果老大能看到現在的你,一定會很欣慰的。”


    阿水聽他提起爹娘,眼中又有了淚,道:“我不要聽你提起我爹娘。東西呢?”


    譚千秋打開錦盒,遞到阿水麵前道:“自你爹去了,我便替他收著這些,想等你回來,親手交給你,我如今已有八十歲的年紀,就怕等不到這一天。我日盼夜盼,還是把你給盼來了,我就是現在死了,也是無憾了。”


    阿水道:“誰要聽你這些話,當初趕我們的時候那麽絕情,現在又說這些……”她見譚千秋麵目雖白,可已有了不少皺紋,頭發也是花白一片,便沒有再說下去。


    她翻看著錦盒內的小玩意,有的是自己問父親要的,有的是父親承諾要送給母親的,翻來看去,都是記憶裏的東西,一樣也不少。


    而今物雖齊全,可人卻又去了哪裏?


    阿水本就十分懷念爹娘,如今觸物傷情,不免又抽泣起來。


    譚千秋見阿水哭泣,也不由跟著傷心流淚。


    阿水合上錦盒,收淚道:“以後待你兒子寬容些,別總想著那些虛無的東西,若連你的影子都背棄了你,誰還敢靠近你?”


    譚千秋以袖拭淚,再抬頭看時,阿水等人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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