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坡,又見斜坡。


    不過,與剛出門時所遇到的那處長嶺相比,這一處斜坡,還是有所不同的。它應該是處於一處土嶺的偏東偏南處,從下向上望,彎彎曲曲的,顯得有點悠長。人走過的痕跡,還是較為明顯的,也就是俗話常說的“羊腸小道”了。盡頭再偏南處,有一座大橋。過了大橋之後,那道路折向西南;不過,由於兩旁樹木的掩映,到底延伸到何處,一時倒是看不清楚。


    “你看,”像是為我打氣鼓勁,風誌軒指著前方,緩緩說道,“走過這條小路,再往下,很快就到馬路上了。過了那座橋,離火車站,就不到十分鍾的路程了。”


    這一下,倒是豁然開朗了。


    跟在他後麵,我邊走邊咕噥著:“既然是這樣,當初,我們直接走大馬路,不是更好嗎?”


    他沒有回頭看我,而是邊走邊說道:“確實,出了學校大門口之後,如果我們直接往西走,再拐一個彎,就很容易來到這片土嶺偏西一側的。你看,這一大片土嶺,就像那弓弦,盡管繞了點彎路,不過,還是比較平順的……”


    “哦,你的意思是說,”我接過他的話語,“我們穿過這條小路之後,就相當於來到這片土嶺的偏南盡頭處了?”


    “是啊,你,你再看看那座橋……”他這樣說著,依然沒有回頭。


    我暗自尋思道:這小路的南側,也就是那座橋的東側,也有一條小河。如此說來,此前,我們在那一處長嶺上所看到的那條小何,多半就是整條河流的下遊了。要是當初繼續往東南方向走,想著什麽“小橋流水人家”,還真有點南轅北轍了。這家夥,對於這通往火車站的路徑,自然是輕車熟路至極!西南方向上的那座橋,簡直就是“鵲橋”了……


    “我們腳下這條路,經常有人走吧?”我還是問了這樣一句。


    “如果是空手,是徒步,往返火車站,走這條路,還是能夠節省一點時間的。”他背對著我走著,這樣回答道。


    “嗯,怪不得,人們那麽喜歡走近路……”我這樣回應著。


    這一刻,他不再接話,而是繼續向上走著。


    有那麽一個瞬間,我覺得心中的那口氣,都不太順暢的,有點接不上的樣子。


    這樣想著,我下意識地停下步子,向上仰望起來。


    這羊腸小道的至高點,也就是十多步之遙了!隻是,所謂咫尺天涯,就是這十多步,對於“強弩之末”者來說,依然是相當艱難的!畢竟,向上爬坡,對人的要求,還是很高的。據物理課本所說,地球老是要把人往下“壓”,當你偏要往上攀爬之際,首先就得克服地心引力!這地球重力從何而來呢?這一刻,我可看不見啊!不過,這條小路的頂端……


    “風誌軒,你,你……”望著“居高臨下”的風誌軒,接下來的話語,我一時沒能說出口。


    風誌軒也沒多說什麽,他隻是站在那兒,靜靜地打量著我。


    陽光下他的影子,就灑在偏西處,和剛出門時相比,短了許多。


    為了讓我盡早來到火車站,他倒是蠻拚的。


    那一瞬間,我居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如果他能夠伸出手來,拉我一把,那該多好!


    隻是,大概是內心深處那封建保守的一麵,使得他隻是袖手旁觀。或者說,他隻是目送著我來到他身邊。


    此前屋子上那幾個人的說笑,他是怎樣看的呢?這一帶地方,盡管一時看不到人跡,隻是,所謂光天化日之下,萬一讓人見到了,那又如何呢?看來,他臉皮薄,再加上一向生性靦腆,也就顯不出那落落大方的一麵。又或許,他隻是拿不準我的心思,不敢貿然伸出手來!是啊,礙於臉麵,“拉我一把”這樣的話語,我也不是隻憋在心裏而一直沒能說出口嗎?既然是這樣,我又何必苛求於他呢?這種時候,他那種“正人君子”的嘴臉……


    到了小路最頂端,喘了一口氣之後,下了小路。在小路盡頭處,從偏東一側上了馬路,那座“鵲橋”,真的就在前邊一二十米遠的地方了。過了橋,沿著大路走,八九分鍾之後,指著遠處的一處房屋,風誌軒這樣說道:“看,候車室——”


    我循聲望去,隻見西南三四十米遠的地方,有一間頗有氣勢的屋子,那朝北開的大門附近,有三三兩兩的進出的人們。不難想象,他們都是乘客。也就是說,我們沒有誤車。


    走進候車室大門的那一瞬間,我說了這樣一句:“誌軒啊,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這?這是我……”突然,他說不下去了。


    或許,是這樣吧:他隱隱體會到,我的話語裏,帶著幾分諷刺與揶揄。


    是啊,能夠提前二三十分鍾到達,原本是可喜可賀的事情。然而,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來了:到了這候車室,也就意味著,此前還殘留心間的那種種幻想、冒險,全都成了夢幻泡影。這樣的一段路,就這樣結束了!沒有懸念,也就意味著索然無味。是啊,就算是誤了這趟列車,我也還是可以乘下午的班車回家的!而此時此刻,坐在這候車室裏,此前往東南方向走的那條小路,就成了一條沒能走完的路!而且,以後的日子裏,多半也不可能再涉足了……


    “算了吧,”大概是看到他情緒有點低落,我這樣寬慰道,“一個人,不可能同時走兩條路。”


    他順勢點了點頭:“其實,現在想來,那條路,也是蠻不錯的。那種感覺,隻有走過了,才會有切身的體會。隻是,時間有限,麵對著一條陌生的道路,我還是覺得,首先,是要穩妥一點……”


    “不過,一路上,你領著我,來到這候車室。這件事情,我總是會記得的。”


    “這,這也隻是舉手之勞……”他謙遜道。


    我隱隱覺得,這一刻,用“舉手之勞”一詞,未必就很妥當。隻是,那“抬腿之勞”,又顯得有點生造了。他的這次送行,還是真心誠意的。隻是,由於沒能走“歧途”,我倒是有點意猶未盡。人啊,那種微妙、複雜、曲折的小心思,究竟又是怎麽一回事呢?都來到這兒了,一切的事情,也就成了定局,不會再生變數了。


    “哦,將近七年前,你,你也是從這兒乘火車到縣城的?”我試著這樣問道。


    “是啊,剛上中學的時候,”他接過我的話語,“街上還沒有班車,就隻能搭火車去。”


    “怪不得,對於這條路,你那麽熟悉!”


    “其實,在上中學之前,這條路,我也是經常走的。”他這樣回應著。


    “嗯,你從小就在小街上長大,也喜歡到外麵轉一下。因此,總的來看,也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麵之人……”


    “是啊,坐井觀天,不利於一個人的成長。如果有機會,能夠到外麵走走,何樂而不為?”


    “嗯,就像那首歌所唱的,‘外麵的世界很精彩’——”我這樣回應著。由於下一句是“外麵的世界很無奈”,在這種時候,再接著引用這樣的歌詞,是不太得體的。這樣想著,我就住口不語了。


    風誌軒自然也懂得這首歌,而且,我幾乎也可以肯定,他唱起這首《外麵的世界》,多半會是頗有感觸的。


    “是啊,第一次用心聽這首《外麵的世界》,”隻聽他這樣說道,“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眨了眨眼之後,我沒有再接他的這句話。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就很簡單了:列車到站,我上了車,他站在偏北一側的月台上……


    “複盤”至此,我到底在想些什麽呢?對於他的直性子,不懂得轉彎,缺少那種“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情趣,我是頗有微詞的。隻是,他的所作所為,也有自身的原因,也自有道理吧?是啊,他何嚐不是在揣測著我的心思呢?比如說,如果他伸出手來,想拉我一把的時候,他也在考慮,如果對方說自己“輕薄”,那又如何呢?


    由此看來,他似乎也有為難之處,也有難做人的一麵?那個成語就叫“翻雲覆雨”,這人性的奧秘,又有多少人能夠說得清楚呢?再說,人家辛辛苦苦地走這麽一趟,又是為了什麽呢?


    縣城的火車站,快到了!


    說來慚愧,這些思緒,千頭萬緒的,竟然有點“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了。不過呢,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以後,再慢慢梳理,也不遲嘛。唉,風誌軒,我對他再有微詞,此時此刻,我再想見到他,一時半會兒之間,也是辦不到的了……


    下了火車,走出站台偏南一側的候車室之後,辛怡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於是,向著西南方向,她凝神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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